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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詹姆斯站在镜前,骄傲地欣赏着镜中健壮的自己。14岁的他快速长到了1.8米,喉结突出,肌肉结实;一头漂亮的金发疏得整齐,在从窗帘间渗入屋内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多么漂亮的男孩啊,“骷髅克劳德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穿着一身浮夸的彩色礼服,”我真羡慕你可以占有这副身体。“

    “我们俩已经争吵了两年了,“詹姆斯抚摸着自己腹部的肌肉,”你永远也别想做主。“

    “那你早晚得吃亏。“

    “有你在我身边捣乱,我也别想干出什么事业。“詹姆斯穿上衬衫,系好扣子。

    “真的吗?你自以为你很强吗?其实你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说?“

    骷髅兴奋地跳了起来,“你看,你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爱丽丝,不是吗?“

    “用词不太恰当,我并没有那么急切。”

    “我了解你,你在内心深处很想和她颠鸾倒凤,对吗?”

    詹姆斯愤怒地转过身,伸出握紧的拳头,“闭嘴,我可没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她才11岁,我怎么可能想对她干那种事?我对她只有亲情,没有那种肮脏的感情。“

    “对于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来说,这方面的欲望是藏不住的;当你深夜独自在床上鼓捣你的小玩具时,我可全都看见了。“

    “那也不代表我对爱丽丝有什么企图。“詹姆斯穿上长裤。

    “你应该知道,你以后得跟她结婚吧——为了血脉的纯洁。”

    “那是另一回事。我要和她结婚,那是建立在我们俩都是成年人的基础上,而现在我和她都是未成年人,做那种事就相当于是触碰了道德的雷区,你懂吗?快把你的那些阴暗想法藏起来吧,我以后绝不能让你这个恶魔掌控我。”

    自从骷髅克劳德两年前第一次出现,到现在,它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人格。它像一道影子一样潜藏在詹姆斯的心灵深处,无法抹除。

    “你听说过有关双胞胎的那个故事吗?”

    “没有。”

    “有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不幸死在了妈妈的肚子里,而在另一个长大后,他兄弟的灵魂便附着在了他的心灵中,像个无法摆脱的幽灵一样。我这么说,不是暗示我是你双胞胎弟弟的幽灵,我是想说,我和你是紧密相连的;我就是你的一部分,你也可能是我的一部分。这具身体,是我们共同生存的保障,没有了身体,我们都会消亡。我可不想死掉。”

    “糟糕的比喻,克劳德。”詹姆斯没有理会他脑海里那个扭曲的声音,穿好外套,走出了房间。今天,他在道森的表妹爱丽丝帕斯莫尔要来科斯敦拜访他和祖母,现在他便要去迎接她。

    “小主人,您准备好了?”他看见傅勒蒙特像往常一样守候在楼梯旁,手里捧着一条围巾。

    “嗯,谢谢,傅勒。我们要出去吗?”

    “是的,小主人。陛下说他要我带您去宫外迎接,因为要来的还有亨利侯爵本人。”

    “亨利?他也要来?是来看祖母的吗?”

    “恐怕不是。亨利侯爵现在已经不再惦念他的亲姐姐了,他是冲着陛下来的。”

    詹姆斯走下楼梯,推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一辆小轿车把他们二人送到了百代宫的大门外,几十名卫兵排列整齐,气氛严肃庄重。

    “至于搞得这么严肃吗?”詹姆斯喃喃自语。

    “陛下是想着给亨利一个下马威,好把他吓回去。然而,我了解亨利这个人,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以往只有老亚瑟能压住他,现在,老亚瑟不在了,他就更有底气了。”傅勒蒙特压低了嗓音。

    “所以,他就把爱丽丝当成了一个工具?用来威胁我父亲的工具?”

