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望夏
夏日的下午最是容易犯困的。
教室里面窗户开着却没有什么风吹进来，电风扇呜呜转着也没什么凉意，连扇出来的风都带着燥人的热气，乌压压一大片压在脊背上，逼得人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很刺目的一片，照在讲台上黑板上，也照在了坐在窗边趴着睡觉的亓钰身上。
空调突然坏了是谁也想不到的，许久未启用的电风扇除了吵没有半点用，老师们也都被叫去开会，好好的一堂课就这样放了假，做了自习课。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一片，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但夏日实在是炎热，心静自然凉在空调开一半突然坏了的班级里并不适用。
白色的单薄夏季校服被汗水浸湿，黏在手臂上并不算舒服，亓钰被热得睡不着，皱了皱眉把脑袋从臂弯里刚抬起来一点，就被炫目炙热的阳光照了个全。
亓钰畏光，这一点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点。毕竟每次阳光下面这个高高帅帅的少年永远皱着眉，一副谁欠他二五八万的样子。
亓钰被阳光照了个正着，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爽地避了一下，心情很不美妙的抬手拉了一下窗帘。
“哧啦”一声，窗帘被拉上了一个小角，把亓钰完完整整的笼在里面。
声音很大，有人扭头去看。
少年的头发已经睡乱了，眼睛困得眯了起来，皱着眉抬眼看了看被拉上的窗帘，然后又往自己的臂弯里一扑，补上了没睡完的觉。
又一次安静下来。
亓玉同样被突然的一声拉窗帘的声音给惊动。
小姑娘手上的笔还没有放下，习题册上演算了一半的过程被因为惊吓划过的一笔破坏了美感。工工整整的字迹被飘忽的墨黑横亘过去，看上去丑陋又滑稽。
亓玉有些生气，回头去看，只看见了一个乱糟糟的发顶。发丝蹭在手臂和雪白校服上，张牙舞爪的，衬得头顶那个发旋都是嚣张的。
亓玉鼓鼓嘴，转回头去继续写题。
她知道亓钰，不学无术的混子，凭借着一张不错的脸在学校里拥有了些许迷妹，课没认真上过，作业也不写，只有体育课的时候最认真。
这些亓玉都不在意。
亓玉抬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计算公式。
她想，还是要离他远一点才好。
亓钰睡得不太安稳。
大概还是太热了，发丝里都觉得在滴水，亓钰眯了一会儿醒过来，头晕脑胀的，一看手表还没过去半个小时，连一节课都没有下。
四下里大家都还在做自己的事情，睡觉的睡觉的，写题的写题。到底是高三了，一轮复习已经开始一段时间，跟不上的人自知自己无缘一本也就无所谓认真不认真，该学学该玩玩该睡睡，整个班级氛围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亓钰看了眼最前面的空调，还是暗着没有光。少年汗水已经从贴着手臂的脸颊边渗出来了，湿漉漉的，连带着周边的发梢都有黏人的汗意。
运动把自己身上弄得一团糟的事情不在少数，干坐在教室里就让自己一身狼狈倒是第一次。
闷热的环境实在难熬，亓钰左瞅瞅右瞅瞅，除了一堆不想做的卷子没有其他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写卷子来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是优等生的游戏，想让亓钰写卷子来打发时间那简直就和白日做梦没什么区别。
亓钰盯着眼前抽屉里一堆一堆讲过的没讲过的卷子，晃了晃身体，伸手抽了一张出来。
上面的题目大多看不懂，亓钰随便看了几眼就把卷子对折，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地折起了纸飞机。
这大概是试卷在亓钰这里唯一的作用。
有一句话用在亓钰身上很对，就是除了学习什么都好。一张纸质算不上好的卷子在亓钰手下不过翻折几次就有了飞机的样子，有棱有角的，看上去小巧又精致。
亓钰垂眼看了几秒自己的作品，欣赏了一下，看了眼还在尽职尽责工作的监控，顽劣地勾了下唇角。
少年躲在慵懒的伪装下，暗戳戳地和权威对抗，散发出一点示威的样子。
亓钰执着飞机，对着机头轻轻吹了口气，对准了监控的方向抬起手臂，把纸飞机往前一送，然后松手。
纸飞机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朝着监控稳稳地飞了过去。
亓钰举着的手还没有放下。袖口顺着手臂抬起的高度滑落，露出大半的手臂线条，少年仰着头看着纸飞机飞过去，然后突然往下一拐，直挺挺地坠下去，一脑门扎在了另一个人的发顶上。
亓钰一愣。
亓玉轻轻嘶了一声。
纸飞机的头部很尖，又因为反复的折叠有了一定的厚度，突然砸在亓玉脑袋上的时候差点吓得她站了起来。
被砸到的地方有些疼，亓玉抬手摸到了东西，拿下来一看是一架折得很棒的纸飞机。
纸飞机上面的字迹多少有点眼熟，亓玉把纸飞机拆开来一角看了，发现是第二天要讲的数学卷子。
这张卷子却是一片空白。
班级里有哪些人不写作业亓玉心知肚明，眼睛因为疼痛微微发酸，亓玉回头向末尾几排看。
与亓钰试探般望过来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亓钰没指望误伤到同学，更何况被他伤到那个是出了名的老师面前的红人，挂在榜尖的优秀分子。
虽然在亓钰看来，这就是个长得可可爱爱很好欺负的乖乖女。
对上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的时候，亓钰的歉意还更深了一分，想着居然会痛到掉眼泪，心里打算好好和人说句对不起。
结果还没等亓钰扯起一个笑，小姑娘就红着眼眶凶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唰的一下扭过头，压根没给亓钰发挥的机会。
亓钰刚牵起一个弧度的唇角僵住了。
恰逢下课铃响，教室里哗啦啦热闹起来，亓钰看着小姑娘站起来拿了水杯，从前面走出了教室的门。
亓钰盯着那个塑料水杯看了几眼，刚想说出口的对不起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亓钰已经很久没这样憋屈过，忍了忍，还是咽了这口气，把脑袋往胳膊上一埋，索性继续睡觉。
睡睡睡，睡觉屁事没有。
亓玉连接水的时候都在想亓钰。
她原先还在想是谁上课上一半折纸飞机飞着玩儿，但是她一回头对上亓钰睛的一瞬间，就觉得班上除了这个人，也没其他人会这样胆大妄为了。
坐在倒数几排的少年在窗帘的角落里，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连脸上都是汗，对上她的眼睛时像是因为感抱歉有些歉意地眯起来，唇角也微微上扬。
看上去像是想要笑一下的。
亓玉太了解亓钰的各种表情了。
