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朱砂染白玉
雪骤然而至。
最早觉察到一阵刺痒从鼻尖传来的时候,阿宁还以为那是一只飞虫,直到那东西开始在自己鼻梢融化,散作一阵冰凉,阿宁才意识到那是雪。
阿宁站在幽客斋的二层,和奉许之徽命令保护他的四名紫翎卫一起,望着其他紫翎卫和叛军在内城交战。
放眼望去,漆黑的天幕下玉屑飘摇,落满大地,落满紫宸,落满正在厮杀的幢幢人影,给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层皓白的银光。
叛军身上绣着绯红的牡丹,紫翎卫身上绣着月白六瓣花,然而在越来越大的风雪里,一切都被遮盖,一切都被隐藏,阿宁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见到漫天风雪里,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跳跃、旋转、嘶吼和碰撞,不时飞溅出绛红色的血,洒在地上薄薄的积雪上,烫出一片狰狞的花。
一朵血花绽放,一个人影倒地,一条生命消逝。阿宁分不清那死的是叛军还是紫翎卫,正如他分不清那积雪上染成的血花,是牡丹还是六瓣雪花。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一个主上曾经讲给他的故事:
传说在建文年间,已经被洪武皇帝赶回草原的鞑靼(明朝对蒙古的称呼)部,有个大汗叫额勒伯克。有一天下着大雪,大汗带着一干亲属出去打猎。大汗射中了一只白兔,红红的鲜血染上白白的雪原。鞑靼人自幼在草原狩猎,骨子里都有种野兽一般嗜血的冲动。望着眼前这一幕,大汗浑身的血沸腾起来,他想要战斗,想要杀戮,想要征服。
男人征服的对象,除了江山,便是美人。他已是草原的大汗,江山在手,自然想到了女人。于是他脱口而出:
“世上有面白如此雪、腮红如此血的女人吗?”
这对他,不过是气血上涌时的一句戏言;可他是大汗,大汗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身边人解读出无数的意思来。大汗的一位佞臣浩海达裕上前进言,说大汗弟弟新娶的妻子,便是一位面白如此雪、腮红如此血的美人。在佞臣的蛊惑下,大汗杀掉了自己的弟弟,强娶了弟媳;而这位弟媳忍辱负重,借外兵杀掉了大汗,为自己的亡夫报了仇。
这场内乱让本就式微的鞑靼部落几近崩溃,权臣纷纷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吉思汗的子孙,曾经征服了全世界的黄金家族,自此彻底沦为一个个野心家的傀儡。
至于那位进谗言的佞臣,早在大汗死前,就被那位复仇的女人做局,借大汗之手处死了。他的子孙没有忘记先人的仇恨,起兵作乱,不但控制大汗的子孙为傀儡,他的曾孙更是杀掉了大汗的后代,自立为汗。而这位新大汗,就是大名鼎鼎的也先,就是他在土木堡的战斗中击败了大明的二十万大军,俘虏了御驾亲征的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经过这场在土木堡的大败,大明开国的精锐军队几乎丧尽,从此走上大宋文强武弱的老路;而曾经对外咄咄逼人的大明朝,也随之变得保守、禁锢、压抑。
因为一句话,一句“面白如此雪、腮红如此血”的玩笑话,两个大汗被杀,两个皇族蒙难,两个帝国陪葬。
百年后的今天,当阿宁望着漫天璇花,望着眼前血红雪白交织的修罗战场,他在心底发问:今夜过后,又会是什么为眼前这凄艳的一幕殉葬呢?是这些绣着牡丹的叛军,是绣着六瓣雪花的紫翎卫,还是主上的凌霜王朝?
没有人给他答案。回答他的只有刀剑交汇时铿锵的作响、血肉划开时扑哧的音声,还有身体倒地时沉闷的碰撞。
“阿郎快看!”一名紫翎卫伸手指向近处。阿宁顺着她的手指望时,只见两盏幽蓝色的灯笼向内城深处飞来。阿宁知道,这种火光只可能来自一种燃料,那就是凌霜军专用的南海鲛泪。
“我们的人来了!”另一名紫翎卫兴奋地嚷道,说着就要飞身下楼迎接。
“慢着!”另一名紫翎卫伸手拦住她,压低声音道,“怎么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敌人的奸细?”