    “也不能这么说。亨利只是想让你和爱丽丝好好相处,便于今后更好谈判。他可不敢威胁皇室,他只会软磨硬泡,像个无赖一样逼迫陛下妥协。他父亲要是还活着,肯定得被他气死。”

    约莫半小时后,来自道森的车队抵达。亨利帕斯莫尔最先走下轿车,他的夫人跟在后面,最后是爱丽丝。亨利顶着一头白发,又细又长的马脸上布满皱纹,胡须随意卷曲在一起,丑陋的鹰钩鼻向外喷吐着臭气,令人生厌。和他那美丽的姐姐凯瑟琳相比,他丑得就像是伊顿帕斯莫尔收养的孤儿。他径直走向詹姆斯,眼神里仿佛藏着一团阴谋。

    “嚯,都长这么高了,真是个棒小伙啊!”他用力捏了捏詹姆斯的肩膀,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很高兴见到您,亨利—舅公。”詹姆斯温顺地低下头,和他握了握手。

    “詹米!哥哥!”爱丽丝向着詹姆斯跑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哥哥,你好高啊!”

    “啊,我的小公主——”傅勒蒙特一把抱起爱丽丝,“哈,一段时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啊哈,西蒙,你糊涂了吧。我已经11岁了,不再是小孩了,你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抱着我了。“

    “啊啊,我明白了,小公主。“傅勒蒙特将爱丽丝轻轻放下,“侯爵阁下,咱们快点回去吧,外边实在太冷了。”

    然后便是一系列无聊至极的会面、交谈、寒暄和琐碎的礼仪。阿尔弗雷德因为正在宪法大厅主持重要会议,没办法抽时间过来,亨利只好等到晚宴时再与他见面。詹姆斯带着爱丽丝去了自己房间玩,让那些大人们在楼下高谈阔论。

    “哥哥,”爱丽丝突然说,“我昨天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你想听听吗?”

    “好啊,你说吧。”

    “我梦见,我正躺在床上。我的身边有很多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吓人,弄得我很紧张,一动也不敢动。这时,我看见你走了过来。你在梦里变成了大人的模样,很帅的,我看见你就没那么紧张了。”

    “哦?我变成什么样子了?”詹姆斯觉得小女孩的梦很有趣。

    “你留着短发,头发像现在这样是金色的,很好看。你的脸,比现在还好看,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你了;不过你个子没变,以后可能也不会再长高了。”

    “那,我来了之后,发生什么了?”詹姆斯这时想到了他曾经在一本典籍中读到的话,“梦境往往是在现实中难以预测的结果在心灵深处的投影”。爱丽丝的梦恐怕不只是女孩天真的幻想。

    “哦,我看到,你握住我的手,让我放松下来,可我却感到,有一个力量,正在把我的身体撕成两半!机器人在我脑袋旁边工作着,发出各种噪声;我还感觉我好像流了很多血,脑袋发晕,什么也看不清了,连你的脸也看不清了。我很害怕,想呼唤你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害怕得要哭了,最后——”

    “最后怎么了?”

    “最后,我妈妈把我叫醒了。”爱丽丝笑出了声。

    詹姆斯仔细思考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它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在一个女孩的意识里。如果这是某种暗示,那等待着爱丽丝将会是痛苦的死亡?难道他无法在此刻拯救她吗?

    ……

    “哥哥,你在想什么?”

    詹姆斯抬头看向自己年幼的妹妹。爱丽丝浅黄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让他想起了纯洁无暇的月光,在少女纯净的脸庞上流动——命运怎能如此残酷,毁掉如此美丽的事物?

    “爱丽丝,你要知道,我会永远保护你,不让你受到那种痛苦。我向你保证。”詹姆斯紧紧握住爱丽丝的手不肯放开。

    “哥哥,你怎么突然变这么严肃啊?我只是说着玩而已,你不会还当真了吧?你怎么这么笨啊。”

    “没有,我只是—害怕失去你罢了。”

    当晚宴准备开始时,阿尔弗雷德回到了百代宫。詹姆斯带着父亲穿过人群,走到亨利侯爵的面前。

    “陛下,“亨利装模做样地向着年轻的皇帝行了个礼,”我很惭愧没能亲自去迎接您。“

    “侯爵阁下,我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毕竟我母亲现在很想见见你。“

    “没问题,陛下,我到时会去拜访她老人家的。“

    愚蠢、做作的老流氓,詹姆斯心想。这个人假借着看望自己姐姐来勒索德雷姆家,内心里积满了下流的诡计和无耻的谎言,而当他看着阿尔弗雷德不得不向这匹野狼展露出自己内心的软弱时,他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晚宴开始时,所有的人照例向着皇帝敬酒。阿尔弗雷德坚持要詹姆斯也跟着喝上一杯,多利亚这次没有多说什么。亨利的眼睛时不时瞟向一旁的皇帝,他的妻子则用从容淡定的咀嚼掩饰着心底的空虚。詹姆斯在这种场合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他感觉在这里傻傻地坐着是个极大的错误,便向父亲请求离开了席位。他走上楼梯,打算去卧室里看看祖母。