但是亓玉没给他这个机会。纸飞机砸在头顶并不算痛，亓玉也不想和亓钰计较什么，只是轻轻瞪了下眼睛就收回来了，想着以后也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至少她真的不太想和这个人有什么交集了。
然后就在下课后被堵在了巷子里。
亓玉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亓钰，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
亓钰单肩背着包，懒散的往那一站，结结实实挡住了亓玉的去路，听见亓玉这句话觉得好笑，拖着嗓音开口：“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啊亓玉同学，找你处对象吗？”
亓玉被这副吊儿郎当的口吻惊到，又往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亓钰。”
像是警告的口吻，听上去足够熟悉，亓钰似乎也没想到亓玉会用这样的语气，收敛了神色从包里拿出一根冰棍往前一递：“下午不是故意打到你的，给你赔个不是。”
亓玉看了看递过来的东西，是超市里面价格蛮高的一款橘子冰，平时很少会有人买。
橙色的包装凝结了点水雾，看上去刚买不久。
是她喜欢的口味，也是一直她舍不得买的牌子。
但是亓玉没打算收。
见亓玉不收，亓钰动了动手上的冰棍，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你不能吃冰？”
青春期的女孩子大多都会有小秘密，自己羞于启齿的秘密被对方就这样说出来，亓玉抿了抿唇，觉得脸的温度都有些高了。
气的。
亓钰却没觉得这有什么，把递过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抱歉啊，我忘记了，下次我再找别的东西给你赔礼道歉。”
亓玉看着亓钰就这样站在她面前撕开了包装，把冰棍拿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亓钰叼着冰棍，又去问沉默不言的亓玉：“你还有没有什么新的喜欢的东西，我给你买来？”
亓玉抬眼去看亓钰，只想赶紧把这个乱说话的混蛋赶走：“你家里很有钱吗？”
亓钰一愣：“啊？”
亓玉一字一句，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你说我喜欢什么就给我买来，如果我说我喜欢房子，你也会买一套送给我吗？”
“诶你......”亓钰卡了一下。
亓玉眯着眼睛观察亓钰的表情。她想着按照亓钰的性格，听见这话应该会生气了，然后就会离开。
但是亓钰只是被这句狮子大开口镇住了，很快
又笑起来：“想不到啊亓玉同学，一年没见，胆子没什么变化，倒是挺会提要求的了。”
“我家里没什么钱，但是我很会帮家里干活儿。”夕阳下的少年吃着冰棍，回答着那个不算友好的问题，“如果我攒够钱了你还是想要，那我会送给你的。”
“包括房子吗？”
亓钰点头：“包括房子。”
亓钰说得真心实意，亓玉却觉得这人是个缺心眼子，房子这种八十上百万的东西也敢说答应就答应。
又或者就是口不对心，说完了就忘了，只是随口答应调侃的一句话。
亓玉皱起眉头：“不用，亓钰，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亓钰话还没说出口，亓玉又说了一句：“让开，我要回家了。”
这下亓钰终于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味儿的劲儿。
平日里乖得不行看上去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今天像是只对他束起全身刺的小刺猬，油盐不进，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的，跟和他有仇似的。
亓钰一笑。可不就是和他有仇吗。
“亓玉。”亓钰几步追上去，小声的，“你对我态度这么差，不会还在生那件事的气吧，我都和你......”
“亓钰！”亓玉站住了脚步，红着眼睛瞪人，“你再说！”
被堵了半天也没生气的亓玉因为亓钰的这一句话红了眼睛，气狠狠地站在那里，一双眼都瞪圆了。
亓钰一顿，接上了后面没说完的半句：“......道过歉了。”
亓玉哽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带了点哭腔：“我没生气，我要回家了。”
亓钰终于沉默下来，往边上让了让：“抱歉。”
亓玉没有理。
这个人和她说了很多遍的抱歉，但是她一遍也不想听。
亓钰掀了下眼皮，看了眼走远的背影，轻轻喷了一声，不耐的，恼怒的，无可奈何的。
他不擅长哄小姑娘，反而又把人弄哭了。
是的，又。
月考成绩出来，亓玉稳坐第一宝座，亓钰稳拿倒数第一荣誉。
按名次排列的值日生表也终于走到了最后一位，首位相接。
亓钰亓玉两个名字，被高高写在了黑板的一角上，用粉红色的粉笔框住，避免被擦掉。
亓玉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也干过这种蠢事，放学后找一个空的教室进去，用粉笔在黑板上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再用一个爱心圈在外面，画得并不好看，但是两个人都很喜欢。
“你爱心是不是画偏了！”亓玉指着爱心的尖角。
“没有吧。”亓钰站远几步看了看。
“就是歪了！”亓玉从亓钰手心里接过粉笔，拿黑板擦把尖角部分擦掉，画了个新的，“这样才是正的。”
亓钰眯着眼睛看了看，觉得和他之前画的那个好像压根就没变什么位置。
但是亓钰翘了唇角，眼尾一压，落在亓玉身上，毫无原则的点头：“对，正了。”
两个人在一起太久，环境也没有变化，连带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联想到他们之前的事情。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好像一张密实的网铺天盖地降下来，把人网在里头，不窒息但是随时随地被桎梏。
上课的时候亓玉只要抬头看黑板就会不可避免看见那两个名字，无孔不入，连带着亓玉上课注意力都不太集中，好几次笔记写到一半，都忘了自己还要写什么。
下课铃响，亓玉把笔合起来，还没从座位上站起身，身侧就划过一阵风。
穿着短袖的少年大步走到讲台上，垂眼拿起黑板擦，把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字迹擦掉。
粉笔字被擦掉会有很多灰尘掉落，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亓玉就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件事，说灰尘落下来弄脏了衣服头发，还会弄的讲台上都是灰。
亓玉手指停在笔上，看着讲台上抬高手臂擦黑板的人。少年动作很大，擦最上面的时候衣角会被牵起，露出后腰的腰线，纷纷扬扬的灰尘通过阳光很明显，一点点落在了亓钰的发上。
黑板很快被擦干净，只有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在最高处。
