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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 5

    亓王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亓朗疾病缠身,终日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二公子亓钰成熟稳重,自愿接下了哥哥的担子。

    新婚之夜倒是有趣,自己的丈夫不能拜堂,只得让亲弟弟代劳,亓玉透过红盖头想去看对面稚嫩的脸,却始终没有看到。

    冗长繁重的仪式结束,她被牵着进了新房,只需她的病秧子丈夫挑开盖头,这礼便算成了。

    只是今日这病秧子也不给面,几天高烧不止,别说挑盖头,连睁开眼睛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亓王家觉得理亏,只好又让亓钰捉着亓朗的手挑开盖头。

    亓玉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亓玉的前十三年见过的男人少之又,只是眼前的人似乎还算不上男人。

    男孩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稳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张嘴微微抿着,看着面前的亓玉却没有一丝不安。

    “阿嫂。“

    他的声音能听出来是少年的腔调,却刻意被压低,让人听上去更加稳重和低沉。

    “这边请。”

    亓玉看着穿着一身黑的人引她来到隔壁房间,这里像是哪个女儿家的闺房,他微微额首说道:

    “阿嫂海涵,兄长患有恶疾,实在不方便夫妻同住,就在边上给您布置了一间。“

    “好,多谢。“

    关上门后,海棠立刻有眼色地跟上来,帮着亓玉去卸下头上沉重的首饰,各种各样的饰品,压了她快一天,现在感觉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海棠一边帮着亓玉捏脖子,一边又问她: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

    亓玉回想起刚刚拜堂时的场景,庭院深深,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亓府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和大小姐的差别,她是知道的,于是成亲就像是一出戏,大家只要面上好看,仅此而已。

    “海棠,你今年多大?“亓玉没头没尾地问。

    “十五岁。

    “难怪。“亓玉终于卸完了头饰,对着镜子里的海棠说,“从现在开始,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要慎之又慎。“

    “是,小姐。“

    海棠不知道,为什么算起来还小她两岁的亓玉是如此得成熟,不过她从传闻中得知了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太相信传闻。

    小姐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这样就好。

    亓王府的人待她们不错,平日里没什么事,除却早上请安后,亓玉便整日待在房间里,看书写字又或者是做些绣活,日子倒也过得安生。只是亓家大公子仍卧床不起,医官又不许前去探望,是以成亲已月余,他们连面也只成亲时见过一次。

    当时不知是谁出的建议,说是结婚冲喜,说不定对大公子的病情所有好转,却没想到是雪上加霜,亓夫人一副刻薄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亓玉害的。

    不过此时,在她眼里整日只知道闷在房间里不识好歹的亓玉,是亓府的大小姐,亓礼。

    “亓礼。“

    “拜见母亲。“

    “起来吧。“

    “今日请你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亓玉知道,用这句话开头,便是长篇大论的节奏,她背过身去悄悄打了一个哈欠,又继续附和着她。

    有些东西,真的是躲不掉的。

    亓王夫人讲了一整个上午,大体意思就是希望她的儿媳能乖巧地当下去,府里的大小事务须得学着操持,日日待在房间里,不知道的以为亓王家没有儿媳。

    直到二少爷来找她。

    亓玉起身离开的时候,就看到成亲那日,替哥哥拜堂的人出现在眼前。

    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衣,周身布着细细的金线,尽管脸仍旧稚嫩,眉宇间却有了少年人没有的凌厉,他和自己的视线就对上那么短短一瞬,便能体会到他眼神传出的四个字。

    生人勿近。

    海棠扶着亓玉回来的路上,少见地无话,亓玉觉得奇怪,之前叽叽喳喳的人怎么如今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

    “海棠,最近可有什么事情?“

    “无,无事……“

    亓玉便没有再说话,直到回了院子,睡下前海棠为她放下床幔的时候,亓玉才捉住她的腕子,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小姐。“

    “海棠,“亓玉盯着她看,“你该知道,你是谁的人,该为谁做事。“

    烛火摇曳着明灭,夜已经深了,海棠被拉着在亓玉身侧躺下。亓玉说自己今天晚上有点害怕,要她陪自己睡。

    “海棠。“

    “小姐。“

    海棠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夫人趁小姐睡着将她叫去一顿问话,开始还正常的笑着,后来看她嘴里实在撬不出什么,便上了一些罚,好在都不太深,最后还是放她走了。

