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栾中蝉 » 第一回 安平年京城变乱 十三州五龙夺珠

第一回 安平年京城变乱 十三州五龙夺珠

    前朝安平年间,国势鼎盛,四海无不咸服。然而皇帝却日渐醉心于参佛焚香,国事日渐糜烂。栾国公宋卓趁机总揽大权,掌控朝政。

    其间虽有大臣向皇帝建言,需提防栾国公行不臣之事。但皇帝却依然我行我素,充耳不闻。如此一来,宋卓声势更盛,行事愈加张狂。

    安平八年,皇帝暴毙于宫内。栾国公秘不发丧,假传圣上龙体欠安,召皇室入宫觐见,将京城皇室共三百一十二人屠戮一空,史称“安平之变”。随后宋卓自立为帝,国号“大栾”,是为栾高祖。

    篡位自立本就先天不足,且前朝立国一百二十五年,自有许多忠勇之士心系旧主。在有心人煽动之下,天下沸反盈天,十三州内叛乱蜂起。

    为迅速平定天下,吸取前朝教训,高祖皇帝将宗室先后分封至各州为王以拱卫中央。藩王在封地之内尽享生杀大权,镇压异端、铲除叛逆,地方官府根本无权过问,形同虚设。

    虽说藩王专权终究不是长远之策,但随着各地叛乱被剿灭的消息陆续传来,帝国似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然而好景不长,栾高祖在位九年亦暴毙于宫内,天下流言四起,民心动荡。

    因高祖临终前未立太子,齐王、鲁王、魏王、楚王为争夺帝位混战四年,最终却由横空杀出的晋王拔得头筹、问鼎至尊。

    看似强盛的大栾在历经改朝换代和诸王混战的荼毒之后,早已生灵涂炭,国力日渐衰疲……

    五云宫殿倚青冥,万岁声中听乐清。

    千秋万代繁华地,四海五湖美景藏。

    洛阳作为三朝都城,楼宇满目、宫阙遍地。大栾立国,自是依前朝旧制,以洛阳为京城。

    夕阳西下,晚霞将整个洛阳城映得紫红,远处传来鼓楼报时的沉闷鼓声。

    寻常百姓此时已吃罢晚饭,或三五街邻蹲站于路边聊天闲话,或是关上房门准备歇息,偶有孩童的哭啼声、妇人的叫骂声和知了此起彼伏的嘶鸣声扰乱这傍晚的宁静时光,让这流火般的七月天更显燥热。

    自诸王混战以来,京城百姓过得提心吊胆!米粮价格日渐高涨还不算什么,要是漕运被哪位王爷给不小心断了才是大事。不过小老百姓最怕的莫过于京师陷落,乱兵入城,到那时烧杀抢掠,十不存一,能活命就算是万幸。

    好在最后尘埃落定,那些争夺帝位的王爷们在别处打生打死的时候,一直蹲在并州默默无闻的晋王却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入中原,将志在问鼎的王爷们打得纷纷请降。

    也亏得晋王如猛虎下山,荡涤宇内,京城竟然神奇的没有受到刀兵的波及,终究是个有惊无险。这“五龙夺珠”的皇家之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随着天边的紫红逐渐变成了青黛,宫女们渐次把悬挂的灯笼点亮,将整个皇宫映照得金碧辉煌。

    含元殿内,曾经的晋王,也是如今的天下共主宋则端还在批阅奏折。

    虽说已登基一年,并改元“泰安”,宋则端却一刻也不敢松懈。毕竟剿灭叛乱好几年,诸王夺位又是好几年,自大栾立国便战火不断,国力早已不如以往。

    甚至连百姓都在暗地里传言,这是宋卓篡位屠戮皇室后上天降下的报应,好让这宋家也遭受如前朝皇室一般的刀兵之苦。

    如今中原残破、民生凋敝、人心离乱,四周又有藩王盘踞,政令不能上通下达,如此种种实在是让人无法轻松。

    拿起一本新的奏折,看着所呈之事,泰安帝眉头一紧。原来奏折乃是当朝太傅、尚书令何安国所奏,不知写了何事,竟让九五至尊略有不快。

    说起来这何安国也算是个传奇,“安平之变”时他已六十多岁了,却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六品监察御史,每日只在衙门里混着,也无几个交好的同僚。

    按说这改朝换代之事和这六品小官有甚关系?不知是想着年纪大了不疯魔不成活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何安国一改往日里的温软懦弱性子,竟第一个跳出来力挺宋卓自立称帝。

    这番唐突之举让整个京城官场瞠目结舌,一个六品监察御史竟抢了当朝一、二品大员的风头,这还了得?