亓钰放下黑板擦，摆了摆头，又从讲台上走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全程没有和亓玉有眼神交流。
接下来，整整一天的课，只要下课铃响，亓钰就会第一个站上讲台，赶在亓玉之前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不让亓玉有摸到黑板擦的可能性。
亓玉不知道亓钰还记不记得她不喜欢粉笔灰这件事，但她也是了解亓钰的人，她知道亓钰不是这样勤快的人。
所以，这算什么呢。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亓玉低头写题，却连一题都没有写对过，草稿打得乱七八糟，连条件都看错了。
晚自习下课已经很晚了，下课铃响之后人就乌泱泱地走完了，亓玉坐在位置上把最后一道导数题写完，一抬眼就看见亓钰站在讲台上。
亓钰拿着黑板擦准备抬手。
“你别动。”亓玉开口。
亓钰没有想到亓玉会和他说话。亓钰原本以为亓玉应该会和这段时间里和他接触时表现的一样，疏离，不愿意搭理他才对。
亓钰回头，去看亓玉。
“我来擦。”亓玉站起身。
亓钰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放，拿了毛巾出去了。
亓玉走上去。
一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让熟悉的人变陌生，让勇敢的人变胆怯。
十月已经有些凉了，亓玉穿着校服外套，抬手去擦黑板，亓钰把毛巾打湿了就回来擦掉黑板上的浮灰，两个人并肩站着，手臂时不时挨到一起。
有粉笔灰落进亓玉的眼里，惹得她不适地低头眨了眨眼睛。
亓钰看了眼垂下脑袋的亓玉，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亓玉开口，保持着低头的样子。
哪怕分手一年了亓玉也还是能感知到亓钰的情绪：“我知道你有话想说。”
在黑板上移动的毛巾停住了。亓钰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也还是难掩的哑，像是被风消磨过一遍，被腐蚀掉了表面的光泽。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给我那颗糖？”
亓玉被粉笔灰扫过的眼睛微微发胀，不适感让眼眶迅速湿润起来，有眼泪在眼中聚集：“因为觉得你应该很难受，所以给了。”
亓钰唇角一勾。
亓玉总是敏感贴心的，他是知道的。
听见篮球特长生招考的时候亓钰确实兴致勃勃地就去报名了。他条件不错，平日里和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也总能拿到不错的成绩。
但是等到了现场，看见真正专业训练篮球的那些人，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天赋。
他自以为厉害的天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最基础的技能，在连续失败之后，有人吹响了哨子，告诉他，他被淘汰了。
轻而易举地被淘汰了。
亓钰彼时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湿透了。他热爱篮球，想要把这份喜爱的事情当做一份职业，但是事实证明他并不能。
那一天的晚霞很好看，他的父母也很开明，亓钰在床上坐到了凌晨，把自己考卷摆了一地，在那些磕碜的分数里来来回回地看，最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不到出路。
学习是唯一的出路。
亓钰平时不大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一直到理想被现实狠狠打击了一遍，亓钰思来想去才发现，他也不过十七岁，家庭也并不富裕，除了学习，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于是亓钰回到了教室，去听那一本本的天书。
他想试着努力，看看能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一点进步。
然而学习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半个月而已，亓钰在月考上就又被打击了一遍。
连夜的熬夜和失眠都让亓钰不太好受，亓钰清了清嗓子，问出第二句话：“那......草莓牛奶你还喜欢......”
亓玉开口打断他：“亓钰。”
亓钰对上亓玉的视线。
亓玉笑了一下，眼眶里的泪水滴落下来，被她轻轻抹去了。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别再送了。”
晚来了整整一年的结束，和那滴泪，彻底让亓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两人沉默的干完剩下的事，亓钰主动承担起下楼倒垃圾的活儿，让亓玉留在教室里整理物件。
等到亓钰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的书包了。
外面的教室灯已经灭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教室里面还有人在打扫卫生。有人倚在走廊里等人，有人和同伴举着拖把打打闹闹，不远处拿着手电筒的保安一间间教室，巡逻，让那些没好的教室加快速度．
亓钰走在十月底的走廊里，被风一吹，才终于发现秋天已经到了，他穿着短袖已经不合时宜了。
就像一段在夏季就已经结束的感情，等到秋天再去企图挽留，已经不合适了。
晚风很凉，亓钰书包里装着几张卷子，里面大多是他看不懂的题。亓钰在晚风里站在街口犹豫了两秒，还是走进了路边还开着门的书店。
再出来时，手里抱了几本书，都是基础知识合集，一大本一大本地摞在怀里，差点压弯了少年笔直的脊梁。
亓玉的桌面上没有再出现草莓牛奶。
一轮复习过得很快，亓玉基础很好，跟着老师后面过进度，就算课堂小考也一直在班级前几名里面徘徊。
相比之前亓钰就要吃力很多。
高二期末考突然考进学校中等是他莫名其妙考进来的，可以说是蒙对的可能性更大，在这个班级里原本就格格不入，更别提更上老师的进度。
基础不够好的少年篮球也不去打了，觉也不睡了，白天皱着眉头坐在座位上听天书，晚上回去就在台灯下皱着眉头对着基础知识教材写作业。
然后写一肚子火。
把卷子一扔往床上一躺，亓钰看着被台灯照亮的一小块天花板，再看看门缝里渗进来的客厅的光，还是起身往书桌前面一坐。
还是那副乖张的样子，但是已经可以学会忍气吞声，在前途和未来面前收起那副样子，拿着笔一边叹气一边记知识点了。
索性一轮复习的题目大多由易到难，亓钰对着基础书搞搞也能学会个七七八八，等到了综合一点的题目就开始一筹莫展。
头发都愁掉了几根。
于是在亓钰常约的球友某个课间摸到亓钰的位置上，看见他们不学无术的王哥在对着几道立体几何题干瞪眼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觉得破天荒。