“许姊姊不是说了吗,奸细早都杀光了。”
“那也要小心!”
正说着,那两盏灯笼近了。借着积雪映出的灯光,阿宁认出来者有三个,两个打灯笼的人簇拥着中间一个。望着中间那个人,阿宁几乎激动得要哭出来:
“杜相——是杜相来了!”
三名紫翎卫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其中一个冲那个刚刚怀疑的紫翎卫头上狠狠捶了一下:
“冯沁儿——让你多心,险些冤枉了杜相!”
说罢三人便要拥着阿宁下楼迎接杜相。冯沁儿摸着头上肿起的包,拦在众人面前:
“让阿郎留下!”
“你瞎小心什么?!”一名紫翎卫呵斥道,“没看到是杜相来了吗?还不快让开!”
“我知道!可刀剑无眼,伤到阿郎怎么办?你们三个下去把杜相迎上来就是,没必要让阿郎冒险!”
“什么叫‘我们三个’?你呢?”
“我…我留下来保护阿郎……”
“呸——”刚刚锤了冯沁儿的那名紫翎卫斥道,“什么刀剑无眼,原来是自己贪生怕死,拉着阿郎做幌子罢了!”
“就是——平日里人儿似的,事到临头原来是个软蛋……”
冯沁儿涨红了脸,吐出一句:
“你们说我什么都好,许姊姊临走嘱咐了,我绝不让阿郎出幽客斋一步!”
四名紫翎卫职位相当,许之徽临走前也没有说让谁听谁的,是以四人互不相服,僵持在这儿。
最后终究是三人妥协,让冯沁儿和阿宁留在二层,三人下去把杜衍迎到幽客斋。临走时,三人嘴里依旧不饶:
“等着,等我见到杜相,一定狠狠告她一状!”
“就是——杜相一定有好办法,我们就等着吧……”
阿宁没有参与她们的争执,但他知道,紫翎卫们最后的那句话是对的:眼下凌霜尊主不在,杜相就是凌霜朝廷的擎天一柱。阿宁不会忘记这个人的满腹经纶,更不会忘记他在以往的征战中,是怎样为主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
眼下杜相来了,杜相一定有办法……
最早觉察到一阵刺痒从鼻尖传来的时候,阿宁还以为那是一只飞虫,直到那东西开始在自己鼻梢融化,散作一阵冰凉,阿宁才意识到那是雪。
阿宁站在幽客斋的二层,和奉许之徽命令保护他的四名紫翎卫一起,望着其他紫翎卫和叛军在内城交战。
放眼望去,漆黑的天幕下玉屑飘摇,落满大地,落满紫宸,落满正在厮杀的幢幢人影,给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层皓白的银光。
叛军身上绣着绯红的牡丹,紫翎卫身上绣着月白六瓣花,然而在越来越大的风雪里,一切都被遮盖,一切都被隐藏,阿宁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见到漫天风雪里,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跳跃、旋转、嘶吼和碰撞,不时飞溅出绛红色的血,洒在地上薄薄的积雪上,烫出一片狰狞的花。
一朵血花绽放,一个人影倒地,一条生命消逝。阿宁分不清那死的是叛军还是紫翎卫,正如他分不清那积雪上染成的血花,是牡丹还是六瓣雪花。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一个主上曾经讲给他的故事:
传说在建文年间,已经被洪武皇帝赶回草原的鞑靼(明朝对蒙古的称呼)部,有个大汗叫额勒伯克。有一天下着大雪,大汗带着一干亲属出去打猎。大汗射中了一只白兔,红红的鲜血染上白白的雪原。鞑靼人自幼在草原狩猎,骨子里都有种野兽一般嗜血的冲动。望着眼前这一幕,大汗浑身的血沸腾起来,他想要战斗,想要杀戮,想要征服。
男人征服的对象,除了江山,便是美人。他已是草原的大汗,江山在手,自然想到了女人。于是他脱口而出:
“世上有面白如此雪、腮红如此血的女人吗?”
