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潦水忆烟沙
那算命术士见了银两，却并不动心，嘴里兀自说道：
“这位老爷，不是小老不通情理。小老在这钱塘为人求签问卦三十余年，扪心自问，从未有一卦不灵……”
“时卿休听他大言炎炎。”苏天波扭头说道，“这帮人，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几时有过真话？怎么——我这样说，你还不服气？你刚刚说我有卿相之运，你要真有本事，你把我这卿相之运破了啊！”
术士抬起头，静静望着苏天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位老爷口利如剑，本不似宰执之人；可这面相本来如此，任你说了什么话，命里有时终究是有。”
“你夸我也没用，老爷没钱给你。”
“小老儿难道是为了钱才这样说？小老在此摆摊多年，与人周全，排忧解难，因此早早攒下一份家业。如今年愈花甲，不愁吃穿，摆摊问卦纯粹图个乐儿，自然更不会诓骗与人了……”
凡是术士骗人，往往都是想把人哄住，以此诓骗钱财。譬如看你为人谨慎胆小，便说你有霉运，他这里有破解的方法，哄你掏钱；若看你满面红光性格豪爽，便说你有好运，把你说得心花怒放，心甘情愿掏钱出来。可唐璟龙见这术士衣着光鲜，的确不像缺钱之人；他在这僻静之处摆摊，也不像是急于用大话诓人来讹诈钱财。如此，看来这术士的确不坏，纯粹是不会看相罢了……
“你这老儿好不害臊。”苏天波不知气顺了，还是觉得这老头倔强得有趣，忍不住逗逗他，“谁不知道你们算卦的见了钱，如同苍蝇见了血，猫儿见了腥，曹贼见了别人的媳妇——你还能为人排忧解难？”
“这是当然！”老人似乎被这句话激到了，“上个月，小老儿为一户贫家施舍了二钱银子；隆尧六年，于忠肃公的墓（指西湖于谦墓）翻修，小老儿也捐了钱；隆尧四年，鞑子在扬州杀人，大批难民逃到金陵，小老儿帮着安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小老儿是在世圣人！还有崇祯年间，小老儿还帮人收留过孩子……”
“收留孩子？莫不是采生折割吧！”
唐璟龙皱了皱眉。连采生折割这样狠毒的话都说了出来，苏天波未免过分了。
采生折割，意思是把活生生的人弄残废，再让他们出去乞讨博取人的同情，是当时乞丐一种极为残忍的敛财恶行。更有甚者，有的乞丐专门拐卖儿童，利用儿童皮肤娇嫩的特点，用药让他们皮肤溃烂，再敷上一层狗皮，做成会说话的“狗”，以此卖艺赚钱。那些被他们采生折割的孩童，往往只能活上几年，便在痛苦中死去。因此大明律对采生折割者决不姑息，一经发现，一律处以极刑。轻者砍头，重者凌迟。
“你这官人好生刻薄！”术士也怒了，一双昏暗的老眼瞪得浑圆。
“我偏不信你还能做这种好事！”苏天波似乎笃定心思，要拿这老儿寻开心，他转头，冲着沈时卿笑道：
“时卿休再拦我，我今个偏要听听，这老儿怎么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此事是他人密事，小老儿一事失语，本不该说……”
“你若不说，我只当你是采生折割。”
“也罢！”术士长叹一声，“事隔多年，当事之人在不在世上都不一定，小老儿便说出来，想也无碍了吧……那是崇祯年间，哪一年真的忘了……小老儿在钱塘算命，一位女子常常来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她反复询问自己的意中人什么时候能来迎娶她。小老儿行走江湖，冲撞州府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就。虽然她没有明说，小老儿通过她的只言片语，还是推断出她的意中人已经成了家，只是因为种种缘由，或是正房凶悍，或是家规森严，总之不方便迎她进门；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找到小老儿，说让小老儿帮忙选一户好人家，安置一个无人收养的女婴。小老儿马上就想到了那位女子。于是在小老儿的撮合之下，那个女婴被女人抱了回去，她可以对自己的意中人谎称这是他们的骨肉。有了这个孩子，想必她也就能如愿了……那女婴的脖子上带着一块玉佩，上面的纹路儿记不清了，好像是花儿草儿的，想必是孩子的亲生父母留下的……小老儿这些年做过的善事不少，但这件却是最精妙的，一下子解决了两家的难处……”
无父无母的女孩，爱而不得的女子，无法迎娶她的男人。唐璟龙听着这一切，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当年少林寺的那一夜。大婚前夕，那个曾经朝夕相伴的女孩找到他，向他表达了一个少女羞涩而真挚的爱意。然而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女孩哭着跑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唐璟龙把手摸向腰间，那把他惯用的宝剑上，缺了一块剑格，后来妻子王洛笛特意补上了。
破碎的宝剑可以补上，可那个带走他那块剑格的那个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见自己变色，沈时卿马上意识到这场闹剧该结束了，于是好言劝慰，打发那术士走了。
唐璟龙没有对沈时卿他们说自己如此伤神的缘由。有些人已经错过，有些感情只能哀悼。幕僚们可以为自己排忧解难，可以为自己打理政务，起草文书。但有些事，有些人，有些问题，只有他唐璟龙才能回答。