“周哥，干嘛呢你，打球去不去？”
篮球选拔惨败的痛苦亓钰还没有走出来，现在看见篮球就冒火，把伸手勾他脖子的小兄弟一挡，笔尖点了点自己写了一半的题：“不去不去，写题呢看见没？”
几人往亓钰就写了个“解“字的卷子上一看，笑起来：“真写题呐！”
动静有些大。
亓玉回头，看见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坐在位置上，脸上难掩的疲惫，手里握着笔，把身边抱着篮球的几人往门口赶，声音欠了吧唧的：“少来啊，你们不学我还要学呢。”
几个少年笑嘻嘻的：“干嘛呀周哥，怎么还人身攻击啊！”
亓玉看见亓钰皱着眉赶人，和几人说说笑笑几句，然后居然真的低头开始琢磨起卷子上的题了。
就是看上去进行地很艰难，半天都没有动一下笔。
亓玉无端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因为，她也觉得亓钰突然这么好学，有一点破天荒的荒唐吧。
不太像他。但，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再一次月考结束，正式迎来了十二月。
亓玉稳坐第一宝座，亓钰的名次却往前进了一位，从倒数第一走到了倒数第二。
公布成绩那天，亓钰清清楚楚的看见一直排在倒数第二那位兄弟跑上去看了成绩，然后蔫儿了吧唧的走在来，看了亓钰一眼。
亓钰坐在座位上，懒懒散散地支着脑袋，对着他一笑：“对不住了，兄弟。”
…………………………
开学就是一百天倒计时，紧接着就是二模。
考试前一晚的晚自习布置考场，后面几排的人需要把桌椅都搬出去。教室里热热闹闹的，憋了一口气的考生们都着这个机会放松了一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亓钰自然也包含在内。
桌椅到处都塞满了书本，一次性搬出去基本不可能，亓钰搬着桌子跟着大部队慢慢往门口挪，从走廊最后一点一走到了亓玉的身侧。
亓玉裁剪座位号，低着头拿着剪刀忙活。
束在脑后的马尾末梢顺着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下来蹭在脸上，被亓玉抬手用手指勾到脑后。
队伍堵在了门口。有人因为桌子上的书本翻倒在地上一片狼藉被迫在门口一本本的捡，亓钰看了眼门口的情况，把手里抬着的桌子放在了地面上。
桌子与亓玉的桌子并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地贴着，像是同桌一样。
亓钰想到了两年前自己给亓玉写名字的那个晚自习。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亓钰心底有些发软，只想着找些什么事情与亓玉说说话，好缓解一下心里淡淡的酸涩感。
随手拿起一本书，亓钰敲了敲亓玉的桌子，把手里的书递过去，随手指了一题：“这题不太会，能给我讲讲吗？”
亓玉视线往书上一落，却半晌没有出声。
亓钰有些疑惑，也跟着看了一眼书面，才知道亓玉为什么没有说话。
随手指的那道题，刚好就是今天刚被亓玉仔仔细细拆解分析过，亓钰打包票说已经会写了的那道题。
时隔不到一个小时就又被翻出来说不会，亓玉的沉默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心急想要制造说话的机会却造了一个大乌龙，就算是亓钰也有些挂不下来脸，把书抽回来往身后一背，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那什么......”
队伍又开始慢慢移动。
亓钰把书放回桌面，被身后的人挤着往走。
亓玉却突然开了口，低着头没有去看亓钰。
“二模加油。”
很小的一声，亓玉却知道亓钰一定听见了。
二模成绩下来的很快。
亓玉稳定发挥，亓钰慢慢走到了班级大约倒数第十五的位置。
名次不算好，但是对比亓钰之前吊车尾的成绩，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
亓玉第一次站上了讲台去看排名，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找到了亓钰的位置。
回头的时候，亓玉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神色如常的亓钰。少年穿着厚夹克，站在人群里面也算高的，很显眼，垂着眼皮与亓玉对视。
对上亓玉的视线，亓钰唇角弯了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亓玉站在人群里去看角落里的亓钰，发现他已经又拿起笔开始写题了。
亓玉的唇角也忍不住带了点弧度。
教辅资料一本一本的堆叠，卷子一张一张地写。
天气一天天的变暖，黑板上的倒计时也在慢慢减
高考前的几天，学校给高三的学生们放了假，组织了一次毫无纪律的喊楼活动。
被压抑了太久了的高三学生们把试卷书本疯了一样的撕碎，从走廊里洋洋洒洒地往下扔，碎纸片漫了满天，纷纷扬扬的，几乎看不见彼此的脸。
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像是一次狂欢。
一楼也有很多人在疯跑，破碎的纸片很快就在地面上堆积了一层。有人丢了完整的试卷本下去，下面很快就传来了骂声。
亓玉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扔下来的纸片落在了亓玉的发顶。
身后贴过来一个身影，亓玉还没有回头，发顶就传来很轻的触感。
亓玉抬眼，亓钰指尖捻着碎纸片站在她的身侧，也抬头在看漫天飞舞的“雪”。
少年仰着头，白色的夏季校服领口很大，露出修长的脖颈线条和因为说话上下浮动的喉结。铺天盖地的喧嚣里，亓玉听见亓钰说：“时间过得好快。”
亓玉一时语塞。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说过很多次时间好慢之类的话来诉说对彼此的思念，谁知在分开两年的时间节点上，又能听见这样的叹息。
窗外有人在折纸飞机。
一道道白色的痕迹飞速过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亓钰从亓玉的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三叠两叠折成一枚精致的纸飞机。
亓玉站在亓钰的身边，指了指远处。
亓钰唇角一勾，抬起手臂往前一松。
一年前的那枚纸飞机没有到达目的地，这一次，那枚纸飞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目的地。
“你想填哪里的大学？”亓钰问。
“干嘛，你想和我报一所城市吗？”亓玉问。
亓钰点头，唇角的笑意灿烂：“当然了。”
亓玉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草莓味儿的糖，然后把它塞进了亓钰的口袋里。
“好吧。”亓玉笑，“我同意了。”