    何安国突然来这么一手,令不少观望的朝臣争先恐后,纷纷上书宋卓称帝,唯恐慢人一步,引来新君猜忌。

    顺利登基之后,便该论功行赏,宋卓将何安国从六品监察御史直接提拔为尚书令,可谓是从龙之臣、一飞冲天。

    这下大伙儿看明白了,皇上和何安国是在这唱双簧呢!不少官员捶胸顿足,怎么平日里就没想到多多结交一下这位“不得志”的同僚,如今痛失机缘,怎不叫人懊恼?

    好在何安国本就是个温软之人,从不恃宠而骄,反而更勤于国事、善待同僚;私下里严厉约束家人,淡泊生活,从不奢华享受。

    时间一久,朝臣们对何安国的行事作风也深感佩服,暗道皇帝果然是慧眼识珠。

    “五龙夺珠”之时,京城暗流涌动。太后突然患病无法临朝听政,多亏何安国临危不乱、坐镇中枢,迅速安定了百官之心,京城才没有出大乱子。

    而面对王爷们的威逼利诱、拉拢收买,何安国始终虚与委蛇、八面玲珑。

    直到晋王发兵,一扫诸王,何安国才领了太后懿旨宣晋王入京继承大统。晋王登基之后为安抚百官,亦加封何安国为太傅,位及人臣。

    但此时太傅的折子与自己所想相去甚远,泰安帝急对身旁随侍宦官道:“速将太傅和中书令请入宫来,朕有国事与他们相讨。”

    宦官答了“诺”,退身出了大殿,随后转身小跑而行,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约莫两柱香时间,宦官领着何安国直入殿中。

    泰安帝见太傅入殿,立刻起身迎接:“入夜急召太傅入宫,多有打扰。见了太傅的折子,朕尚有疑惑,还请太傅为朕解答一二?”

    何安国身形瘦削,灰白色长须及胸,头戴浮雕透纱束发冠,身穿黑色玄鸟朝服。见皇帝起身,忙正身拱手道:“皇上言重了,今日折子递上来,老臣就以为陛下会召臣入宫奏对,便一直在家候着,因此并无打扰。再说臣执宰天下,当以国事为重,陛下不必为此多虑。”

    泰安帝请何安国入座后,拿出折子说道:“这宗藩制度乃父皇所立,虽说是事急从权,到如今却也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藩王指使地方官员如同家奴,父皇在时尚能制之,如今寡人登基,朕的叔父兄弟们可就没什么顾忌了。要想政令通达,朕以为削藩势在必行。爱卿却说‘先近后远,先政后兵,强干弱枝,削藩始成’该做何解?”

    何安国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后说道:“如今中原残破,但好在青、翼、豫、徐、兖、并六州的人口、赋税、兵源都握在朝廷手中。老臣以为应当先将这六州好好经营,待朝廷兵强马壮,再辅以‘推恩令’,便可一劳永逸地解决藩王之患。”

    “推恩令?”泰安帝疑惑道。

    何安国向泰安帝仔细道来:“朝廷可下诏,藩王百年之后,诸子无论嫡庶,皆可分其封地,但爵位要依次递减。如此数代,各藩国内大小封地林立,必如一盘散沙。到时再行削藩,当可高枕无忧。”

    泰安帝眉头紧蹙,背着手在殿内徘徊:“太傅之策倒是稳妥,但没个数十年,怕是见不出分晓。”

    何安国拱手道:“恕老臣直言,西北的凉王、辽东的燕王、江南的吴王、益州的蜀王可都是陛下叔父,加之兵强马壮,实非易与之辈。他们虽未参与夺位之战,但想必也不会老老实实将手里的权力拱手让出。现在要把手伸到他们的盘子里捞吃的,只怕陛下立时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哪位王爷振臂一呼,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陛下可就被动了。俗话说‘心急吃豆腐只能烫嘴’,再说这中原百姓可再也经不住战火的煎熬了!”

    “太傅此言差矣!”

    话音刚落,一位面色焦黄,身穿紫色流云鹤纹朝服,头戴二品乌纱帽的中年男子正大步走入殿内,向泰安帝和何安国见礼:“臣胡居仁见过皇上,见过太傅。”

    胡居仁在并州任王府长史时,曾力劝犹豫不决的晋王南下争夺帝位,没想到晋王果真成为最后的赢家。晋王继位后将胡居仁升为中书令,执掌中书省,大小事务皆与其商谈,信任更甚何安国。

    因此中书令与太傅常在政事上针锋相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胡居仁仗着自己是晋王府旧人,存了与何安国争权夺利的心思。

    而何安国这三朝老臣却还是一副温软的性子,竟是避其锋芒、颇多退让。如此一来,皇帝在国事决策上便更偏向于胡居仁了。

    何安国目不斜视,捋了捋胸前长须,缓缓问道:“不知胡大人有何高见?”

