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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年关

    到了腊月的最后几天,家家户户都在按计划为过年做最后的准备。这个时候,在岭北县农村,人们见面常会问上一句“年都办理好啦”,就像是平时见面大多会习惯的问一句“吃了吗”。回答往往就是一句“嗯,都办理好啦”或者是“再买点XX就都齐啦”。

    这意味着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过年的状态,这样的一问一答之中也体现了人们对于生活的满足。

    但是这样的景象现在已经很少了,随着年轻一代或者在外成家,或者在外就业,关于传统的春节,不仅是缺少了承续,就连几十年一贯的父辈们似乎也缺少了置办的动力。

    现在,再见面打招呼的时候,老一辈的人就会说“嗐,准备啥呀,好过的年节,难过的平常”,年轻人说的就是“过年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小孩子们因为缺少对传统春节的印象,觉得过年可以有平时很少见面的各种亲戚给压岁钱,可以放肆的玩大人的手机而不挨训,倒也是满心的欢乐。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本还没到正式放假的日子,徐正永和沈雪在一番精打细算之后,提前请了假,回老家过年去了。也总算把平时积攒下来的年假,在这几天充分的发挥了作用。

    从BJ到徐正永的老家,需要先坐火车到县里的火车站,再从县里坐汽车到镇上。

    两个人经过大半天的折腾,总算是在晚饭之前到了家里。岭北县的农村冬天的时候还有吃两顿饭的习惯,如果不是为了特意的等着两个孩子——尽管早已长大成家,但在父母看来仍然是孩子——父母也该已经吃过晚饭了。事实上,每年到他们回来过年的这些天,父母也都会为了适应年轻人的习惯,每天改为吃三顿饭。

    吃饭的时候,母亲告诉徐正永和沈雪,家里过年用的一切都已准备好了,让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安安心心的过年就好。

    徐正永感受着久别重逢的老屋和屋里的一切,自然都是舒适的,这些都是父母精心准备的,但是舒适中似乎也缺少了一丝的旧有的亲切。这感觉有点像是住进了酒店,尽管到处都是舒适的,但是并不能体验到小时候那种对年的渴望与忙年的乐趣,感觉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局外人。再高级的酒店也只是满足物质上的需求,对于家的温暖,也只能最大限度的去追求宾至如归。这一个“如”字,既体现了精神满足的重要,也体现了精神满足的难得。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沈雪感觉屋里有些冷,虽然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以一下子适应过来。农村这种老房子因为是独立的,在环境上就不像城市里的楼房,上下左右通常都还有其他取暖的住户。

    徐正永劝说到:“快睡吧,这会暖气还热着,过一会暖气凉了更冷。”

    沈雪不为所动,她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等着电褥子的温度上来。

    等了一会儿,她看徐正永似乎要睡着了,故意用脚踢了踢他说:“你只顾自己睡,也不管我。”

    “我不是告诉你赶紧睡了吗?”

    “你倒是习惯了,我可不行啊,不管是在BJ,还是在我家,都比这强。”沈雪故意抱怨说:“你说我这大老远来跟你受这份罪,我图个啥啊?”

    “我也纳闷呢,你咋就大老远跟我跑这来了,咋就不回你自己家呢?”徐正永睁眼看了看沈雪,故意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你还这样说,你太过分了。你就应该在你们本地找个媳妇,那就不奇怪了。”沈雪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推徐正永,嘴里还说着:“你快离我远点。”

    “你还真别说,要是不上大学,我肯定就只能在本地找个媳妇了。”徐正永被她推的又清醒了,“大三准备考研那年,我一整年没回家。等考完试寒假回来的时候,我妈就说不如不供我上学了,留在家里种地天天能见到,也挺好。”

    “那你是不是就可以娶你那个中学时候的初恋了?”

    “你少来,又跑题了。”徐正永可不想继续让沈雪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他又说:“其实父母们大概也比较矛盾,既想让孩子们在自己的身边,又想让他们有个轻松舒适的生活,不再吃苦受累。”

    “主要还是时代发展造成的,你看看这村子里边,哪有几个年轻人在家了,不管是不是念书走的,反正是都离开了。”

    “是啊,国家肯定也是看到了这样的问题,要发展农村,可是村里的人们却只能看到城市里的好,没人愿意留下。没有人,就没有办法发展,经济不发展就更没有吸引力了。”

    看来徐正永的目的达到了,沈雪没有继续刚才的问题,也跟着他的话题转换了思路,她说:“经济发展受到影响的同时,整个社会也都在发生着变化。就拿过年这事来说,我记得小时候的春节都是那种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气氛,是一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气氛,现在完全没有了。”

    “就是,我记得小时候也特别热闹,对过年真是一种盼望。”

    “前几年我回家过年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平常了。过年的时候,村子里都很冷清。”

    “城市里也都是利益驱动下的人造热闹,不像是你刚才说的那种自然的流露。”

    “一方面是物质化的冲击,一方面是外来文化的挤占,感觉传统文化变得正变得支离破碎。特别需要一种极具号召的力量进行新的整合。”

    “现在我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就是吗?”

