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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毕业回乡,不忘夙愿

    毕业回乡,不忘夙愿

    季长庚回到了故里。那天他在自己乡集镇的小火车站下火车时,就挑着那副担子走下月台穿过铁路,走到了集镇逼窄的街上。他汗流浃背地在读中学时就熟悉的一家私人店铺前放下了担子,在撑开的遮阳布棚下歇着脚。店里年过六旬的朱老板听到撑帐下的响动,从柜台里伸出头来,一看是熟悉忠厚的季长庚,就热情地喊唤他到店内的电风扇下扇风,接着关切地问:“长庚,按说今年你该大学毕业了吧?”季长庚爽直地回他道:“大伯,我这是毕业回家,正式毕业了。请问大伯,到我们村里去的旱路通了没有?”朱老板了如指掌地说:“今年水退得迟,听说还淹在水里很深哩。你要回家还得坐船。”季长庚进店吹了一阵风,就告别了朱老板,往离集镇有三里路的老渡口赶去。那个渡口是集镇到达他们村里最近的一个渡口,他在集镇上中学以及上大学寒暑假回家时汛期他都是在那儿上船。他挑着担子,告别朱老板,在汗流浃背中快步流星地赶到渡口,看见还有两条小船在岸边泊着,他只好在岸边的一棵树荫浓厚的洋槐树下坐下等候。一支烟不到的功夫,乘船的人就陆陆续续到来了,六七个人都是村子里的熟人,其中还有赤脚医生季隋礼。季长庚礼貌地站起来热情地与大家打招呼。几个人异口同声关心地问道:“长庚,是毕业回家吧?”季长庚朗然地答道:“三年学习期满毕业了,不用再去了。”大家又同声回答:“那好,那好!你母亲现在不用愁了。”季医生说:“长庚,你可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大学毕业生,下一步就看你大显身手了。”季长庚平实地说:“再显身手也要脚踏实地不忘根本。”随即跟着几个人上了一条稍大的船,船随之摇晃起来。大家坐稳后,一个年近不惑的汉子,就轻巧地荡起双浆稳妥地把船划向广阔渺茫的碧水中。船行湖中风浪看着大了起来,被波浪打得左右摇摆。这情景突然勾起他与刘慧姣荡湖的美好的记忆,心想若她在这样的起大风的大湖中乘船,定会吓得魂飞魄散而紧紧偎贴在他胸怀里的……

    季长庚一路行色匆匆而疲惫地回到家中,人感到累了,顺势坐在空荡荡客厅里的一张凳子上歇息。从外劳作回家的母亲见到儿子大学读满顺利归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扬眉吐气地说:“孩子回来了。现在好了,我肩上的担子终于可减轻了。”母亲问他毕业后会分到哪里教书,儿子不想瞒母样什么,平淡地说:“我打算申请到咱们村来教书。这是出去时向村里的父老乡亲作了承诺的。”母亲咧嘴笑了笑,额头上的皱纹也拉抻了些,不感惊讶反而赞成地说:“回到家门口教书也好。就是这里外头有文化俊俏的姑娘没有人肯嫁进来。”没有文化,缺乏见识,更不知晓外面世界在发生着日新月异变化的何贵梅,在许多大的事情的看法上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乃至对儿子有多优秀,学问有多高都不知晓,对于儿子在毕业前夕别人抢着要,是名副其实的香饽饽就更一无所知。是的,她不知道城市与农村的差别有多大,更不知道儿子回村个人要作出多大的牺牲,只是以一个愚昧的农人最鄙陋浅薄的见识看待儿子的选择的,认为儿子读书后能拿到一份国家工资比其他农人轻松些强些就行了,至于在什么地方教书在她看来都一样,哪里都是做先生。季长庚没有向母亲解释什么,觉得也没必要阐明那么多,有些事对她说,反而会使她越听越糊涂。他与母亲简单谈说了几句后,就踏出了自家的屋子,向着村里的小学走去。小学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在离村庄三百多米远的又一个高高开阔的湖洲上。他在村街上走了一段路,街巷里或是在赶路的,或是在窄巷里乘凉的,或是从田畈里做事归家的看到了他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问他的读书情况,他一律不失礼貌的回复道:“三年书读完了,现在毕业了回来了。”他拐上一条泥土小路来到了小学校,弥眼的依然是破烂不堪的面貌。学生已放了假,学校一片寂静,操场上的青草恣意地生长着,摇曳出一片荒凉孤清景象;六间教室有的门洞开着,有的关闭着,有的半开半掩着,呈现出无人问津的寂然惨淡之状。他踏上几级台阶上到走廊,逐间逐间地进去仔细察看,教室的门都已脱了油漆,有的板子被踢掉了,有的脱了铰链歪斜着即将要掉落;课桌和凳子都乱七八糟地摆着,零乱得不成样子,有的表面被学生用小刀刻得痕迹累累,像是一个核桃的外表,不堪入目;窗户同门板一样本是涂上了红漆的,但早已剥落,显出斑斑驳驳的难看模样,好多地方也被淘气的学生用小刀雕刻了,有的脱了铰链斜歪在那里;本是铺了青砖平坦的地面,好多地方都被揭掉了,现出黄褐的泥土地面来,显出坑坑洼洼。