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老大那堪说

    回到府中，妻替自己褪下朝服，换上便装。这本是仆人丫鬟做的事，她却坚持自己做。

    妻的闺名叫王洛笛，本是禁军统领王道森的女儿，宦门后，千金躯，却丝毫没有小姐的架子。那么多年，妻对他仍然细致入微，默默为自己打理家事，照顾他们的爱子唐定北。

    想到这儿，他对妻很是感激。他知道这也许不是爱，就如同他们的婚姻一样，不是爱，而是政治利益的结合。然而他仍然感激妻子，仍然会用他的方式对妻子保持忠诚。这么多年，他对妻从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连一门妾都没有纳；每当妻子生辰，他都会采一丛牡丹，亲手放在妻子床头，那是她最爱的花。

    天下牡丹出洛阳，妻常说，洛阳的牡丹是最美的。然而，现在的洛阳已经再也不产牡丹了。现在的洛阳被凌霜军盘踞着，他们的统帅，那个叫凌霜尊主的人残暴成性，连百姓种的花草都要管。自从他占据洛阳，洛阳再也不准栽植牡丹。

    想到这儿，唐璟龙仅有的一点儿温馨也荡然无存。他让妻回房等他，他想去院子里走走，然后今晚好好陪她。

    妻一言不问，只叮嘱他夜凉，别走太久。

    月凉如水，寒气袭人。院落内，茂竹间，他一个人与影为伴。

    在外人看来，名震四海的七省督师，上得皇帝信任，下得将士拥戴，连自己的军队都被堂而皇之称为“龙吟军”，可谓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天步唯艰，如履薄冰。

    不错，皇帝是信任他，可这信任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要时时刻刻维护这个懦弱皇帝的体面，为了他不惜屈心抑志唾面自干；意味着朝廷里的文臣言官可以肆意对他妄加攻讦，反正皇帝不会为了他开罪整个东林党，落下一个厚此薄彼的把柄；意味着他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眼睛盯着，不得不遣散家仆处处洁身自好，不敢有丝毫的把柄落人。

    唐璟龙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受文官控制。先帝崇祯皇帝有道无福，接连两任皇子都夭折了；无奈之下，只得在崇祯元年从宗室里抱养了一个新生儿，由皇后亲自抚养，赐名慈煋。

    崇祯四年，先帝最宠爱的许贵妃就有了身孕。先帝大喜，宫里宫外都大喜，盼着诞下一位龙子；可临盆之时，许贵妃难产，一尸两命。宫里宫外议论纷纷，都说这是宫中闹鬼才导致的。这件事对崇祯皇帝的打击很大，他认定自己再难生下儿子，这才下定决心立养子慈煋为嗣，但给他的封号，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仅仅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皇嗣”。谁都看得出来，崇祯皇帝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备选，一旦自己生下亲生儿子，马上就会把他丢掉。

    那么多年在皇宫里，面对随时被废黜的储君之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养成了朱慈煋的谨慎，更导致了他的懦弱无当，因循守旧；而在他最脆弱的那些年里，始终陪伴着他的，只有他的讲师牛浔芳，和他背后的东林党们。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隆尧皇帝继位后，才对东林党言听计从，放任他们把控朝廷，排斥异己……

    唐璟龙盯着月色。他告诉自己，这一切是他的责任，是他作为臣子应该做的，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没什么可后悔。

    只是……只是曾经，他也有另一种选择。

    那是一段已经远去的时光，一段已经泛黄的记忆，一个再难重圆的旧梦。梦里有三个孩子，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起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不相忘，永不相离，永不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