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维克多奥拉普希在深夜离开自己的住所，在夜色掩护下来到位于郊外的一间废弃火葬场。尽管此时仍是夏季，但奥拉普希在野外行走时不禁感到一阵寒冷。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他在心底不满地抱怨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空阔寂寥的废弃房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在等待着他。那女人身穿黑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草帽，怀里抱着一团黑色的物体。奥拉普希远远认出那是他以前在部队里结识的女军士莎拉凯勃。
“你害我等了半个小时，”一见到奥拉普希，那女人就开始唠叨，“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女人待在这地方多不安全。”
“你这话恐怕不是跟我说的吧，”奥拉普希瞥了眼那团黑色物体，“他怎么想的，让咱们在这里见面？”
凯勃把黑色物体放在地上，展开，“没办法，上次那事之后，打草惊蛇了，查得紧，他就临时跑到维尔季昂去避风头了，现在还不敢回来，只好以这种方式和咱们见面了。要我说啊，他也太谨慎了吧。”
奥拉普希摸着黑找到一把椅子坐下，“谨慎一点还是比较好。“
凯勃开启那个黑色物体，奥拉普希这才发现，这是一台超波粒子显像仪。“怎么，他就通过这个和咱们连线？“
“嗯，这是他提前就准备好了的。我还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呢。“凯勃按下几个按钮，显像仪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男人身穿正装，头上戴着一个夸张的风神面具。
“嘿，北风，又见面了，“奥拉普希向男人打了招呼，”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这边有人庇护我。你们在那边要万分小心。“男人用变声器说。
“我们还算安全。上次那事之后，为了防止他们怀疑到我，我把一切都栽赃给了另一名大臣，他们之后就逮捕了他。”
“我听说了，但是他们还是派出了大量警力去清洗反龙鳞组织，我迫不得已才离开了埃斯拜查。”
“是的，不好意思，我疏忽了。”
“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要始终保持警惕。”
“现在阿尔弗雷德已经继位了，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这就是为什么我找你来。“
“那，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还不让莎拉跟我说清楚。“
凯勃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赭红色塑料盒，“这个。“
“龙鳞？“奥拉普希看向名叫北风的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请你，服下这片赭红色龙鳞。你应该听说过‘红色幽灵’这种东西吧。“
奥拉普希接过塑料盒，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小片龙鳞。凯勃点亮一盏灯，灯光和龙鳞一样是红色的。
“嗯，我听说过。红色幽灵是一类毒性很强的物质，可以使人进入他人的意识，但也会产生巨大的疼痛。难道这就是……“
“没错。我要你进入目标的意识，去窥视他的生活和内心。“
奥拉普希在红色的灯光下端详着龙鳞。这片鳞色彩浓厚，质地坚硬，在鳞里属于质量较高的。他承认，自己从来没见识过这种鳞。
“莎拉，请你去把焚尸炉打开。我已经亲自检查过了，还可以正常运转。我需要高温来进行催化。“
“怪不得你要我们在这里见面，原来是这个目的。需要敞着门吗？“凯勃点燃了炉火，一股怪异的气味从炉中传了出来。
“敞开，让热空气填满这个房间。你最好躲到外面去，让维克多自己在这里。“北风沉着指挥着两个人行动。
“对了，维克多，你想喝杯水吗？“凯勃问。
“不用了，我不渴。“奥拉普希张开嘴，将龙鳞轻轻放在舌上。一瞬间，奥拉普希感到口腔里一阵刺痛。龙鳞中的化学物质开始与舌头发生反应。唾液催化了这一反应，刺痛感迅速转化为灼热感。那种感觉仿佛是一团火焰在口腔里燃起。奥拉普希从未品尝过如此辛辣的龙鳞，他渐渐感受到了所谓的”毒性“。他现在后悔拒绝凯勃的好意了。
这东西真的是给人吃的吗？他思忖着。房间内温度急剧升高，奥拉普希已经疼得汗流浃背。火焰愈燃愈烈，他的皮肤被烧焦，脂肪在蒸发，肌肉在消亡，最终只剩下烈火中的一具骨架。他的意识开始向上飘浮，天花板上浮现出一大团红色波纹，就像是月光照耀在水池表面倒映出的光影一样。他的意识穿过这团波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沙。流沙搅动着，带领他的意识穿过一道神秘洞口。他感到身体恢复了知觉，轻轻下沉，最终附着在了一个男孩的身体上。男孩坐在一张宽大华丽的餐桌上，餐桌对面坐着一位女士。此时还是白天，似乎是中午，男孩在和他的母亲共享午餐。