这对他,不过是气血上涌时的一句戏言;可他是大汗,大汗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身边人解读出无数的意思来。大汗的一位佞臣浩海达裕上前进言,说大汗弟弟新娶的妻子,便是一位面白如此雪、腮红如此血的美人。在佞臣的蛊惑下,大汗杀掉了自己的弟弟,强娶了弟媳;而这位弟媳忍辱负重,借外兵杀掉了大汗,为自己的亡夫报了仇。
这场内乱让本就式微的鞑靼部落几近崩溃,权臣纷纷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吉思汗的子孙,曾经征服了全世界的黄金家族,自此彻底沦为一个个野心家的傀儡。
至于那位进谗言的佞臣,早在大汗死前,就被那位复仇的女人做局,借大汗之手处死了。他的子孙没有忘记先人的仇恨,起兵作乱,不但控制大汗的子孙为傀儡,他的曾孙更是杀掉了大汗的后代,自立为汗。而这位新大汗,就是大名鼎鼎的也先,就是他在土木堡的战斗中击败了大明的二十万大军,俘虏了御驾亲征的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经过这场在土木堡的大败,大明开国的精锐军队几乎丧尽,从此走上大宋文强武弱的老路;而曾经对外咄咄逼人的大明朝,也随之变得保守、禁锢、压抑。
因为一句话,一句“面白如此雪、腮红如此血”的玩笑话,两个大汗被杀,两个皇族蒙难,两个帝国陪葬。
百年后的今天,当阿宁望着漫天璇花,望着眼前血红雪白交织的修罗战场,他在心底发问:今夜过后,又会是什么为眼前这凄艳的一幕殉葬呢?是这些绣着牡丹的叛军,是绣着六瓣雪花的紫翎卫,还是主上的凌霜王朝?
没有人给他答案。回答他的只有刀剑交汇时铿锵的作响、血肉划开时扑哧的音声,还有身体倒地时沉闷的碰撞。
“阿郎快看!”一名紫翎卫伸手指向近处。阿宁顺着她的手指望时,只见两盏幽蓝色的灯笼向内城深处飞来。阿宁知道,这种火光只可能来自一种燃料,那就是凌霜军专用的南海鲛泪。
“我们的人来了!”另一名紫翎卫兴奋地嚷道,说着就要飞身下楼迎接。
“慢着!”另一名紫翎卫伸手拦住她,压低声音道,“怎么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敌人的奸细?”
“许姊姊不是说了吗,奸细早都杀光了。”
“那也要小心!”
正说着,那两盏灯笼近了。借着积雪映出的灯光,阿宁认出来者有三个,两个打灯笼的人簇拥着中间一个。望着中间那个人,阿宁几乎激动得要哭出来:
“杜相——是杜相来了!”
三名紫翎卫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其中一个冲那个刚刚怀疑的紫翎卫头上狠狠捶了一下:
“冯沁儿——让你多心,险些冤枉了杜相!”
说罢三人便要拥着阿宁下楼迎接杜相。冯沁儿摸着头上肿起的包,拦在众人面前:
“让阿郎留下!”
“你瞎小心什么?!”一名紫翎卫呵斥道,“没看到是杜相来了吗?还不快让开!”
“我知道!可刀剑无眼,伤到阿郎怎么办?你们三个下去把杜相迎上来就是,没必要让阿郎冒险!”
“什么叫‘我们三个’?你呢?”
“我…我留下来保护阿郎……”
“呸——”刚刚锤了冯沁儿的那名紫翎卫斥道,“什么刀剑无眼,原来是自己贪生怕死,拉着阿郎做幌子罢了!”
“就是——平日里人儿似的,事到临头原来是个软蛋……”
冯沁儿涨红了脸,吐出一句:
“你们说我什么都好,许姊姊临走嘱咐了,我绝不让阿郎出幽客斋一步!”
四名紫翎卫职位相当,许之徽临走前也没有说让谁听谁的,是以四人互不相服,僵持在这儿。
最后终究是三人妥协,让冯沁儿和阿宁留在二层,三人下去把杜衍迎到幽客斋。临走时,三人嘴里依旧不饶:
“等着,等我见到杜相,一定狠狠告她一状!”
“就是——杜相一定有好办法,我们就等着吧……”
阿宁没有参与她们的争执,但他知道,紫翎卫们最后的那句话是对的:眼下凌霜尊主不在,杜相就是凌霜朝廷的擎天一柱。阿宁不会忘记这个人的满腹经纶,更不会忘记他在以往的征战中,是怎样为主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
眼下杜相来了,杜相一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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