    凯瑟琳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已经不能离开她的床了。詹姆斯悄悄走进房间,看到祖母正坐在床上读着一本诗集。

    “詹米,过来,”凯瑟琳将詹姆斯招呼过去,“我想跟你说点话,正好你来了。”

    詹姆斯在祖母身旁坐下,“奶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凯瑟琳摘掉了老花镜,微笑着望向少年,“是关于你父亲和亨利的吧。“

    “我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不能强硬地把那个——我是说,亨利侯爵,他为什么不能直接拒绝他呢?“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弟弟。亨利从小就是这样,他因为长得不够好看而没能得到我们的父亲的关爱,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获得父亲的注意。当年我父亲伊顿把我嫁给你祖父时,将一大片星域连带着一座矿场奉送给了埃斯拜查作为嫁妆。那时候,亨利就因为这事感到十分愤怒,认为这是父亲因为怯懦而向埃斯拜查选择了臣服,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如果伊顿不这样干,我绝对没有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因为我最初的身份并不是一个新娘,而是一个人质。你祖父,他——他为了国家做出的考虑,永远都是正确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也相信,他一直都深爱着我,不过我父亲的这一举动,也是为道森、为我做出的考虑。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国王。也许,亨利直到父亲去世都没能理解他。“

    “所以,他现在等到我祖父去世后,就想着回来索要那片星域?这不是耍无赖吗?“

    “没错,这的确违反了契约,也不符合公序良俗,但亨利坚信这是正确的。他现在不再在乎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了,他的眼里只剩下道森的最高利益。“

    “他竟然这样漠视亲情,甚至不把您放在眼里。“

    “他从我出嫁那一刻起就把我当作了帕斯莫尔家的敌人,他还哪里会顾及我的存在?“

    “那么,我父亲—他为什么不能强硬一点呢?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在这种问题上,不能再有周旋的余地了。这可涉及大国外交问题了。“

    “说真的,詹米,我真的很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弟弟为了这样一件事打在一起。你父亲,他恐怕不是那种强硬的人。他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向亨利做出让步,而亨利毫无疑问会利用这一点向阿尔弗雷德提出更多的要求。阿尔弗雷德为了维系两个家族间难得的和平,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亨利稳住,不至于闹出另一场矛盾来。”

    詹姆斯点了点头。

    “宝贝,你也许会很不服气,但你要记住,为君之智在于大忍。没有足够的忍耐,心浮气躁,只会落得国破家亡。这句话,是你的曾祖父说给你祖父的,也是你祖父说给你父亲的。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句话,在关键问题上,保住自己的耐心。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詹姆斯亲吻了祖母的额头,向她告别,离开了房间。他沿着走廊,打算回到宴会厅里去看看,但他又不想穿过拥挤的人群,便选择从侧面绕过去。当他向着楼梯走去时,他突然听到拐角处传来了亨利帕斯莫尔的声音。他放慢脚步,凑上前去,竖起耳朵仔细听。

    他听到,亨利正在说:“阿福,现在的情况是,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亚瑟和凯瑟琳之间的婚姻已经不存在了,那片星域理应归还给道森。这跟政治没关系,只是我们两家之间的问题。”

    阿尔弗雷德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舅舅。我现在不想把你当作一名臣子,我是在作为你姐姐的儿子与你讲话。你想要的那片地区是当年你父亲亲手奉送给德雷姆家的,我们签订了契约,这是生死去留无法改变的。你不能不承认它的效力。”

    “你看,你现在又在扯旧账。我们在说现在的事,跟过去没有关系。我现在是道森的国王,尽管爵位降了一级,但你作为宗主国国君,可不能随意践踏我们的利益。”

    “没错,舅舅,你说得对,我尊重你们帕斯莫尔家族,也想到了以后你们家族的女人还要继续和德雷姆家联姻,但在这片星域的问题上,我——”