“詹米，“那女人——多利亚——开口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妈妈。“男孩——詹姆斯——应声回答。
“你有没有某个十分欣赏的女孩呢？或者说，你很愿意和什么样的女孩交朋友呢？“
詹姆斯皱了皱眉，“嗯，我觉得，祖母家的爱丽丝帕斯莫尔小姐很漂亮，也很端庄，我挺喜欢她的。“
多利亚舒了口气，“很好。爱丽丝算是你的堂妹，家族很支持你们俩在一起。“
“但是，母亲，我其实不太想结婚。“
多利亚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婚姻很麻烦。你总要去揣测一个异性的心思来取悦或满足她。这很烦人，所以我不想结婚。”
多利亚不安地喘息着，“可是你以后是要继位的，你不结婚，我们的家族怎么延续下去呢？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的皇位以后能传给谁呢？”
詹姆斯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啊，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了。也许，我会直接取消君主制，让奥拉普希先生去掌管朝政，那样就不用担心谁来继位的问题了。”
真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啊，竟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奥拉普希心想。
多利亚突然重重地拍打餐桌，桌子上的食物一齐抖动着，这让奥拉普希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谁吗？”
詹姆斯吓得不敢说话。
多利亚的神色变得严厉而可怖，“你可是德雷姆人，是亚瑟德雷姆的后人。我从你小时候起就一直细心培养你，难道是为了让你长大后随心所欲做一个无能的废物吗？你别忘了，从今天起你就13岁了，你已经不再是小孩了。以前我会宠爱你，现在不再会了；如果你还不能意识到自己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我就会责罚你。明白了吗？“
詹姆斯一动不动。
“还有，你应该远离傅勒蒙特带来的那个小男孩。你和他是两个阶层的人，你们绝不能混在一起。他只会把你引上歪路。“
“这跟罗伯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让你明白，做皇帝可不像过家家那样简单。首先，你要学会忍受。“
詹姆斯站起身，“对不起，母亲，我有点不舒服，我要回去睡觉了。“
“别想骗过我，“多利亚一把拽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詹姆斯，”今天还没完。我要带你出去。“
詹姆斯用力甩开了母亲的手臂，多利亚的手撞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你说的没错，我已经13岁了，所以我不再需要你来管我。“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再看自己母亲一眼。
青春期啊，可怕的就像是一只发情的雄狮，脱缰的野马，奥拉普希心想，不禁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与母亲争吵的景象。
多利亚揉着自己的手，站起身，踱到窗边，打开窗户，突然歇斯底里地对着外边大喊起来，这又让奥拉普希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多利亚做出这种事。这个平常看似平静的女人，内心竟然时时刻刻隐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而她却只能在暗地里将它偷偷释放出来。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同情她。这些，都是他通过詹姆斯的身体看到的，但詹姆斯真的能够看到吗？
詹姆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戴上耳机，将音乐声放到最大。那个阴森狡猾的男孩，罗伯傅勒蒙特，正坐在一旁，手里玩着一只铁蜘蛛。
这孩子真的不是什么正常的小孩，总是躲在影子里，总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奥拉普希心想。他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个男孩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瞧着他，好像要用匕首割开他的喉咙似的，令他浑身不舒服。
“你想出去玩吗，我的殿下？“
“不，别烦我，罗伯。“
“我知道这里有个地方，你可以抓到野生的兔子。你不喜欢兔子吗？“罗伯把那个铁蜘蛛掷到了詹姆斯的身上。
“兔子？你说什么呢。这里怎么会有兔子呢。“
“真的，你不信吗？如果你不想去，那太可惜了。小小的、可爱的白兔子啊，太可惜了。“
詹姆斯从床上爬起身，“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吊到树上去。“
于是，罗伯带着詹姆斯去找他的兔子去了。两个男孩跑下楼，一路向着百代宫西北角的一片绿地跑去。奥拉普希怀疑起了罗伯的动机。
