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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提其七·能面

    Chapter7

    高铁临近海城站时,已经是十二点又十分。

    两人处理完眼下的线索,一时间也只能提供更多无谓的猜测。方南衢便催促楚鋆,先在车上多睡会。

    “嗯?待会……到了……嗯、海城……怎么安排?”

    楚鋆向来没有什么睡午觉的习惯,但大概是早上折腾一番的缘故,在空调的暖风中,眼皮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会有人来接应,到时他们安顿琐碎事宜,我们先去见杨彪和孙继海。”

    “杨彪……你们找到杨彪了?”

    “他现在和一个算命的年轻人在一处,先前取了他的记忆,但如何论处,再等灵山议事。”

    “嗯……行……灵山……麻烦……嗯……”

    方南衢再回头看时,楚鋆已经睡着了。

    他缓缓放低楚鋆的座椅,又把那叛逆的绒毯铺平。

    方南衢望着窗外,已近中午,山川风物也又北方的灰白渐渐染上南方的色彩。

    好在这次,楚鋆及时地醒在停车的前一刻钟。两人出站时,只见站台外几个黑衣人同方南衢颔首示意。

    门口两辆黑色加长商务车,一伙人接过方南衢手中的行李箱,全程无话,径直上车缓慢驶出泊车区;楚鋆跟随方南衢上了另一辆车,除了司机,前后各有三两人,不苟言笑地守在副驾和后排。

    楚鋆打量着这些人,眼神并不飞瞟,只在倒车镜的反光中盘算。

    不知是灵山还是哪方的外来人,不知底细,自然也不知同方南衢在列车上所谈的,是否应该当着这些人谈论。

    楚鋆只等方南衢开口,方老板总归比自己明白局势。

    他若避而不谈,那就说明这帮人不论敌友,绝非自己眼下可驱策之人;他若是旁若无人,那大抵就是同他一道的亲信。

    方南衢大概是猜出楚鋆的顾虑,率先打破车内的死寂:

    “刚已将行李安置在酒店,我们现在去文行区,杨彪一行人已聚齐,旃檀在那等候,同杨彪已盘问了半晌。”

    楚鋆注意到,方南衢刻意避开这帮黑衣人身份不谈,但话外已然点明。

    旃檀是灵山人士,那这事现在大概率由灵山一手揽办,总不会有一位灵山人士差遣一帮外派人行事的夹生合作。

    楚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按理讲,若真是按翘墙脚可能性而言——

    首选天道办,毕竟主场作战优势;

    其次道门,夹在两家中受气,是最易倒戈,妄想渔翁得利的;

    再往后,便是杂七杂八的各家散仙,虽可遇不可求,但一旦遇上,分分钟利益盟友,画饼吊鳖总是黑心老板的专长;

    最末之窘境,才是对上灵山。铁板一块,要地位有地位,要风评有地位,又好巧不巧和自己撞了旧怨新愁。

    眼下,自己活像被一群沉默的狱卒押解至下一处典狱官,心里总归不痛快极了,忍不住打起了别的算盘。

    旃檀嘛……笑面修罗,人看着随和慈悲,心里倒一丝不苟,秉公持正得让人脑壳疼。

    关键是……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

    磨叽。

    这么说吧,旃檀在人间神话传说中的经典形象,已经充分说明了他这一登峰造极的本领。

    那就是,唐僧。“Only~you~”

    一想到这,楚鋆真是头快烦得炸裂,灵山的祖宗们是不是上辈子跟自己就不对付,眼前这个还没送走,新的祖宗又要到来。

    商务车安静地驶入一处小区,居民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也说不上好坏,朴素又有点荒凉。

    那一行人并未跟他们下车,方南衢示意楚鋆先下车,自己随后。

    两人在一小时的的相对无言与堵车苦闷后,终于呼吸到一口人间的空气。方老板也没多做温文尔雅的伪饰,砰的一声砸上了推拉门,朝车内人不容置喙地挥了挥手。

    两方就这样对峙过漫长的几秒钟后,黑色商务车终于无奈地离开。

    楚鋆只觉得一口闷气,终于短暂地得以舒展,尽管也只有眼下的几秒。

    两人按旃檀发来的地址上了楼,老式居民楼甚至没有电梯。

    爬到六楼的楚鋆只觉得,不用见旃檀,自己就快先没气了。

    敲了半天房门,来应门的似乎是个蛮年轻的声音,楚鋆听着只觉得有点熟悉,肯定不是旃檀圣人的催眠音,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是谁。

    “没办法啊。”楚鋆开始自我劝解,“大概真是方南衢那一掌把我劈傻了,三天两头,想不起来的人和事太多了,时间久了,也懒得费那个脑筋对号入座了,见招拆招呗。”

    不动脑筋的后果就是,开门时——

    楚鋆看着门口这个带着络腮胡、复古圆框眼镜、上半身丝绸花衬衫、下半身西裤的……中年精英,上下打量了几秒,在认识与否的边缘,开始思考人生。

    不想对面这位,戴个头巾就可以cosplay异域风情的雅痞骚男,瞪着并不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楚鋆。

    等了半天,看对方没反应,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一个熊抱扑上了楚鋆的脖子——

    “头儿!终于见着你了嗷嗷!你是不记得我了嘛头儿!我——”

    楚鋆习惯性向后退了半步,还是没躲开这一百四十斤身高近一米九的巨婴的熊扑,被带得一趔趄。

    还是方南衢眼疾手快,扶住楚鋆身后,这才救了楚老板,不至被嘎嘣一下压折老腰。

    楚鋆嘴角向下地呵呵着,皮笑肉不笑地将这块赖皮糖从自己身上拂开。

    然后,一脚踹向了那位,久别重逢的熊孩子。

    “给老子滚回去,谁特么是你老板?我可不养你这么大的熊孩子。”