    “固执己见可没有任何好处。别忘了,道森永远都是那个能及时出手支援埃斯拜查的——我希望,你能放下你的傲慢,好好地,为你的家族,为你儿子的未来考虑考虑。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阿福,我不想和你闹掰,但为了道森的利益,我甘愿放弃一切。”詹姆斯听到亨利正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立即转过身。他现在再也不想回到宴会厅去了,倒不如回自己房间好好地休息一下。

    “哥哥!”当他走上楼梯向自己房间走去时,他看到爱丽丝从屋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他注意到爱丽丝神色有一些异常。

    “哥哥,怎么回事啊,你房间里怎么还有一个女孩?她真是个怪人,快把她赶走!”爱丽丝一把拉住了詹姆斯的胳膊。

    詹姆斯奇怪哪里会有女孩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走到门口,看到罗伯正倚靠在门口,打量着自己身旁的爱丽丝。他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毛衣,留着黑色的长发,光着腿,脚上穿着白色丝袜,看上去的确就像个女孩。

    “啊,爱丽丝,你误会了,他可不是女孩,他叫罗伯,是傅勒蒙特的孩子,也是我的朋友。”

    “你快别胡说了,我还不知道西蒙是宦官嘛,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你不知道,在我爷爷去世之前,他允许傅勒蒙特在自己死后收养一个孩子作为他的继承人,这算是他的一项特权,是别的宦官没有的。”

    “好吧,那他就是西蒙的孩子。”爱丽丝盯着罗伯,“我告诉你,小子,你整天跟我哥哥待在一起,千万别给他带坏了,明白吗?”

    “嗯,你放心吧,我又不会伤害他。他可是我最爱的宝贝。”罗伯向詹姆斯眨了眨眼,让詹姆斯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爱丽丝转过来疑惑地望向了他。

    “哥哥,”她说,“你不会是酷儿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他就是说着玩的,没别的意思。”詹姆斯用手捂住了罗伯的嘴,把他推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没想到啊,你还懂什么叫金屋藏娇。我要是不在这时候跑到你屋里找你玩,还发现不了这个小美人了。他多大了?”

    “十二岁,比你大一点。别瞎说,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反倒觉得有点可惜;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但他真的不像是什么正常的样子。我要去找我奶奶了,拜拜!”爱丽丝走了。

    “你刚才对她干嘛了?”詹姆斯推开门,冲到坐在床上的罗伯面前。

    “没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她很可爱,没想到她就是你表妹。我跟她说,我感觉你真好吃。”他抬起一只手,将手指含在嘴里吸吮着。詹姆斯用力抓住他那只手的手腕。

    “我不允许你对她那样讲话。她可不是一只兔子,她是个人,你绝不可以这样对她。”

    “怎么,难道她比我更受人喜爱吗?不好,我要嫉妒她了。”

    詹姆斯将他从自己的床上拽了起来,“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但你得知道,我一直都只把你当作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唯一的朋友,但这种友情并没有逾越某种界限的必要。如果你觉得,我适合成为你的伴侣的话,那你就想错了。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兴趣。”

    罗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嗯,那又何妨呢?”他向着门口走去。

    “如果你还想和我待在一起,就尽快放弃那些想法吧。我以后只会和女人结婚。”

    罗伯走了出去,没有关门。

    当詹姆斯在早上醒来时,傅勒蒙特已经为他收拾好了房间。他猛地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照得詹姆斯睁不开眼。

    “今天有什么事吗?”詹姆斯从床上爬起来。

    “嗯,陛下说他今天要带您去看龙。您准备好了吗?”

    “看龙?为什么今天?我们才刚送走亨利侯爵他们,不是吗?”