在那片绿地上，有一座小山洞，那里足够两个男孩在里面玩耍了。罗伯率先走进山洞，从黑暗里摸出了一个麻袋。詹姆斯环顾四周，没看到有什么野生的白兔子。
“兔子呢？在哪呢？“詹姆斯质问罗伯。
罗伯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把那麻袋递给詹姆斯。他接过去，发现麻袋在颤动，打开一看，里边竟然是一只又肥又大的白兔。
“这是哪来的？“
“我自己找到的。“
“那——这就是我的宠物了？“詹姆斯兴奋起来。
“不，这可不是宠物。来，我告你怎么玩。“罗伯拿过那只兔子，拎着它的耳朵向山洞深处走去。奥拉普希感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罗伯停下，忽然从某个角落里掏出了一把大铁锤。詹姆斯紧张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你要知道，有时候毁掉一个美好的事物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举起铁锤，对着小兔子的头重重地砸了下去。奥拉普希只听到一声尖叫，便紧紧闭上了眼，实在不忍心目睹这残忍至极的一幕。他现在意识到，自己远远没有看透罗伯这个男孩的内心有多黑暗深邃。他简直就是个恶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詹姆斯的声音痛苦地抖作一团。
“为了乐趣啊，”罗伯摇了摇头，仿佛他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如果殿下不喜欢这种游戏，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随手把兔子的身体丢在了地上，吹着口哨跑出来黑暗的山洞。詹姆斯一个人立在那里，头脑里一片噪响。
奥拉普希深呼了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意识拉出这场血腥的噩梦。那股浓厚的气息，让他回想起了自己以前在皇家空军部队服役时，在一些荒原星球作战时的场景。他胃里一阵翻涌。
下午，詹姆斯回到了宫里。他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把罗伯关在了外边。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撒进屋里，如细沙般轻轻撒在少年的脸上，光的波纹在这张古希腊雕塑般的英俊脸庞上缓缓流动。
他就这样一直在床上躺到傍晚，什么也没有做。外边的走廊上响起一阵噪音，阿尔弗雷德推门进来，径直走到詹姆斯身边。
“爬起来，”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透露着威严，“我要好好问问你。”
詹姆斯立起身子，疑惑地望着父亲。阿尔弗雷德突然狠狠地扇了詹姆斯一巴掌，使他倒在了床上。
“有人在绿地那边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兔子，”阿尔弗雷德怒视着颤抖的儿子，“被人用锤子残害而死。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詹姆斯大口喘着气。他的脸一阵灼痛。“是我干的。”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这是事实一样。
“你的那个小伙伴呢？他也参与了吗？”
“跟他没关系。我中午和妈妈吵了一架，我很生气，我就去——去干了这件事。就是这样。”
阿尔弗雷德盯着儿子，长久没有说话。
“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吧。”詹姆斯斜睨着父亲。
“我知道。所以我才打你。“阿尔弗雷德冷漠地转过身，”13岁对你而言，恐怕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吧。”
“为什么这么说？”
“这就得看你自己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里蕴含着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一瞬间像铁链一样缠绕住了詹姆斯，束缚住了他的身体和心灵。
够了，我够了。奥拉普希尽力脱离了詹姆斯的身体，他的灵魂回归现实。赭红色龙鳞的味道逐渐消退，他无法忍受房间里的高温，冲了出去，趴倒在野地上。月光下，莎拉凯勃平静地抽着烟。
“完事了？”
“嗯。”
“什么感觉？”
“不怎么样。”
凯伦闯进去关闭了炉火。半个多小时后，房间中的气温降了下来。奥拉普希走到北风的影像前，“我决定，我们有必要改变策略了。”
“什么意思？”
“之前，我一直试图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尽可能去阻止他即位，通过刺杀他的方式，但这种办法效率太低，而且失败概率极高，不太可行。一次汽车爆炸只是偶然，第二次可就不是了；我们应该改变思路，让他尽快即位。我刚才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现在还是个小孩的样子，对未来、责任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这可正有利于我们的行动。”