    “嗷呜!難璩尊者,头儿她为什么不认我了,我是小鹚啊……”

    方南衢拍了拍楚鋆肩膀,权当替她清理一下熊孩子扑上来的灰,和蹭上的眼泪。

    楚鋆深深扶额,思考着怎么擦除掉刚刚那视觉震撼的画面。

    方南衢在旁,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三百多年前,你是圣童,最后也不过人类七八岁小孩的模样。现在额……你长大了,要学会接受成长的代价。”

    楚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以这样的方式,偶遇三百年前乖巧懂事的混血萌孩子……自己当年在灵山,是拿他当宠物养过……

    但自己养的是吉娃娃!没人告诉自己这玩意儿长大了会变拉布拉多啊!

    闻讯慢悠悠踱步赶来的旃檀,笑眯眯地朝二位来客,做了个合十礼,转头慈祥地看向失落的一米九熊孩子:

    “因着,難璩尊者,同本座谈起,此事牵涉密宗,故本座便将鹚萨圣童一道唤来。如今看,果然是,故人重逢,喜不自胜,本座也为昔日密宗二位,今日得以此处相见,甚感欣慰……”

    楚鋆顺着他来的方向看去,房子不大,一眼从玄关望到客厅尽头,两个中年人被麻绳五花大绑在餐椅上。

    其中一个花臂,想来应该就是杨彪。嘴里塞着不知是臭袜子还是什么的东西,瞪大了眼呜呜啊啊。

    另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双手抱着膝盖,头迈进臂弯,战战兢兢地坐在沙发上,不时朝这边偷偷瞥来。

    门外的两人麻木地看着门内的疯癫景象,开始犹豫要不要转身直接走人,倒被老好人旃檀拦住,笑着请进屋内。

    于是,眼下本就不大的三面半包围布艺小沙发上,楚鋆同方南衢坐在一侧,旃檀眯着眼在对面沙发上打坐,和中间如坐针毡的倒霉蛋韩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于熊孩子鹚萨,大概受惯了前老板的遛狗训练,自己扒了个原来用来垫花盆的小矮凳,双手拄着凳沿,不安分地用一种鸭子坐的姿势,压在局促的小木凳上。

    四面围成一个环,麻将局一般。

    不过有密有疏,有悲有喜罢了。

    被绑起来的孙继海和杨彪,被环绕在这圈套中间,俨然一副四面环山,无路可逃的境地。

    旃檀先解释了一下,眼前刑讯逼供的惨状:

    “鋆圣尊莫要误会,我本是一人前来,寻这位杨彪施主,正遇上这位韩蛰小友,同他在一处。

    不料后来鹚萨圣童赶来,路上带了此事的另一牵涉,也就是这位孙继海施主。耐不住鹚萨圣童脾气火爆,径直将人束缚起来,经本座几番劝阻无用,还是暂时委屈这二位了。”

    “头儿,你是不知道,这彪人嘴里念叨个没完,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跟旃檀附体似的,我脑壳快被念炸了,不信你听。”

    说着,鹚萨跃步上前,拔红酒塞子似的,将那团袜子从杨彪嘴里挖了出来——

    “我不皈依,那就算了,你皈依吗,我……”

    此时,另一端只顾低头打寒颤的韩蛰终于开口了:

    “我说你们到底想问什么?从昨晚我见到他时,这杨彪就念叨这三句话,我写四年程序都没见过这么死犟的循环,吃饭睡觉也在念,算我求求各位神仙了,谁来把他带走啊?”

    楚鋆望向方南衢,使了个眼色:你的作品?

    方南衢没作声,装作不经意敲了敲太阳穴。

    楚鋆瞬时心领神会,这是要将二人上午的神识共享重新联通。

    果然,脑中传来方老板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几年新设的一种咒术,用来防止他胡言乱语。”

    “倒真像个循环,可惜少了步终止。”

    “嗯,正常不会这样。”

    “那要是他选择了皈依,会怎么样?”

    “那下一句,就会变成:‘阿弥陀佛’。”

    “……方老板你真是够了。”

    “承让承让。”

    “眼下,要不要先给他停了?”

    “不必,先让鹚萨捂嘴吧。等相关事宜商量出个尘埃落定,由旃檀当场定夺个处置结果。”

    楚鋆心下了然,这烫手山芋确实……自己人这边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旃檀就是捅出天大的篓子,也得让灵山打碎了牙咽下去。

    “那个……鹚萨,那段录像,你可看过?”

    楚鋆沉吟片刻,望向小矮凳上的混血儿·中年plus版。

    “嗯,不过头儿,我看的不是录像,看的是现场版,嘿嘿,怎么样?头儿你想听什么细节?”

    楚鋆看着这个眼里闪着星星的中年人,突然觉得又心酸又好笑。

    也许是因为骨子里仍是少年气,其实鹚萨看起来,除了高了不少,壮了不少,倒真的同孩子无甚差异。

    这傻孩子……各家打太极推诿的风口,自己怎么还往里跳呢?

    楚鋆正想着,不管责任在谁,眼下还是得琢磨,如何在灵山前,将这缺心眼儿孩子的嫌疑摘干净。

    方南衢神情复杂地望向楚鋆一眼,随即替楚鋆开口道:

    “鹚萨,你说你到过现场,可是在密宗行事之时?”

    “回難璩尊者,当然不是,我是赶了个晚场,去时只看到了密宗孽蠕,那两人也没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