    “这就是陛下的决定了。我们上午就出发,我会陪同小主人的。”傅勒蒙特帮着詹姆斯穿好衣服。

    詹姆斯从未真正见过龙。尽管在他九岁时,阿尔弗雷德就曾对他说他拥有了自己的一条龙,但父亲一直不同意带他亲自去看,似乎是为了培养他的耐心。詹姆斯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向往龙的形象,他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贴满巨龙的彩图,还会在墙上动手去画龙,年幼的他对龙的崇拜是一种狂热;但到了现在,他对龙的兴趣已经消逝,龙在他的心里变成了一个象征性的符号。

    詹姆斯的龙被圈养在科斯敦的卫星普莱斯利一号上。一条纳米纤维轨道将两颗星球连接在了一起。当詹姆斯走进那个圆盘状的穿梭舱时,他忽然意识到,这将是父亲为自己准备的一场冒险。

    一名事务官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圆形船舱,詹姆斯和父亲、傅勒蒙特贴着白色的墙壁坐下。

    “我看出来你很紧张。“阿尔弗雷德对他说道,这让他更加不安。

    “没有—我还好。我只是有点冷罢了。“

    “这很正常。我第一次见到龙时,我吓昏了,我哥哥也一样。那东西,和你以往想象过的完全不一样。“

    “陛下,您还是不要这样说了,小主人恐怕受不了。“傅勒蒙特坐在一旁,忧虑地望着詹姆斯。詹姆斯此时已经止不住地发颤了。

    “他显然需要更多的锻炼,傅勒蒙特。对了,我记得我们出发时,你对我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你现在就说吧,这里只有咱们三个。”

    傅勒蒙特环顾四周,确认这里没有什么闲杂人员会突然出现,将脸向阿尔弗雷德凑近了一些,这对于一名宦官而言似乎有些不太得体。

    他说:“陛下,小的私以为,先帝崩殂一事有一些蹊跷。”

    詹姆斯不明白傅勒蒙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事来。

    “你继续说。”

    “是。您可能会疑惑我为何直到现在才说起此事,这是因为小人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向您说明——毕竟,之前您一直处于悲伤之中,在那时向您说起此事多少有一些不合时宜;直到最近我才感到我不得不坦白。”

    “不必废话了,直接说重点。”

    “是。我怀疑先帝是自杀的。”

    小小的船舱一下子陷入了冰冷的寂静。詹姆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感到身旁的父亲在颤抖。

    “你——你有什么理由这样怀疑,傅勒蒙特?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讲。”

    “是的,小的明白,只不过先帝的猝然离世实在有些难以解释。我记得两年前,先帝驾崩那一夜,我正守在宫里,陛下与亚瑟公爵当时正在阿尔巴度假。那天傍晚,先帝在楼下的宴会厅里简单地享用了晚餐,他吃了不少,看上去很健康,没什么可担心的;到了18点15分左右,先帝回到卧室去休息,过了十分钟,他递出一张纸条,向女仆要了一份蛋糕。又过了十分钟,女仆把蛋糕送到了楼上去,发现先帝失去了生命迹象,立马把我叫了上去。那时我真的吓坏了,到了现场又叫来了宫廷医生。他们动作很利索,用了专业设备对他做了检查,确认先帝已经离世。我要他们检查出死因,他们却说这需要皇储的直接批准,但我知道向亚瑟公爵发消息需要很长时间,便擅自做了主,责令他们立即对先帝展开尸检,调查出死因。我又亲自检查了那间卧室,发现了那份蛋糕,但还没有动;卧室里没有别人在场,女仆是第一发现人。到了19点20分,我不得不走出皇宫,利用皇家电台向直属媒体发表声明,亚瑟一世驾崩,死因为寿终正寝。这就是那一夜的经过,一切都很令人措手不及。”

    阿尔弗雷德静静地听着。詹姆斯的脑子里一团乱,他原本就很紧张,现在感到腹中一阵翻涌,想要呕吐出来。

    “我可以原谅你擅自做出决定,但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尸检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先帝死于中毒。”

    “中毒?什么样的毒?“

    “是通过消化系统进入了身体的毒素。不可能是晚餐的问题,我要求他们对晚餐进行了化学检测,确认食物没有任何问题。“

    “那我父亲他—怎么会接触到毒素呢?“

    “陛下,您应该知道,先帝从小就有收集各种毒物的爱好。他曾经师从暗杀大师乔福隆,对多种毒物的使用了如指掌。在他的卧室旁边就有一个小储物室,里边摆放着他的一部分收藏,钥匙只有他有。我们找来专业的毒物分析师,判断出先帝中的是“埃皮塔黄斑”,是一种采集自热带昆虫分泌物的毒素。这种毒的特点就是人在中毒后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反而会在欲仙欲死的幻觉中慢慢死去,因而常被用作安乐死的药物。恰好,先帝的收藏品里就有这种毒,而且我后来还在先帝的枕头下发现了盛着这种毒的玻璃瓶——已经空了。我因此认为先帝选择了服毒自杀。“