教室里面窗户开着却没有什么风吹进来，电风扇呜呜转着也没什么凉意，连扇出来的风都带着燥人的热气，乌压压一大片压在脊背上，逼得人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很刺目的一片，照在讲台上黑板上，也照在了坐在窗边趴着睡觉的亓钰身上。
空调突然坏了是谁也想不到的，许久未启用的电风扇除了吵没有半点用，老师们也都被叫去开会，好好的一堂课就这样放了假，做了自习课。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一片，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但夏日实在是炎热，心静自然凉在空调开一半突然坏了的班级里并不适用。
白色的单薄夏季校服被汗水浸湿，黏在手臂上并不算舒服，亓钰被热得睡不着，皱了皱眉把脑袋从臂弯里刚抬起来一点，就被炫目炙热的阳光照了个全。
亓钰畏光，这一点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点。毕竟每次阳光下面这个高高帅帅的少年永远皱着眉，一副谁欠他二五八万的样子。
亓钰被阳光照了个正着，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爽地避了一下，心情很不美妙的抬手拉了一下窗帘。
“哧啦”一声，窗帘被拉上了一个小角，把亓钰完完整整的笼在里面。
声音很大，有人扭头去看。
少年的头发已经睡乱了，眼睛困得眯了起来，皱着眉抬眼看了看被拉上的窗帘，然后又往自己的臂弯里一扑，补上了没睡完的觉。
又一次安静下来。
亓玉同样被突然的一声拉窗帘的声音给惊动。
小姑娘手上的笔还没有放下，习题册上演算了一半的过程被因为惊吓划过的一笔破坏了美感。工工整整的字迹被飘忽的墨黑横亘过去，看上去丑陋又滑稽。
亓玉有些生气，回头去看，只看见了一个乱糟糟的发顶。发丝蹭在手臂和雪白校服上，张牙舞爪的，衬得头顶那个发旋都是嚣张的。
亓玉鼓鼓嘴，转回头去继续写题。
她知道亓钰，不学无术的混子，凭借着一张不错的脸在学校里拥有了些许迷妹，课没认真上过，作业也不写，只有体育课的时候最认真。
这些亓玉都不在意。
亓玉抬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计算公式。
她想，还是要离他远一点才好。
亓钰睡得不太安稳。
大概还是太热了，发丝里都觉得在滴水，亓钰眯了一会儿醒过来，头晕脑胀的，一看手表还没过去半个小时，连一节课都没有下。
四下里大家都还在做自己的事情，睡觉的睡觉的，写题的写题。到底是高三了，一轮复习已经开始一段时间，跟不上的人自知自己无缘一本也就无所谓认真不认真，该学学该玩玩该睡睡，整个班级氛围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亓钰看了眼最前面的空调，还是暗着没有光。少年汗水已经从贴着手臂的脸颊边渗出来了，湿漉漉的，连带着周边的发梢都有黏人的汗意。
运动把自己身上弄得一团糟的事情不在少数，干坐在教室里就让自己一身狼狈倒是第一次。
闷热的环境实在难熬，亓钰左瞅瞅右瞅瞅，除了一堆不想做的卷子没有其他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写卷子来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是优等生的游戏，想让亓钰写卷子来打发时间那简直就和白日做梦没什么区别。
亓钰盯着眼前抽屉里一堆一堆讲过的没讲过的卷子，晃了晃身体，伸手抽了一张出来。
上面的题目大多看不懂，亓钰随便看了几眼就把卷子对折，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地折起了纸飞机。
这大概是试卷在亓钰这里唯一的作用。
有一句话用在亓钰身上很对，就是除了学习什么都好。一张纸质算不上好的卷子在亓钰手下不过翻折几次就有了飞机的样子，有棱有角的，看上去小巧又精致。
亓钰垂眼看了几秒自己的作品，欣赏了一下，看了眼还在尽职尽责工作的监控，顽劣地勾了下唇角。
少年躲在慵懒的伪装下，暗戳戳地和权威对抗，散发出一点示威的样子。
亓钰执着飞机，对着机头轻轻吹了口气，对准了监控的方向抬起手臂，把纸飞机往前一送，然后松手。
纸飞机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朝着监控稳稳地飞了过去。
亓钰举着的手还没有放下。袖口顺着手臂抬起的高度滑落，露出大半的手臂线条，少年仰着头看着纸飞机飞过去，然后突然往下一拐，直挺挺地坠下去，一脑门扎在了另一个人的发顶上。
亓钰一愣。
亓玉轻轻嘶了一声。
纸飞机的头部很尖，又因为反复的折叠有了一定的厚度，突然砸在亓玉脑袋上的时候差点吓得她站了起来。
被砸到的地方有些疼，亓玉抬手摸到了东西，拿下来一看是一架折得很棒的纸飞机。
纸飞机上面的字迹多少有点眼熟，亓玉把纸飞机拆开来一角看了，发现是第二天要讲的数学卷子。
这张卷子却是一片空白。
班级里有哪些人不写作业亓玉心知肚明，眼睛因为疼痛微微发酸，亓玉回头向末尾几排看。
与亓钰试探般望过来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亓钰没指望误伤到同学，更何况被他伤到那个是出了名的老师面前的红人，挂在榜尖的优秀分子。
虽然在亓钰看来，这就是个长得可可爱爱很好欺负的乖乖女。
对上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的时候，亓钰的歉意还更深了一分，想着居然会痛到掉眼泪，心里打算好好和人说句对不起。
结果还没等亓钰扯起一个笑，小姑娘就红着眼眶凶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唰的一下扭过头，压根没给亓钰发挥的机会。
亓钰刚牵起一个弧度的唇角僵住了。
恰逢下课铃响，教室里哗啦啦热闹起来，亓钰看着小姑娘站起来拿了水杯，从前面走出了教室的门。
亓钰盯着那个塑料水杯看了几眼，刚想说出口的对不起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亓钰已经很久没这样憋屈过，忍了忍，还是咽了这口气，把脑袋往胳膊上一埋，索性继续睡觉。
睡睡睡，睡觉屁事没有。
亓玉连接水的时候都在想亓钰。
她原先还在想是谁上课上一半折纸飞机飞着玩儿，但是她一回头对上亓钰睛的一瞬间，就觉得班上除了这个人，也没其他人会这样胆大妄为了。
坐在倒数几排的少年在窗帘的角落里，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连脸上都是汗，对上她的眼睛时像是因为感抱歉有些歉意地眯起来，唇角也微微上扬。
看上去像是想要笑一下的。
亓玉太了解亓钰的各种表情了。
但是亓玉没给他这个机会。纸飞机砸在头顶并不算痛，亓玉也不想和亓钰计较什么，只是轻轻瞪了下眼睛就收回来了，想着以后也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至少她真的不太想和这个人有什么交集了。