“这样的环境怎么留得住教师,叫老师怎么安心教书,又怎么能让学生安心舒适的读书学好知识,得彻底改变不可。”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就不由地想起自己小学快毕业时和季校长在一块清理学校屋檐水沟的一次劳动中的对话。大汗淋漓的他停下手中的铁锹,扬起袖子揩了一把脸上的热汗,不解地问季校长:“校长,为什么不把我们的学校破烂的房子拆掉,建得好一些?”季唐文校长悲哀地说:“哪来的钱。我们村里的学风不浓,上级和本村的领导又没有几个能高瞻远瞩重视关心这项事,怎能把学校建好?”他沉思地停住了片刻,像一个大人一样地说道:“但总不能永远的这样下去。这哪像学教书的地方。”季老师用希翼的眼光瞅着他,激励地说:“你们后生要为我们村的教育努力,兴许到了你们一代会出个努力为我们村的教育事业呕心沥血真诚奉献的人也说不准。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一代有志者的身上。”他当时就心血来潮,慷慨激昂地说:“校长,我一定努力,争取今后有所出息。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尽办法殚精竭虑也要把我们村的学校重建过,显出亮堂的样子,把村里的教育事业也往前促进……”季校长用惊讶的眼光,久久地看着他,过后说了句让他刻骨铭心的话:“长庚,你的志向不错。不过人是会变的,只怕你出息了后也会看出我们这里的穷困闭塞和落后面貌,要远长高飞的,这合符人之常情。”他坚定的表示:“我决不会的。”没想到少年时期自己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竟成了现在要践行的诺言,要努力去实行了。他思想活跃地走到学校西边的几棵高大的树底下站定。这是密集地挤在一起的三棵柳树和两棵杨树,都是耐水淹的树种,不知是何年何月谁栽种下的,也许是学校刚建成就种植的,反正他读书起就记得它们耸立在那儿。几棵树因生长了一些岁月,直径都超出了一尺五,杨树还要粗壮些。他小学毕业离开时树都没有这么粗壮,这几年又长粗了一圈,显得根深叶茂,树荫浓郁。太阳从西天金光闪闪地平射过来。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夕阳的余晖,也拉出了一片浓厚悠长的荫影,可以让人们享受夏天的清凉和安静。

    季长庚从学校回到家中,太阳已沉落了一会儿。他前脚踏进门,就看见母亲提着两大篮深绿色的湿漉漉的菱藤从外面进屋,顿时屋内弥散着菱藤清幽幽的特殊芳香,他竟然蹙着鼻子贪婪地闻嗅着,一种慰藉人心的悠长记忆就被生生地唤醒了,顿时一分浓浓的乡愁在心间恣意弥漫。这是湖区一种上好的猪食,澄湖中到处生长着,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帮着母亲打这种猪草,还有鸭舌草、竹节草和牛尾蒿回家剁细煮熟后养猪。季长庚奔上前接过母的提着的大竹篮提放到客厅一侧的脚盆旁边,体恤地对母亲说:“这堆猪草我来剁,你就不用管了。”母亲知趣地说:“你现在是要参加工作的人了,家里的一些琐细的事情就不要你沾什么手了,不然别人看见了也损你的形象。“这事我做惯了。勤劳没有哪个会取笑的。”说毕他就戴上脏兮兮黑糊糊的纱布手套,把零乱的菱藤捋成把,笃笃笃地在脚盆的钻板上剁起湿漉漉乌黑黑的菱藤来,满屋子立时更浓郁地弥散着清幽幽甜丝丝的清香气味。前面说到过,就是上了大学季长庚寒暑假也没有少帮助母亲做些养猪喂鸡的家务劳动,这样从小就谙熟的劳动他从未让它生疏过。现在回到了家中,书也读完了,很有孝心的他就想着要更加自觉地帮助母亲减轻负担。他剁完猪草并帮着母亲煮熟两锅猪食后,夜已不浅了,他就在背上搭着条毛巾到澄湖里去洗濯。一天的旅途劳顿,回家的到处奔走和家务劳动使得他很疲惫了,但被甘甜清凉的澄湖水一冲洗,他顿时感到满身的疲劳都消除殆尽了,就一身轻松地往家走。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入睡,脑海中映现的都是恋人刘慧姣颓靡的身影和忧愁的面容。今天离校她出乎意料地来送他,让他在感激的情绪中衍生出一种诚惶诚恐的不安和负罪感。他现在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乖戾冥玩地无视她的规劝是多么伤她的心呀,若是换上别的薄情的女子早就拂袖而去子,哪还容得他恣意妄为我行我素地执拗,可她还是明里怨他恼他,内心却割舍不了嵌入了生命的真情,在他离校时仍然来送行。