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成败转头空

    他拼尽全力，劈开一个敌兵的身体。刀从左肩劈到右胯，血和碎肉炸开，溅在他的脸上，一片腥甜。

    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人，经常幻想血是咸的。不，陈虎知道，血其实是甜丝丝的，让人醉，让人昏昏欲睡。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事情是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刚才，一切都按照他的剧本进行了。敌人走进了埋伏，在滚石和铁蒺藜的打击下乱作一团。他挥动令旗，呼啸的骑兵如山洪般席卷而下。然而转瞬间，那些慌乱的敌军停止了奔走，有条不紊地退到两边。

    他首先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枪口连成排，排连成阵。在他错愕的瞬间，一片枪声炸起。

    不，不。我的骑兵，我的精锐。

    鸣金收兵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将士们想退，又怎能在一泻千里的斜坡上勒马。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在震耳的枪声中中弹，流血，倒地，残缺的身体滚下坡去。

    新招募的民兵们一见阵势如此，马上狼奔豕突作鸟兽散。敌军乘胜追击，狰狞的六瓣雪花旗迎风漫卷，肆意屠杀着他的士兵，他的弟兄。

    兵败如山崩。他带着亲兵和火铳营拼死突围，却无奈寡不敌众，被敌人死死围在一处坡上，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空气里满是血的腥甜。远处尸积成山，近处敌阵千重，他仅剩的亲兵们刀残戟破。一只断手在他的脚边一抖一抖，手指兀自抓着被血染红的淤泥，仿佛只要它不松手，那残存的一点点生命，就还有存在的意义似的。

    他抬起头，看到血红血红的天空里，一颗漆黑的太阳。

    “虎爷！”一位亲兵声嘶力竭地吼着；“我这里有一筒赤焰金龟……您……您了断吧！我和弟兄们还能顶一会，够用了！您的尸体不能落在这帮豺狼手里！”

    赤焰金龟，一种来自西域的毒虫，生活在阴暗潮湿处，遇光即燃。陈虎军中的将领每人都随身携带，用竹筒装着，为的就是到了无路可退之时，尸体不会被敌人拿去侮辱。

    他木然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竹筒。里面装着赤焰金龟，遇光即燃，足以把自己烧个尸骨无存。

    久历战阵，他清楚自己已经突不出去；和凌霜军，以及他们的前辈厮杀多年，他也清楚一旦自己，或自己的尸体落入敌人手里，会是怎样的结果。这筒赤焰金龟，是他唯一保持体面的方式了。

    就是这样吗？他，陈虎，统帅千军的义军首领，纵横天下的英雄好汉，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不，不——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打败凌霜军，我还没有救出我的弟兄，我的乡亲，我还没有娶妻，没有留下一个孩子，我还没有做过父亲，我还没有再见我最好的朋友，还没有听他们再叫我一声……

    一阵苦涩涌上喉咙。朋友，一个好陌生的词汇。他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哪里还有什么再见？哪里还有机会去做一个普通人，去享受只有普通人才能享受的一切？

    佛渡众生难渡我，三千繁华不由人。

    当举起竹筒的一瞬间，陈虎听到敌军异样的喧哗。

    在凌霜军忙着围困陈虎军的时候，一支部队出奇地绕到他们背后，以雷霆之势猛扑过来。

    凌霜军猝不及防，仓皇应战。亲兵们及时反应过来，趁乱拥着他杀出重围。他匆匆一回头，看到来军中呼啸而过的蓝色旗帜，以及那旗帜上鲜明的一个大大的“唐”字。

    撤出战场的他，趴在另一处山坡上一个劲地呕吐。

    死了很多兄弟，他痛心，他自责，然而这毕竟不是他第一次吃败仗，也不是他第一次死里逃生。兵可以再招，将可以再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而有一个疑问，像利爪一样擒着他，那就是:凌霜军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火药和火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