    亓玉撩开她衣裳的侧边,看到面目可憎的伤口,数十道鞭痕错落分布,她也想起了自己腰上的刀伤。

    “是我连累了你。“

    “小姐怎么会说这种话,“海棠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命。“

    “不,海棠。“亓玉摇着头,黑暗里看不太清楚,却能看得清她闪亮的眼眸,“这不是命。“

    “曾经我也以为痛苦是命,我天生手上带有厄运的胎记,我受人排挤,被人看不起都是命,可现在我觉得不是了。

    “我们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我们的命是由我们来定的。“

    翌日上午,等亓玉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侧的海棠已经不见了。

    窗外好像下了雨,天灰蒙蒙的,亓玉没找到海棠,刚想喊人进来,就看到海棠端着一份点心进了门。

    “我还当你不在。“

    “哪儿会,我去给小姐做了些点心,我自己家乡的。”

    “这是无忧糕,眼下正是桂花当季,我便加了桂花花蜜。

    盛放的糕点晶莹剔透,亓玉却胃口缺缺,她自小不喜甜食,对于甜腻腻的食物总是敬而远之,是以别的小朋友拿糖一哄就走,对她而言却没用。

    亓玉想来不过一块糕点,便尝了一块,无忧糕香甜软糯,吃起来却不觉得甜,只有淡淡的清香盈满唇齿间。

    看着海棠满脸期待的表情,亓玉笑着说:“好吃,我很喜欢。”

    正说着话,院里突然来了人,说夫人急召,要所有人都去,亓玉就连忙起身跟了去,以及边上的海棠。

    刚进门就听见屋里摔东西的声音,亓玉听得脚步一滞,接着就是亓夫人的大吼:

    “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

    连滚带爬的出来了好几个名医,看来是医不好她名义上丈夫的病。想来什么时候进去都是要讨骂的,亓玉干脆坦荡荡地进去了。

    病床上的男人毫无血色,白得怕人,由于长时间生病导致浮肿,现在全凭药吊着一口气,不知还能活多久。

    床侧的亓钰仍旧紧绷着一张脸,他一言不发地喂着药,亓夫人则在床边走来走去,哭天喊地地说自己命苦。

    见亓玉来了便敛了神色,语气轻慢地说:“呦,还知道来看看啊?平日倒不见你这么热心,还记着你嫁了人啊?“

    “母亲教训得是,日后我便天天来,陪着他。“

    亓玉三两下接下了软钉子,走到他身边,亓钰也退到一旁,亓玉就顺畅地接过碗来喂药。这幅“和睦“的画面让亓夫人看了十分满意,便直接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里。

    喂过药后,亓玉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转身就对上了亓钰的眼睛。

    “阿嫂当真是有心人。“亓钰笑着,“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偏是你,不仅嫁过来,还允诺日日服侍。“

    “因为,“亓玉低下头去看躺在病床上的那人,“我也是苦命人。“

    亓玉没再看亓钰,伸手将胸口的被子压得平实,又擦了擦王朗额间的汗,看他一脸平和的样子放了心,起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亓钰喊住。

    “阿嫂这便要走?“

    亓玉点点头,就听见亓钰说,再呆半刻吧。

    “连一个时辰都待不满,何谈上陪呢?“

    果然,约莫过了半刻,王夫人又进了房间,见亓玉仍在,便笑成一朵花,笑着说亓王家娶了个懂事的媳妇。

    仿佛前一日说的那个不恪守妇道的人不是她一样。

    自亓玉接手药物之后,亓朗的病情便变得反复起来,时常白天还清醒着,半夜便开始发高烧,一批批医官进进出出都没有结果。

    这些时候,亓钰总是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问诊医生的神态,一位两位皆摇摇头走了,亓夫人不停地换医生,却没有一位治得好。

    亓玉觉得事有蹊跷,她让海棠去看药童是如何熬药的,海棠却说府里根本没有药童,药都是后厨煎出来的。

    那天晚上,药又放在床头,海棠把剩下的人都支开,房间里只有亓玉和来探望兄长的亓钰。

    亓钰见亓玉大有把药放凉的意思,半天也只是看着熟睡的人,丝毫没有要喂药的意思。

    “阿嫂。“亓钰开了口,“已是酉时,为何还不喂药?“

    亓玉没有说话,亓钰却走到她的边上端起药放在鼻下闻了一闻。

    “是阿嫂不想救活哥哥了吗?“

    “还是,“亓钰顿了顿,“阿嫂也觉得这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