然后就在下课后被堵在了巷子里。
亓玉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亓钰，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
亓钰单肩背着包，懒散的往那一站，结结实实挡住了亓玉的去路，听见亓玉这句话觉得好笑，拖着嗓音开口：“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啊亓玉同学，找你处对象吗？”
亓玉被这副吊儿郎当的口吻惊到，又往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亓钰。”
像是警告的口吻，听上去足够熟悉，亓钰似乎也没想到亓玉会用这样的语气，收敛了神色从包里拿出一根冰棍往前一递：“下午不是故意打到你的，给你赔个不是。”
亓玉看了看递过来的东西，是超市里面价格蛮高的一款橘子冰，平时很少会有人买。
橙色的包装凝结了点水雾，看上去刚买不久。
是她喜欢的口味，也是一直她舍不得买的牌子。
但是亓玉没打算收。
见亓玉不收，亓钰动了动手上的冰棍，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你不能吃冰？”
青春期的女孩子大多都会有小秘密，自己羞于启齿的秘密被对方就这样说出来，亓玉抿了抿唇，觉得脸的温度都有些高了。
气的。
亓钰却没觉得这有什么，把递过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抱歉啊，我忘记了，下次我再找别的东西给你赔礼道歉。”
亓玉看着亓钰就这样站在她面前撕开了包装，把冰棍拿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亓钰叼着冰棍，又去问沉默不言的亓玉：“你还有没有什么新的喜欢的东西，我给你买来？”
亓玉抬眼去看亓钰，只想赶紧把这个乱说话的混蛋赶走：“你家里很有钱吗？”
亓钰一愣：“啊？”
亓玉一字一句，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你说我喜欢什么就给我买来，如果我说我喜欢房子，你也会买一套送给我吗？”
“诶你......”亓钰卡了一下。
亓玉眯着眼睛观察亓钰的表情。她想着按照亓钰的性格，听见这话应该会生气了，然后就会离开。
但是亓钰只是被这句狮子大开口镇住了，很快
又笑起来：“想不到啊亓玉同学，一年没见，胆子没什么变化，倒是挺会提要求的了。”
“我家里没什么钱，但是我很会帮家里干活儿。”夕阳下的少年吃着冰棍，回答着那个不算友好的问题，“如果我攒够钱了你还是想要，那我会送给你的。”
“包括房子吗？”
亓钰点头：“包括房子。”
亓钰说得真心实意，亓玉却觉得这人是个缺心眼子，房子这种八十上百万的东西也敢说答应就答应。
又或者就是口不对心，说完了就忘了，只是随口答应调侃的一句话。
亓玉皱起眉头：“不用，亓钰，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亓钰话还没说出口，亓玉又说了一句：“让开，我要回家了。”
这下亓钰终于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味儿的劲儿。
平日里乖得不行看上去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今天像是只对他束起全身刺的小刺猬，油盐不进，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的，跟和他有仇似的。
亓钰一笑。可不就是和他有仇吗。
“亓玉。”亓钰几步追上去，小声的，“你对我态度这么差，不会还在生那件事的气吧，我都和你......”
“亓钰！”亓玉站住了脚步，红着眼睛瞪人，“你再说！”
被堵了半天也没生气的亓玉因为亓钰的这一句话红了眼睛，气狠狠地站在那里，一双眼都瞪圆了。
亓钰一顿，接上了后面没说完的半句：“......道过歉了。”
亓玉哽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带了点哭腔：“我没生气，我要回家了。”
亓钰终于沉默下来，往边上让了让：“抱歉。”
亓玉没有理。
这个人和她说了很多遍的抱歉，但是她一遍也不想听。
亓钰掀了下眼皮，看了眼走远的背影，轻轻喷了一声，不耐的，恼怒的，无可奈何的。
他不擅长哄小姑娘，反而又把人弄哭了。
是的，又。
月考成绩出来，亓玉稳坐第一宝座，亓钰稳拿倒数第一荣誉。
按名次排列的值日生表也终于走到了最后一位，首位相接。
亓钰亓玉两个名字，被高高写在了黑板的一角上，用粉红色的粉笔框住，避免被擦掉。
亓玉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也干过这种蠢事，放学后找一个空的教室进去，用粉笔在黑板上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再用一个爱心圈在外面，画得并不好看，但是两个人都很喜欢。
“你爱心是不是画偏了！”亓玉指着爱心的尖角。
“没有吧。”亓钰站远几步看了看。
“就是歪了！”亓玉从亓钰手心里接过粉笔，拿黑板擦把尖角部分擦掉，画了个新的，“这样才是正的。”
亓钰眯着眼睛看了看，觉得和他之前画的那个好像压根就没变什么位置。
但是亓钰翘了唇角，眼尾一压，落在亓玉身上，毫无原则的点头：“对，正了。”
两个人在一起太久，环境也没有变化，连带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联想到他们之前的事情。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好像一张密实的网铺天盖地降下来，把人网在里头，不窒息但是随时随地被桎梏。
上课的时候亓玉只要抬头看黑板就会不可避免看见那两个名字，无孔不入，连带着亓玉上课注意力都不太集中，好几次笔记写到一半，都忘了自己还要写什么。
下课铃响，亓玉把笔合起来，还没从座位上站起身，身侧就划过一阵风。
穿着短袖的少年大步走到讲台上，垂眼拿起黑板擦，把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字迹擦掉。
粉笔字被擦掉会有很多灰尘掉落，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亓玉就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件事，说灰尘落下来弄脏了衣服头发，还会弄的讲台上都是灰。
亓玉手指停在笔上，看着讲台上抬高手臂擦黑板的人。少年动作很大，擦最上面的时候衣角会被牵起，露出后腰的腰线，纷纷扬扬的灰尘通过阳光很明显，一点点落在了亓钰的发上。
黑板很快被擦干净，只有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在最高处。
亓钰放下黑板擦，摆了摆头，又从讲台上走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全程没有和亓玉有眼神交流。