北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以前闹鼠患时，人们会怎么做？”
“让它们闯进粮仓，吃个够，然后趁它们脑满肠肥、动弹不得时，一把火，解决一切烦恼。”
“没错，”北风朝奥拉普希竖起大拇指，“当他即位之后，我们相当于是掌控了局面，不至于让这辆马车彻底失控。”
莎拉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们这样难道不会加速灾难到来吗？”
“我们现在不能再被动地去应对，我们要主动掌握我们的力量，把这场灾难转化为一个跳板。通过这个跳板，我们就能实现我们梦寐以求的——”
“——共和！”
“没错，”北风大笑起来，“等到我回去，我就可以接管这一切了。”
“可是，如果我们无法掌控住局面呢？或者说，我们所看到的预示成真了呢？那会造成多么大的牺牲啊！”
“混乱是通往秩序的阶梯，”北风低声说，“现在，尽管我们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们必须赌上所有。牺牲固然是有的，我们只能把它尽可能减到最小。莎拉，不要让过度的仁慈蒙蔽你；你想想，如果我们不这样做，詹姆斯德雷姆又会残害多少无辜的人？”
莎拉望向奥拉普希，“维克多，你真的能确保他受你的控制吗？”
奥拉普希深吸一口气，“嗯，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去驯服一条桀骜不驯的龙。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放弃。”
“你的任期还有六年结束，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你去行动了。如果没能成功，我期望你可以在连任演讲时成功。”
“我最好可以做到。”
“维克多，你现在很危险。你作为宰相，需要长期潜伏在皇室身边。你绝不能叫他们怀疑你。注意，你的身边可能会有潜在的威胁，一定不要暴露。“
奥拉普希向北风挥了挥手，“感谢你了，北风。等到你回来时，我们一定就能成功了。“
“埃斯拜查永不陨落。“
“埃斯拜查永不陨落。“
北风的影像消失了。奥拉普希转过身面对着莎拉。
“你想跟我回家吗？“他拉住了女人的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破样子。真是的，你是不是除了我没碰过别的女人啊？“
“没办法，我有你就够了。”
“快得了吧。我和你的关系仅限于那种关系呐，我可不会和你谈恋爱。“
“我们这叫什么，叫同志间的友谊，对吧。行了，快走吧，我可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一秒。”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他在心底不满地抱怨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空阔寂寥的废弃房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在等待着他。那女人身穿黑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草帽，怀里抱着一团黑色的物体。奥拉普希远远认出那是他以前在部队里结识的女军士莎拉凯勃。
“你害我等了半个小时，”一见到奥拉普希，那女人就开始唠叨，“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女人待在这地方多不安全。”
“你这话恐怕不是跟我说的吧，”奥拉普希瞥了眼那团黑色物体，“他怎么想的，让咱们在这里见面？”
凯勃把黑色物体放在地上，展开，“没办法，上次那事之后，打草惊蛇了，查得紧，他就临时跑到维尔季昂去避风头了，现在还不敢回来，只好以这种方式和咱们见面了。要我说啊，他也太谨慎了吧。”
奥拉普希摸着黑找到一把椅子坐下，“谨慎一点还是比较好。“
凯勃开启那个黑色物体，奥拉普希这才发现，这是一台超波粒子显像仪。“怎么，他就通过这个和咱们连线？“
“嗯，这是他提前就准备好了的。我还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呢。“凯勃按下几个按钮，显像仪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男人身穿正装，头上戴着一个夸张的风神面具。
“嘿，北风，又见面了，“奥拉普希向男人打了招呼，”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这边有人庇护我。你们在那边要万分小心。“男人用变声器说。
“我们还算安全。上次那事之后，为了防止他们怀疑到我，我把一切都栽赃给了另一名大臣，他们之后就逮捕了他。”
“我听说了，但是他们还是派出了大量警力去清洗反龙鳞组织，我迫不得已才离开了埃斯拜查。”
“是的，不好意思，我疏忽了。”
“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要始终保持警惕。”
“现在阿尔弗雷德已经继位了，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这就是为什么我找你来。“