    胡居仁向皇上施了一礼,侃侃而谈:“正因国家疲惫,才更应快刀斩乱麻。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不尽早解决藩王之事,就怕树大根深、夜长梦多!正如太傅所言,凉王、燕王、吴王、蜀王皆兵强马壮,若不趁早削弱,只怕到时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泰安帝正是志得意满的年纪,打心里就不想徐徐图之。何安国的“推恩令”虽是稳妥,但自己根本不想旷日持久地拖下去,于是说道:“京城百官已将削藩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各地藩王早有耳闻,此事遮遮掩掩倒显得朕怕了他们。再说如今地方官府形同虚设,若不及时加以约束,诸王在封地上与我这天子又有何区别啊?”

    “那不知皇上有何谋划?”何安国见微知著,故此一问。

    泰安帝对此事早有打算,继续说道:“恢复州牧一职,命其负责地方官府运作,亦可监视藩王动向,免得这些王爷们在封地内为所欲为,朝廷还一无所知。”

    何安国谏言道:“外派州牧,岂非坐实了朝廷的夺权之心?就怕诸王心中不服……”

    胡居仁在旁自信满满道:“陛下继位时,藩王们上表称臣毫无异议。如今陛下已为天下共主,又掌控中原精华之地,大势在我!此刻正当坚定决心,告诫诸王,安心做个太平王爷也就罢了,若是忤逆圣意,朝廷必不会手软!”

    何安国劝阻道:“称臣不过是作个姿态?藩王们又岂会轻易交权?若是因此而翻脸,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泰安帝倒是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太傅言重了,藩王们又不是铁板一块,况且朕也想看看,是哪些王爷忍不住想跳出来!”

    胡居仁也说道:“皇上圣明,此举正好分辨诸王谁忠谁奸!”

    何安国还是觉得不妥,劝谏道:“若是诸王联手对抗朝廷,皇上何以制之啊?”

    胡居仁面色不快,出言反驳:“太傅为何总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本官听闻辽东和西域诸胡近年时常作乱,燕王、凉王且自顾不暇;越王年少,远居瘴气之地,如同放逐一般;雍王、蜀王更不必说,一个整日烂醉如泥,一个沉迷于优伶戏子。能威胁朝廷者无非吴王和湘王,有甚可怕?”

    泰安帝听完胡居仁的一番分析,深以为然道:“胡爱卿所言甚合朕心,如此看来藩王虽势大,所虑者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皇上圣明!”胡居仁趁热打铁,继续向其鼓气道:“自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削藩一事既已传开,朝廷便不可拖延推诿、犹豫不决,否则只会让诸王小觑君上、暗生反意。何况陛下年富力强,当为中兴之主。此事若成,必名留青史矣!”

    泰安帝越听笑意越浓,而何安国则连连摇头。正欲再言,只听泰安帝断然道:“朕意已决,太傅不必再说了!”

    何安国听闻此言,便知皇上已有圣裁。这位三朝老臣转头看向殿外的夜空,思绪仿佛飘向了远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陛下圣心独断,老臣便让吏部尽快将州牧的名单确定下来,只望各地藩王不要轻举妄动才好。”

    说完此番话,太傅心中失落万分,正要告退,泰安帝却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襄阳太守安德全,此人如何?”

    何安国不知皇帝为何会突然提起一个太守,便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后说道:“安德全乃先皇天元元年的进士,于天元二年外放襄阳任太守。此人性格谨小慎微,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惊人之举,陛下为何得知此人?”

    泰安帝微微点头道:“湘王数日前递了个折子,言说藩王权势太盛已成国家之害,特举荐安德全出任荆州牧,从今往后荆州军政大事皆交于此人之手。此举太傅有何见解?”

    何安国闭目思索前因后果,心想难道是湘王的示好坚定了皇帝削藩的决心?只好回禀道:“无论湘王所求为何,至少此时此刻正合陛下之意,当顺水推舟允其请求。州牧之位的确重要,但老臣以为湘王的态度更重要。”

    胡居仁也赞同太傅之言:“听闻湘王曾被先皇夸赞为‘可继大统’,想必此举也是为了避嫌自保,让朝廷放心。陛下当应允为上,以安湘王之心,更可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做藩王之表率!”

    泰安帝心中大定,语气也不由得轻松了几分:“那明日早朝就将外放州牧的事儿议议,尽快定下来。湘王那儿朕也大度一些,政务交于州牧,军务还是先由其代管,明日早朝后就把诏书发出去吧!”

    第二日朝会之后,十几匹令旗快马从京城四门飞驰而出。带着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意志,向着天下十三州奔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