接下来，整整一天的课，只要下课铃响，亓钰就会第一个站上讲台，赶在亓玉之前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不让亓玉有摸到黑板擦的可能性。
亓玉不知道亓钰还记不记得她不喜欢粉笔灰这件事，但她也是了解亓钰的人，她知道亓钰不是这样勤快的人。
所以，这算什么呢。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亓玉低头写题，却连一题都没有写对过，草稿打得乱七八糟，连条件都看错了。
晚自习下课已经很晚了，下课铃响之后人就乌泱泱地走完了，亓玉坐在位置上把最后一道导数题写完，一抬眼就看见亓钰站在讲台上。
亓钰拿着黑板擦准备抬手。
“你别动。”亓玉开口。
亓钰没有想到亓玉会和他说话。亓钰原本以为亓玉应该会和这段时间里和他接触时表现的一样，疏离，不愿意搭理他才对。
亓钰回头，去看亓玉。
“我来擦。”亓玉站起身。
亓钰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放，拿了毛巾出去了。
亓玉走上去。
一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让熟悉的人变陌生，让勇敢的人变胆怯。
十月已经有些凉了，亓玉穿着校服外套，抬手去擦黑板，亓钰把毛巾打湿了就回来擦掉黑板上的浮灰，两个人并肩站着，手臂时不时挨到一起。
有粉笔灰落进亓玉的眼里，惹得她不适地低头眨了眨眼睛。
亓钰看了眼垂下脑袋的亓玉，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亓玉开口，保持着低头的样子。
哪怕分手一年了亓玉也还是能感知到亓钰的情绪：“我知道你有话想说。”
在黑板上移动的毛巾停住了。亓钰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也还是难掩的哑，像是被风消磨过一遍，被腐蚀掉了表面的光泽。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给我那颗糖？”
亓玉被粉笔灰扫过的眼睛微微发胀，不适感让眼眶迅速湿润起来，有眼泪在眼中聚集：“因为觉得你应该很难受，所以给了。”
亓钰唇角一勾。
亓玉总是敏感贴心的，他是知道的。
听见篮球特长生招考的时候亓钰确实兴致勃勃地就去报名了。他条件不错，平日里和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也总能拿到不错的成绩。
但是等到了现场，看见真正专业训练篮球的那些人，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天赋。
他自以为厉害的天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最基础的技能，在连续失败之后，有人吹响了哨子，告诉他，他被淘汰了。
轻而易举地被淘汰了。
亓钰彼时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湿透了。他热爱篮球，想要把这份喜爱的事情当做一份职业，但是事实证明他并不能。
那一天的晚霞很好看，他的父母也很开明，亓钰在床上坐到了凌晨，把自己考卷摆了一地，在那些磕碜的分数里来来回回地看，最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不到出路。
学习是唯一的出路。
亓钰平时不大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一直到理想被现实狠狠打击了一遍，亓钰思来想去才发现，他也不过十七岁，家庭也并不富裕，除了学习，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于是亓钰回到了教室，去听那一本本的天书。
他想试着努力，看看能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一点进步。
然而学习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半个月而已，亓钰在月考上就又被打击了一遍。
连夜的熬夜和失眠都让亓钰不太好受，亓钰清了清嗓子，问出第二句话：“那......草莓牛奶你还喜欢......”
亓玉开口打断他：“亓钰。”
亓钰对上亓玉的视线。
亓玉笑了一下，眼眶里的泪水滴落下来，被她轻轻抹去了。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别再送了。”
晚来了整整一年的结束，和那滴泪，彻底让亓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两人沉默的干完剩下的事，亓钰主动承担起下楼倒垃圾的活儿，让亓玉留在教室里整理物件。
等到亓钰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的书包了。
外面的教室灯已经灭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教室里面还有人在打扫卫生。有人倚在走廊里等人，有人和同伴举着拖把打打闹闹，不远处拿着手电筒的保安一间间教室，巡逻，让那些没好的教室加快速度．
亓钰走在十月底的走廊里，被风一吹，才终于发现秋天已经到了，他穿着短袖已经不合时宜了。
就像一段在夏季就已经结束的感情，等到秋天再去企图挽留，已经不合适了。
晚风很凉，亓钰书包里装着几张卷子，里面大多是他看不懂的题。亓钰在晚风里站在街口犹豫了两秒，还是走进了路边还开着门的书店。
再出来时，手里抱了几本书，都是基础知识合集，一大本一大本地摞在怀里，差点压弯了少年笔直的脊梁。
亓玉的桌面上没有再出现草莓牛奶。
一轮复习过得很快，亓玉基础很好，跟着老师后面过进度，就算课堂小考也一直在班级前几名里面徘徊。
相比之前亓钰就要吃力很多。
高二期末考突然考进学校中等是他莫名其妙考进来的，可以说是蒙对的可能性更大，在这个班级里原本就格格不入，更别提更上老师的进度。
基础不够好的少年篮球也不去打了，觉也不睡了，白天皱着眉头坐在座位上听天书，晚上回去就在台灯下皱着眉头对着基础知识教材写作业。
然后写一肚子火。
把卷子一扔往床上一躺，亓钰看着被台灯照亮的一小块天花板，再看看门缝里渗进来的客厅的光，还是起身往书桌前面一坐。
还是那副乖张的样子，但是已经可以学会忍气吞声，在前途和未来面前收起那副样子，拿着笔一边叹气一边记知识点了。
索性一轮复习的题目大多由易到难，亓钰对着基础书搞搞也能学会个七七八八，等到了综合一点的题目就开始一筹莫展。
头发都愁掉了几根。
于是在亓钰常约的球友某个课间摸到亓钰的位置上，看见他们不学无术的王哥在对着几道立体几何题干瞪眼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觉得破天荒。
“周哥，干嘛呢你，打球去不去？”