“那，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还不让莎拉跟我说清楚。“
凯勃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赭红色塑料盒，“这个。“
“龙鳞？“奥拉普希看向名叫北风的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请你，服下这片赭红色龙鳞。你应该听说过‘红色幽灵’这种东西吧。“
奥拉普希接过塑料盒，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小片龙鳞。凯勃点亮一盏灯，灯光和龙鳞一样是红色的。
“嗯，我听说过。红色幽灵是一类毒性很强的物质，可以使人进入他人的意识，但也会产生巨大的疼痛。难道这就是……“
“没错。我要你进入目标的意识，去窥视他的生活和内心。“
奥拉普希在红色的灯光下端详着龙鳞。这片鳞色彩浓厚，质地坚硬，在鳞里属于质量较高的。他承认，自己从来没见识过这种鳞。
“莎拉，请你去把焚尸炉打开。我已经亲自检查过了，还可以正常运转。我需要高温来进行催化。“
“怪不得你要我们在这里见面，原来是这个目的。需要敞着门吗？“凯勃点燃了炉火，一股怪异的气味从炉中传了出来。
“敞开，让热空气填满这个房间。你最好躲到外面去，让维克多自己在这里。“北风沉着指挥着两个人行动。
“对了，维克多，你想喝杯水吗？“凯勃问。
“不用了，我不渴。“奥拉普希张开嘴，将龙鳞轻轻放在舌上。一瞬间，奥拉普希感到口腔里一阵刺痛。龙鳞中的化学物质开始与舌头发生反应。唾液催化了这一反应，刺痛感迅速转化为灼热感。那种感觉仿佛是一团火焰在口腔里燃起。奥拉普希从未品尝过如此辛辣的龙鳞，他渐渐感受到了所谓的”毒性“。他现在后悔拒绝凯勃的好意了。
这东西真的是给人吃的吗？他思忖着。房间内温度急剧升高，奥拉普希已经疼得汗流浃背。火焰愈燃愈烈，他的皮肤被烧焦，脂肪在蒸发，肌肉在消亡，最终只剩下烈火中的一具骨架。他的意识开始向上飘浮，天花板上浮现出一大团红色波纹，就像是月光照耀在水池表面倒映出的光影一样。他的意识穿过这团波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沙。流沙搅动着，带领他的意识穿过一道神秘洞口。他感到身体恢复了知觉，轻轻下沉，最终附着在了一个男孩的身体上。男孩坐在一张宽大华丽的餐桌上，餐桌对面坐着一位女士。此时还是白天，似乎是中午，男孩在和他的母亲共享午餐。
“詹米，“那女人——多利亚——开口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妈妈。“男孩——詹姆斯——应声回答。
“你有没有某个十分欣赏的女孩呢？或者说，你很愿意和什么样的女孩交朋友呢？“
詹姆斯皱了皱眉，“嗯，我觉得，祖母家的爱丽丝帕斯莫尔小姐很漂亮，也很端庄，我挺喜欢她的。“
多利亚舒了口气，“很好。爱丽丝算是你的堂妹，家族很支持你们俩在一起。“
“但是，母亲，我其实不太想结婚。“
多利亚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婚姻很麻烦。你总要去揣测一个异性的心思来取悦或满足她。这很烦人，所以我不想结婚。”
多利亚不安地喘息着，“可是你以后是要继位的，你不结婚，我们的家族怎么延续下去呢？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的皇位以后能传给谁呢？”
詹姆斯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啊，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了。也许，我会直接取消君主制，让奥拉普希先生去掌管朝政，那样就不用担心谁来继位的问题了。”
真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啊，竟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奥拉普希心想。
多利亚突然重重地拍打餐桌，桌子上的食物一齐抖动着，这让奥拉普希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谁吗？”
詹姆斯吓得不敢说话。
多利亚的神色变得严厉而可怖，“你可是德雷姆人，是亚瑟德雷姆的后人。我从你小时候起就一直细心培养你，难道是为了让你长大后随心所欲做一个无能的废物吗？你别忘了，从今天起你就13岁了，你已经不再是小孩了。以前我会宠爱你，现在不再会了；如果你还不能意识到自己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我就会责罚你。明白了吗？“
詹姆斯一动不动。
“还有，你应该远离傅勒蒙特带来的那个小男孩。你和他是两个阶层的人，你们绝不能混在一起。他只会把你引上歪路。“
“这跟罗伯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让你明白，做皇帝可不像过家家那样简单。首先，你要学会忍受。“
詹姆斯站起身，“对不起，母亲，我有点不舒服，我要回去睡觉了。“
“别想骗过我，“多利亚一把拽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詹姆斯，”今天还没完。我要带你出去。“