“你喜欢我吗，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这位老爷，不是小老不通情理。小老在这钱塘为人求签问卦三十余年，扪心自问，从未有一卦不灵……”
“时卿休听他大言炎炎。”苏天波扭头说道，“这帮人，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几时有过真话？怎么——我这样说，你还不服气？你刚刚说我有卿相之运，你要真有本事，你把我这卿相之运破了啊！”
术士抬起头，静静望着苏天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位老爷口利如剑，本不似宰执之人；可这面相本来如此，任你说了什么话，命里有时终究是有。”
“你夸我也没用，老爷没钱给你。”
“小老儿难道是为了钱才这样说？小老在此摆摊多年，与人周全，排忧解难，因此早早攒下一份家业。如今年愈花甲，不愁吃穿，摆摊问卦纯粹图个乐儿，自然更不会诓骗与人了……”
凡是术士骗人，往往都是想把人哄住，以此诓骗钱财。譬如看你为人谨慎胆小，便说你有霉运，他这里有破解的方法，哄你掏钱；若看你满面红光性格豪爽，便说你有好运，把你说得心花怒放，心甘情愿掏钱出来。可唐璟龙见这术士衣着光鲜，的确不像缺钱之人；他在这僻静之处摆摊，也不像是急于用大话诓人来讹诈钱财。如此，看来这术士的确不坏，纯粹是不会看相罢了……
“你这老儿好不害臊。”苏天波不知气顺了，还是觉得这老头倔强得有趣，忍不住逗逗他，“谁不知道你们算卦的见了钱，如同苍蝇见了血，猫儿见了腥，曹贼见了别人的媳妇——你还能为人排忧解难？”
“这是当然！”老人似乎被这句话激到了，“上个月，小老儿为一户贫家施舍了二钱银子；隆尧六年，于忠肃公的墓（指西湖于谦墓）翻修，小老儿也捐了钱；隆尧四年，鞑子在扬州杀人，大批难民逃到金陵，小老儿帮着安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小老儿是在世圣人！还有崇祯年间，小老儿还帮人收留过孩子……”
“收留孩子？莫不是采生折割吧！”
唐璟龙皱了皱眉。连采生折割这样狠毒的话都说了出来，苏天波未免过分了。
采生折割，意思是把活生生的人弄残废，再让他们出去乞讨博取人的同情，是当时乞丐一种极为残忍的敛财恶行。更有甚者，有的乞丐专门拐卖儿童，利用儿童皮肤娇嫩的特点，用药让他们皮肤溃烂，再敷上一层狗皮，做成会说话的“狗”，以此卖艺赚钱。那些被他们采生折割的孩童，往往只能活上几年，便在痛苦中死去。因此大明律对采生折割者决不姑息，一经发现，一律处以极刑。轻者砍头，重者凌迟。
“你这官人好生刻薄！”术士也怒了，一双昏暗的老眼瞪得浑圆。
“我偏不信你还能做这种好事！”苏天波似乎笃定心思，要拿这老儿寻开心，他转头，冲着沈时卿笑道：
“时卿休再拦我，我今个偏要听听，这老儿怎么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此事是他人密事，小老儿一事失语，本不该说……”
“你若不说，我只当你是采生折割。”
“也罢！”术士长叹一声，“事隔多年，当事之人在不在世上都不一定，小老儿便说出来，想也无碍了吧……那是崇祯年间，哪一年真的忘了……小老儿在钱塘算命，一位女子常常来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她反复询问自己的意中人什么时候能来迎娶她。小老儿行走江湖，冲撞州府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就。虽然她没有明说，小老儿通过她的只言片语，还是推断出她的意中人已经成了家，只是因为种种缘由，或是正房凶悍，或是家规森严，总之不方便迎她进门；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找到小老儿，说让小老儿帮忙选一户好人家，安置一个无人收养的女婴。小老儿马上就想到了那位女子。于是在小老儿的撮合之下，那个女婴被女人抱了回去，她可以对自己的意中人谎称这是他们的骨肉。有了这个孩子，想必她也就能如愿了……那女婴的脖子上带着一块玉佩，上面的纹路儿记不清了，好像是花儿草儿的，想必是孩子的亲生父母留下的……小老儿这些年做过的善事不少，但这件却是最精妙的，一下子解决了两家的难处……”
无父无母的女孩，爱而不得的女子，无法迎娶她的男人。唐璟龙听着这一切，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当年少林寺的那一夜。大婚前夕，那个曾经朝夕相伴的女孩找到他，向他表达了一个少女羞涩而真挚的爱意。然而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女孩哭着跑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唐璟龙把手摸向腰间，那把他惯用的宝剑上，缺了一块剑格，后来妻子王洛笛特意补上了。
破碎的宝剑可以补上，可那个带走他那块剑格的那个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见自己变色，沈时卿马上意识到这场闹剧该结束了，于是好言劝慰，打发那术士走了。
唐璟龙没有对沈时卿他们说自己如此伤神的缘由。有些人已经错过，有些感情只能哀悼。幕僚们可以为自己排忧解难，可以为自己打理政务，起草文书。但有些事，有些人，有些问题，只有他唐璟龙才能回答。
“你喜欢我吗，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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