篮球选拔惨败的痛苦亓钰还没有走出来，现在看见篮球就冒火，把伸手勾他脖子的小兄弟一挡，笔尖点了点自己写了一半的题：“不去不去，写题呢看见没？”
几人往亓钰就写了个“解“字的卷子上一看，笑起来：“真写题呐！”
动静有些大。
亓玉回头，看见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坐在位置上，脸上难掩的疲惫，手里握着笔，把身边抱着篮球的几人往门口赶，声音欠了吧唧的：“少来啊，你们不学我还要学呢。”
几个少年笑嘻嘻的：“干嘛呀周哥，怎么还人身攻击啊！”
亓玉看见亓钰皱着眉赶人，和几人说说笑笑几句，然后居然真的低头开始琢磨起卷子上的题了。
就是看上去进行地很艰难，半天都没有动一下笔。
亓玉无端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因为，她也觉得亓钰突然这么好学，有一点破天荒的荒唐吧。
不太像他。但，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再一次月考结束，正式迎来了十二月。
亓玉稳坐第一宝座，亓钰的名次却往前进了一位，从倒数第一走到了倒数第二。
公布成绩那天，亓钰清清楚楚的看见一直排在倒数第二那位兄弟跑上去看了成绩，然后蔫儿了吧唧的走在来，看了亓钰一眼。
亓钰坐在座位上，懒懒散散地支着脑袋，对着他一笑：“对不住了，兄弟。”
…………………………
开学就是一百天倒计时，紧接着就是二模。
考试前一晚的晚自习布置考场，后面几排的人需要把桌椅都搬出去。教室里热热闹闹的，憋了一口气的考生们都着这个机会放松了一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亓钰自然也包含在内。
桌椅到处都塞满了书本，一次性搬出去基本不可能，亓钰搬着桌子跟着大部队慢慢往门口挪，从走廊最后一点一走到了亓玉的身侧。
亓玉裁剪座位号，低着头拿着剪刀忙活。
束在脑后的马尾末梢顺着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下来蹭在脸上，被亓玉抬手用手指勾到脑后。
队伍堵在了门口。有人因为桌子上的书本翻倒在地上一片狼藉被迫在门口一本本的捡，亓钰看了眼门口的情况，把手里抬着的桌子放在了地面上。
桌子与亓玉的桌子并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地贴着，像是同桌一样。
亓钰想到了两年前自己给亓玉写名字的那个晚自习。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亓钰心底有些发软，只想着找些什么事情与亓玉说说话，好缓解一下心里淡淡的酸涩感。
随手拿起一本书，亓钰敲了敲亓玉的桌子，把手里的书递过去，随手指了一题：“这题不太会，能给我讲讲吗？”
亓玉视线往书上一落，却半晌没有出声。
亓钰有些疑惑，也跟着看了一眼书面，才知道亓玉为什么没有说话。
随手指的那道题，刚好就是今天刚被亓玉仔仔细细拆解分析过，亓钰打包票说已经会写了的那道题。
时隔不到一个小时就又被翻出来说不会，亓玉的沉默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心急想要制造说话的机会却造了一个大乌龙，就算是亓钰也有些挂不下来脸，把书抽回来往身后一背，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那什么......”
队伍又开始慢慢移动。
亓钰把书放回桌面，被身后的人挤着往走。
亓玉却突然开了口，低着头没有去看亓钰。
“二模加油。”
很小的一声，亓玉却知道亓钰一定听见了。
二模成绩下来的很快。
亓玉稳定发挥，亓钰慢慢走到了班级大约倒数第十五的位置。
名次不算好，但是对比亓钰之前吊车尾的成绩，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
亓玉第一次站上了讲台去看排名，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找到了亓钰的位置。
回头的时候，亓玉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神色如常的亓钰。少年穿着厚夹克，站在人群里面也算高的，很显眼，垂着眼皮与亓玉对视。
对上亓玉的视线，亓钰唇角弯了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亓玉站在人群里去看角落里的亓钰，发现他已经又拿起笔开始写题了。
亓玉的唇角也忍不住带了点弧度。
教辅资料一本一本的堆叠，卷子一张一张地写。
天气一天天的变暖，黑板上的倒计时也在慢慢减
高考前的几天，学校给高三的学生们放了假，组织了一次毫无纪律的喊楼活动。
被压抑了太久了的高三学生们把试卷书本疯了一样的撕碎，从走廊里洋洋洒洒地往下扔，碎纸片漫了满天，纷纷扬扬的，几乎看不见彼此的脸。
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像是一次狂欢。
一楼也有很多人在疯跑，破碎的纸片很快就在地面上堆积了一层。有人丢了完整的试卷本下去，下面很快就传来了骂声。
亓玉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扔下来的纸片落在了亓玉的发顶。
身后贴过来一个身影，亓玉还没有回头，发顶就传来很轻的触感。
亓玉抬眼，亓钰指尖捻着碎纸片站在她的身侧，也抬头在看漫天飞舞的“雪”。
少年仰着头，白色的夏季校服领口很大，露出修长的脖颈线条和因为说话上下浮动的喉结。铺天盖地的喧嚣里，亓玉听见亓钰说：“时间过得好快。”
亓玉一时语塞。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说过很多次时间好慢之类的话来诉说对彼此的思念，谁知在分开两年的时间节点上，又能听见这样的叹息。
窗外有人在折纸飞机。
一道道白色的痕迹飞速过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亓钰从亓玉的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三叠两叠折成一枚精致的纸飞机。
亓玉站在亓钰的身边，指了指远处。
亓钰唇角一勾，抬起手臂往前一松。
一年前的那枚纸飞机没有到达目的地，这一次，那枚纸飞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目的地。
“你想填哪里的大学？”亓钰问。
“干嘛，你想和我报一所城市吗？”亓玉问。
亓钰点头，唇角的笑意灿烂：“当然了。”
亓玉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草莓味儿的糖，然后把它塞进了亓钰的口袋里。
“好吧。”亓玉笑，“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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