詹姆斯用力甩开了母亲的手臂，多利亚的手撞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你说的没错，我已经13岁了，所以我不再需要你来管我。“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再看自己母亲一眼。
青春期啊，可怕的就像是一只发情的雄狮，脱缰的野马，奥拉普希心想，不禁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与母亲争吵的景象。
多利亚揉着自己的手，站起身，踱到窗边，打开窗户，突然歇斯底里地对着外边大喊起来，这又让奥拉普希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多利亚做出这种事。这个平常看似平静的女人，内心竟然时时刻刻隐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而她却只能在暗地里将它偷偷释放出来。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同情她。这些，都是他通过詹姆斯的身体看到的，但詹姆斯真的能够看到吗？
詹姆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戴上耳机，将音乐声放到最大。那个阴森狡猾的男孩，罗伯傅勒蒙特，正坐在一旁，手里玩着一只铁蜘蛛。
这孩子真的不是什么正常的小孩，总是躲在影子里，总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奥拉普希心想。他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个男孩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瞧着他，好像要用匕首割开他的喉咙似的，令他浑身不舒服。
“你想出去玩吗，我的殿下？“
“不，别烦我，罗伯。“
“我知道这里有个地方，你可以抓到野生的兔子。你不喜欢兔子吗？“罗伯把那个铁蜘蛛掷到了詹姆斯的身上。
“兔子？你说什么呢。这里怎么会有兔子呢。“
“真的，你不信吗？如果你不想去，那太可惜了。小小的、可爱的白兔子啊，太可惜了。“
詹姆斯从床上爬起身，“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吊到树上去。“
于是，罗伯带着詹姆斯去找他的兔子去了。两个男孩跑下楼，一路向着百代宫西北角的一片绿地跑去。奥拉普希怀疑起了罗伯的动机。
在那片绿地上，有一座小山洞，那里足够两个男孩在里面玩耍了。罗伯率先走进山洞，从黑暗里摸出了一个麻袋。詹姆斯环顾四周，没看到有什么野生的白兔子。
“兔子呢？在哪呢？“詹姆斯质问罗伯。
罗伯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把那麻袋递给詹姆斯。他接过去，发现麻袋在颤动，打开一看，里边竟然是一只又肥又大的白兔。
“这是哪来的？“
“我自己找到的。“
“那——这就是我的宠物了？“詹姆斯兴奋起来。
“不，这可不是宠物。来，我告你怎么玩。“罗伯拿过那只兔子，拎着它的耳朵向山洞深处走去。奥拉普希感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罗伯停下，忽然从某个角落里掏出了一把大铁锤。詹姆斯紧张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你要知道，有时候毁掉一个美好的事物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举起铁锤，对着小兔子的头重重地砸了下去。奥拉普希只听到一声尖叫，便紧紧闭上了眼，实在不忍心目睹这残忍至极的一幕。他现在意识到，自己远远没有看透罗伯这个男孩的内心有多黑暗深邃。他简直就是个恶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詹姆斯的声音痛苦地抖作一团。
“为了乐趣啊，”罗伯摇了摇头，仿佛他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如果殿下不喜欢这种游戏，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随手把兔子的身体丢在了地上，吹着口哨跑出来黑暗的山洞。詹姆斯一个人立在那里，头脑里一片噪响。
奥拉普希深呼了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意识拉出这场血腥的噩梦。那股浓厚的气息，让他回想起了自己以前在皇家空军部队服役时，在一些荒原星球作战时的场景。他胃里一阵翻涌。
下午，詹姆斯回到了宫里。他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把罗伯关在了外边。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撒进屋里，如细沙般轻轻撒在少年的脸上，光的波纹在这张古希腊雕塑般的英俊脸庞上缓缓流动。
他就这样一直在床上躺到傍晚，什么也没有做。外边的走廊上响起一阵噪音，阿尔弗雷德推门进来，径直走到詹姆斯身边。
“爬起来，”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透露着威严，“我要好好问问你。”