    “核心价值观概括的确实特别好,但是你看看无论村子里写了多大的标语,老一辈人有几个知道的?中小学生在学校里让背,咱们在单位里也宣传,但是社会上更多的人接触不到这些,或者说难以有效的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之中,那就很难普及。这样的问题就会造成文化的割裂。”

    “这些问题,国家肯定也会想到的,总能有解决的办法。”徐正永伸出手拉了一下沈雪的被子,说着:“电褥子已经热上来了,快睡吧。”

    ……

    春节假期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是亲戚之间的往来走动,特别是对徐正永这样平时很少回老家的年轻人,难免要到各家去拜年,看望长辈,鼓励后辈。这件曾经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反倒成了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情。

    长期以来徐正永是一个大家族中孩子们的榜样,从小学习刻苦,后来顺利考入重点大学,再后来考上了研究生,至今仍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研究生之一,而且据乡里乡亲们传言,他现在在一家大型的中央企业里工作,年薪几十万,用不了几年就能年薪上百万,现在已经在BJ成了家,老婆也是一样的研究生。在乡亲们的言语中,似乎大有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之意。

    乡里的传言,总是愿意把好事说的更好,把坏事说的更坏,如果谁在传话的时候不能够添油加醋一番,那一定不是一个好厨师。就好比秋收时候谁家在地里收了一根长相奇特的胡萝卜,路过的人看到了,就会传到别的地里干活的人那,传来传去,等这家人晚上收工回家,路上难免有人会问“听说你家地里长出了一盘鱼香肉丝”。

    前几年刚毕业的时候,逢人见面被问的最多的是在哪工作,挣多少钱,有没有对象,啥时候结婚这类的问题。去年结婚后,一些思路灵活的人便很合时宜的将问题由挣多少钱变成了啥时候要小孩,还有一些依旧是关注挣多少钱之类的。今年再见面的时候,恐怕直接问挣多少钱的就会更少了,大部分都成了询问是不是已经当了领导,在单位里面负责些什么事情,以及什么时候要于小孩之类。似乎对于他工作挣多少钱已经问到了极限,并且答案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劲儿了。毕竟说来说去,徐正永总是那句“勉强混口饭吃”,之后伴着一阵自嘲式的的傻笑。

    问题的转变,充分体现了街坊四邻亲朋好友们的与时俱进。在这样的乡情中,除了回答各种问题,让他头疼的还有回答问题之后亲友们的说教,事关职业规划,挣钱和掌权的重要性,投资的方法,生孩子要趁早等等。似乎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一套需要遵守的运行规则。

    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似乎又要感谢一些旧有的传统不断的更迭了。否则如果还像从前一样,恐怕还要跪在地上听这些说教呢。

    一连几天,由近到远的拜年也总算熬了过来。虽然应付那些问题,有时候感到疲惫,但反过来也正是这些互相关心的血脉亲情让人感受到温暖。

    初三这天,结束了在老叔家的聚会,徐正永和沈雪在回家的路上随便的聊着吃饭时候大家的话题,不禁也聊到了要小孩的事情上。

    沈雪对徐正永说:“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反正我的想法是应该先有一个自己的房子,然后才能考虑要孩子的事情,我不想让孩子出生在租来的房子里。”

    徐正永其实也早知道沈雪的心思,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他也知道按他们目前的收入要攒够一套位置比较适合的房子的首付款,还需要再过两年才行。这个问题终究不是一下能解决的,他边走边拉起沈雪的手,这样能让他们两个都感受到温暖与力量。

    他忽然意识到了沈雪刚说的话里有一点儿歧义,就严肃的说:“你的这个愿望太难实现了。不管住的房子是自己的,还是租来的,现在生孩子都要去医院,没法在家里出生。”

    沈雪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用力的甩开拉在一起的手,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似乎是生气的说:“不理你了。”

    徐正永笑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