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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箭雨落紫宸

    “凌霜傲雪,唯吾独尊……”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打断了阿宁的思绪。他猛然回头,却不见一人。身后房门紧闭,窗外月光昏暗,隐约传来巡夜宫娥身上的玉佩声,叮当作响,在这空旷的夜晚显得格外扎耳。

    阿宁回过身时,眼前多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一双横波似的明眸直勾勾地盯着阿宁,眼里泛着点点的光。阿宁认出,她正是刚刚凝雨阁外两名紫翎卫中的一个,此时她身上的铠甲褪去,披着一件紫色的长袍,露出的肌肤光滑白嫩,宛如凝脂一般。

    女人朱唇轻启,露出一口亮亮的贝齿:

    “凌霜傲雪,唯吾独尊。这是凌霜军最早的口号……阿郎长夜不寐,难道是来这里,视察凌霜的疆域吗?”

    “不关你的事。”阿宁干脆地回答,“还有,你不该在这儿。”

    “哦?阿郎是在责备我吗?”女人浅笑着,眼里波光粼粼,“你比传说中的还要俊俏,连生气的样子,都像是在撒娇呢……”

    阿宁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个女人身上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不安感。

    见阿宁后退,女人以手掩口,笑出声来:

    “阿郎畏我吗?莫怕,莫怕,阿郎这般夭桃浓李,丰神俊秀,我怎么忍心——伤害与你呢?”

    “出去!”阿宁厌恶地说,“否则我叫江统领来了。”

    “哈哈哈——江统领?江统领冷冰冰的,我不喜欢;我喜欢阿郎这般,温柔旖旎之人……”

    说着,女人莲步细挪,翩然踱至阿宁面前。阿宁感到一阵异香泛起,女人的声音越发软腻:

    “夜深了,阿郎独守空房,想也寂寞。不如我服侍阿郎,早些安歇了罢……”

    她的手伸向阿宁的头发。阿宁猛地挥开她的手,转身欲走,身后却响起了抽泣。回头看时,那女人瘫倒在地,以手掩目,啜泣不已。

    阿宁顿时心软了:这些紫翎卫每日宿卫,宵衣旰食,想也辛苦;一时迷了心窍,似乎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刚刚自己的行为,是否过于粗鲁?他这样想着,只听那紫翎卫口中喃喃低语:

    “阿郎嫌我低贱,是吗?”

    “不……”

    “阿郎莫谓我是水性杨花。自从披上这身紫翎,我每日勤恳,披星戴月,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只因那一日打花下过,见得阿郎一面,自此便夜夜魂牵梦绕,食不甘味……我也是绿鬓红颜的年纪,情难自已,我有什么错?阿郎是菩萨心,难道就不能可怜一下我,给我一点做女人的温暖吗?”

    “……你是对是错,自有主上决定,我无从言说。我是主上的人,此身此心,早已非我所有。你之所请,恕我无能为力。”

    女人停止了啜泣,缓缓起身。阿宁见她脸上并没有泪痕。女人开口了,语气冰冷:

    “阿郎对主上一片情深,我实在钦佩。只是不知,主上对阿郎,是否也能如此呢?”

    “是何言语?你简直狂悖!”

    “阿郎莫要恼怒——你细想,主上若真的心里有你,为何这些年让你服侍左右,却连个名分都没有?你勤勤恳恳,朝乾夕惕侍候了主上那么多年,主上可曾赏过你一官半职,给过你分毫富贵?倘若主上真的心里有你,为何不当着天下的面承认你的身份,偏要把你藏在深宫里,上不见天,下不见民?倘若主上真的心里有你,又为何大难临头,撇下你一个人逃跑……”

    “你说什么?”阿宁猛然惊醒,“什么大难?主上有危险吗?什么危险?”

    “还蒙在鼓里呢……”女人扭着腰肢,慢慢凑到阿宁面前,“你还不知道吧……沐将军在西南打了败仗,全军覆没啦!大西军和龙吟军现在已经在南方会师,打算一起瓜分了中原!主上的霸业保不住啦!洛阳,就要是人家的了!主上这次突然御驾亲征,其实根本就是去逃命!把你留在洛阳,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主上不要你啦!”

    乍听此言,阿宁方寸大乱,脑海里一片空白。女人借机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呢喃:

    “阿郎莫怕,莫怕……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你平安无事。我会比主上,待你更好……”

    阿宁猛地把女人推开:

    “你住嘴!我不知道你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我知道,主上绝不会不管我!你再在这里妖言惑众,主上一定不会放过你,就像洛阳的牡丹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女人眼里的柔光消失了:

    “牡丹?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这是什么?”

    她解开那件紫袍,露出亵衣上的一处刺绣:

    那是一朵牡丹,在烛光下越发狰狞。

    女人兀自狂笑着。阿宁被她彻底激怒,伸手要去抓她,打算带她去紫翎卫统领江枕月处问罪。女人拔地而起,破窗而出;阿宁扯下羽衣,运功赶上,顺着那抹紫色的身影飞檐走壁追去,却始终未能抓住对方。阿宁一阵懊恼:这几年疏于习武,轻功已经不如以前了。

    这样想着,眼前的身影在屋檐处转了个弯,阿宁赶上前去,却再寻觅不到。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绣那朵牡丹?她口中的危局有几句真几句假?阿宁想不出头绪来,决定先去紫翎卫驻地,找江统领把这一切告诉她。江统领有勇有谋,必然知道该怎么做。

    阿宁一路奔轶绝尘,跑到紫翎卫驻地时早已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门前站岗的紫翎卫不见了,屋里的灯也没亮。阿宁顾不上多想,一边推门,一边焦急地嚷道:

    “江统领——我遇到一个面生的紫翎卫,她说……”

    阿宁猛然止住,因为他感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挑灯看时,只见满地血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紫翎卫的尸首。统领江枕月正倒在窗边,颈上污血已干,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阿宁掰开她的手看时,纸条上写着:“城内有变,速”后面的“归”字写了一半。

    “啊呀!”阿宁猛地把纸条甩在地上,猛地向放养信鸽的鸽楼飞奔而去。

    一路上,阿宁在心里一遍遍咒骂自己的迟钝:怎么到现在才想明白?!

    早已禁止的牡丹图案,突发异心的紫翎卫,面生的宫娥,还有她们身上那异样的叮当响声——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玉佩,而是刀剑——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有人谋反!

    眼下局势危如累卵,他要马上赶去鸽楼,把这里的情况通知主上;然后再想办法通知杜相,让他召集部队平叛……

    阿宁匆匆赶到鸽楼,迎接他的又是满地血污,死去的鸽子堆满阁楼,像开满了一朵朵狰狞的血花。

    作乱的人谋划周密,早就杀死了全部信鸽,替换了宫娥,还杀了紫翎卫统领。现在的紫宸,已经任人宰割了。

    阿宁筋疲力竭,瘫软在地。忽然一道火光闪过,什么东西钉在了阿宁眼前的地上,在黑夜中不住闪烁。

    阿宁麻木地抬起头,月昏星黯,天幕昏昏。刹那间,眼前布满了一簇簇亮眼的星光,密密麻麻,卷地铺天,从漆黑的天幕上沉沉落下。

    那不是星星,那是一阵带火的飞箭。

    叛军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