詹姆斯立起身子，疑惑地望着父亲。阿尔弗雷德突然狠狠地扇了詹姆斯一巴掌，使他倒在了床上。
“有人在绿地那边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兔子，”阿尔弗雷德怒视着颤抖的儿子，“被人用锤子残害而死。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詹姆斯大口喘着气。他的脸一阵灼痛。“是我干的。”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这是事实一样。
“你的那个小伙伴呢？他也参与了吗？”
“跟他没关系。我中午和妈妈吵了一架，我很生气，我就去——去干了这件事。就是这样。”
阿尔弗雷德盯着儿子，长久没有说话。
“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吧。”詹姆斯斜睨着父亲。
“我知道。所以我才打你。“阿尔弗雷德冷漠地转过身，”13岁对你而言，恐怕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吧。”
“为什么这么说？”
“这就得看你自己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里蕴含着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一瞬间像铁链一样缠绕住了詹姆斯，束缚住了他的身体和心灵。
够了，我够了。奥拉普希尽力脱离了詹姆斯的身体，他的灵魂回归现实。赭红色龙鳞的味道逐渐消退，他无法忍受房间里的高温，冲了出去，趴倒在野地上。月光下，莎拉凯勃平静地抽着烟。
“完事了？”
“嗯。”
“什么感觉？”
“不怎么样。”
凯伦闯进去关闭了炉火。半个多小时后，房间中的气温降了下来。奥拉普希走到北风的影像前，“我决定，我们有必要改变策略了。”
“什么意思？”
“之前，我一直试图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尽可能去阻止他即位，通过刺杀他的方式，但这种办法效率太低，而且失败概率极高，不太可行。一次汽车爆炸只是偶然，第二次可就不是了；我们应该改变思路，让他尽快即位。我刚才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现在还是个小孩的样子，对未来、责任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这可正有利于我们的行动。”
北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以前闹鼠患时，人们会怎么做？”
“让它们闯进粮仓，吃个够，然后趁它们脑满肠肥、动弹不得时，一把火，解决一切烦恼。”
“没错，”北风朝奥拉普希竖起大拇指，“当他即位之后，我们相当于是掌控了局面，不至于让这辆马车彻底失控。”
莎拉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们这样难道不会加速灾难到来吗？”
“我们现在不能再被动地去应对，我们要主动掌握我们的力量，把这场灾难转化为一个跳板。通过这个跳板，我们就能实现我们梦寐以求的——”
“——共和！”
“没错，”北风大笑起来，“等到我回去，我就可以接管这一切了。”
“可是，如果我们无法掌控住局面呢？或者说，我们所看到的预示成真了呢？那会造成多么大的牺牲啊！”
“混乱是通往秩序的阶梯，”北风低声说，“现在，尽管我们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们必须赌上所有。牺牲固然是有的，我们只能把它尽可能减到最小。莎拉，不要让过度的仁慈蒙蔽你；你想想，如果我们不这样做，詹姆斯德雷姆又会残害多少无辜的人？”
莎拉望向奥拉普希，“维克多，你真的能确保他受你的控制吗？”
奥拉普希深吸一口气，“嗯，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去驯服一条桀骜不驯的龙。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放弃。”
“你的任期还有六年结束，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你去行动了。如果没能成功，我期望你可以在连任演讲时成功。”
“我最好可以做到。”
“维克多，你现在很危险。你作为宰相，需要长期潜伏在皇室身边。你绝不能叫他们怀疑你。注意，你的身边可能会有潜在的威胁，一定不要暴露。“
奥拉普希向北风挥了挥手，“感谢你了，北风。等到你回来时，我们一定就能成功了。“
“埃斯拜查永不陨落。“
“埃斯拜查永不陨落。“
北风的影像消失了。奥拉普希转过身面对着莎拉。
“你想跟我回家吗？“他拉住了女人的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破样子。真是的，你是不是除了我没碰过别的女人啊？“
“没办法，我有你就够了。”
“快得了吧。我和你的关系仅限于那种关系呐，我可不会和你谈恋爱。“
“我们这叫什么，叫同志间的友谊，对吧。行了，快走吧，我可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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