他从她今上午跟着火车疾走,不与他说话却频频挥手的举动和红肿的眼睛中更是读出了她的一片痴情和深藏的爱意。可是他却不通人情地拒绝了她的多次规劝。唉,自己到底能给予她什么呢?她又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真的不能。他从在校与她发生第一次争吵后,一种不祥之兆就在心中挥之不去——最终两人是要劳燕分飞的。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的来之不易的爱情,想得头脑发痛,未尾悲哀地自劝道:这种不对等的女方毫无疑问要作出巨大牺牲的爱情还是早点放弃为好,不要再拖累娇贵的恋人了。你看,回来看着穷窘寒碜的家,破烂不堪的村子,破烂老旧的小学,偏远闭塞的环境,粗莽鄙陋的村民,这样恶劣的环境哪里容得下城里的千娇百媚的婉丽姑娘,她又哪甘愿与这种环境中生活的人结亲……季长庚在长夜难眠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在天色微明,树上早醒的鸟儿在清晰啁啾时,才沉沉地睡去。眯了近一个时辰起床,洗漱之后吃过早饭,他就往季校长家走去。本来他昨晚就想去会校长的,告知他已毕业了,因帮母亲剁猪草煮猪食耽误了时间没去成。季唐文校长优哉游哉地躺在那张暗红的竹摇椅上,眯腮闭眼地在听摆放在摇椅旁杌子上收音机里的黄梅戏,听见有脚步声走进门,就微微欠身睁眼瞅了瞅,见是季长庚进来了就连忙欠起身,不无欢喜地问:“长庚,啥时候回来的?应是正式毕业了吧?”季长庚疾步上前按住老师,示意他不必起身,随后礼貌地说:“毕业了。我昨天下午到家的,本想昨晚就想来看望你,家里有事给缠住了,推迟到今天来拜望。”季校长谦虚地说:“你是学有所成的人了,在我们村子是文化最高的学子了,对我不要用什么拜望之类的词,下次随便些。”话毕,又执意要给学生去倒茶,又被季长庚拉住了,诚挚地说:“我不渴,向你讨教些事不久就要回去了。”他自己搬了张杌子端坐在老师的跟前,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我有个郑重的想法,想在上面毕业分配之前申请到本村来当老师,也是履行三年前的诺言和心中长久的愿望,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季校长心中不由一惊,心想他果真要回乡梓服务!这是何等的言而有信。那年他上大学村里给他开的欢送会他是亲自参加了的,亲耳聆听了他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誓言——学成后一定回故梓当教师,改变家乡的教学面貌,不料三年后却还记着那份承诺,现在竟要忠实地履诺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有事啊!季校长面对学子的选择有些犯难了,一时不置可否,不好鼓动他回乡,又不好违他心愿劝说他不要回乡,还是当年学生填写志愿时的那种态度,显出模棱两可地作难。他思忖了片刻,只是比当年的隐晦态度稍明朗些,以一个长者兼老师的口气,坦率而直白地说:“你若回来,村里的教育事业就有了希望,全村人特别是村里的有志之士皆大欢喜,是一件好事,但你个人要作出巨大的牺牲。你想回乡教书,我猜得出肯定是来改变村里教育落后面貌的。但你想过没有,若想扭转这里颓废的局面不脱一层皮,也要掉一身肉。据说你在学院读书很用心,成绩不是一般的突出,一直担任班干,还加入了党组织,应是一个前途无比光明的人。回来你就得把美好的前程葬送掉。两者你你认真考虑一下,是申请回村小教书,还是由上面统一分配,这个决定命运的重大选择,还是像你当年考上大学选择志愿那样自己拿主意,自己深思熟虑后决断,我只讲清楚事情的利害关系供你参考,恕我不好说可以或不可以。”向来谨小慎微的季校长,秉性还是那样,不会在决定别人命运前途的大事上随意表明自己的态度,避免自己的不慎言语给别人带来不良后果,而遭受长久的埋怨。季长庚见老师的话含意深刻,又不真正亮明态度,并没有感到迷惑而动摇初衷。他内心也不责老师,他理解他的难言之隐——处事格外谨慎嘛。他想只有自己拿主意,毫不动摇地坚持自己的选择。他下了恁大的决心,几乎是葬送自己的恋情和完全放弃了美好前锦才回乡的,能轻易改变决心吗?他来找自己的老师只是听听别人对他选择的看法而己,老师既然谨小慎微不亮明态度,他也就面带微笑不再说啥了。为了不使场面出现尴尬,他岔开了话题,饶有兴趣地与老师谈起了他在外头感受到的国家改革开放以来发生的深刻的变化,以及他在学院读书的所见所闻。不料老师是秀才不出门知遍天下事,这些事他似乎都清楚,与学子谈得十分投机,直到师母将饭弄熟了硬要留他吃饭,他才离开校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