    船舱再一次陷入寂静。圆盘形的穿梭舱正沿着纤细的缆绳向普莱斯利一号快速前进。

    “啊,这样啊,“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你有跟亚瑟说这些吗?他现在知道吗?“

    “还没有,但我觉得,我应该先让您知道。请原谅小的过了那么久才说出来,我——“

    “我不会责怪你的,傅勒蒙特,“阿尔弗雷德搂住了傅勒蒙特的肩膀,”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忠臣,你干得很好,你尽了你的职责。我父亲,他,选择了这样的方法,他——他没有理由啊。“

    “我也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还有别的事吗?恐怕你想说的不止于此吧。“

    “是的。还有便是在先帝葬礼上发生的一件事,也许您会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这事有些太不值得一提了,但是出于对国家安全和您的人身安全的考虑,我想我有必要让您知道。“

    “直接讲吧,傅勒蒙特,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是。那天,我本打算和您的宰相奥拉普希先生好好谈一谈这事。当时我把奥拉普希先生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将我关于先帝死因的猜测讲给他听;奥拉普希先生对此深表怀疑,他也不相信先帝会做出这种事。我们在那里讨论了一段时间,奥拉普希安慰我要我不要想太多,我便向他告辞。我走了几步路又想起还有一些事没有问他,于是转回去找他。这时,我正好撞见他在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我看不清他在对着什么讲话,但我可以相信那是某种隐秘的通讯设备。陛下,您也知道,在下耳朵很灵,所以我多少听到了一些东西。”

    “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奥拉普希说’你的人现在准备好了吗?我们这边快要完事了’,声音急切而紧张。我当时不敢出声,躲在角落窃听着。过了一会,奥拉普希恢复正常,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本想跟上去,却听到有几个事务官叫我,我便放弃了进一步调查。”

    “所以,你怀疑那场汽车爆炸袭击,是奥拉普希谋划的?“

    “不能说他谋划了,但他一定参与到了这件事中去。如果我们的队伍里没有一个内鬼,我们的敌人怎么能恰好知道我们会在何时离开教堂,又怎能如此精确地袭击到我们的车队呢?我承认,我们的安保工作由于那时我们正忙于筹划葬礼事宜而没能处理好,造成了疏漏,险些引发巨大损失,但敌人的袭击正好打在了我们的软肋上,仿佛他们对我们了如指掌;这不禁令人对奥拉普希先生产生了怀疑。尽管只是两句寻常的话,但它们恰好出现在了那个时间点。“

    “可是,你别忘了,奥拉普希还曾经指出过,他认为哈尔卡西尼是嫌疑人,并批准司法部门逮捕了卡西尼,现在卡西尼还在监狱里了。究竟是谁在隐瞒着真相?”

    “依照这个逻辑的话,如果奥拉普希确实是嫌疑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自己洗脱嫌疑,就像是落入陷阱的野兽一定会利用同伴的尸体帮助自己逃生。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詹姆斯在刚刚的一瞬间恢复了清醒。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游,他心想,没有什么是真实的,没有什么是可以感知的。

    “我对你的怀疑保持怀疑,“阿尔弗雷德叹了一口气,”我对奥拉普希先生的信任就像是对你的信任一样,是建立在我父亲的信任之上的。奥拉普希先生自始至终都在为埃斯拜查奉献着自己,可谓是忠心耿耿,更别提他以前还在部队里立过多项军功。如果你只是凭借他的两句话就去怀疑、冤枉他,那我绝不能认同。“

    “是,小的明白了。“

    随着一阵颤动,穿梭舱降落在了普莱斯利一号的地面上。詹姆斯跟着父亲和傅勒蒙特走出了穿梭舱,一辆无人电车将他们载到了一座巨大的圆形拱顶建筑前。

    “就是这里了,”傅勒蒙特走上前,示意门口的卫兵带路。他们走过一条幽暗深长的廊道,乘坐电梯下降到地下深处,又走过一条同样的廊道,来到两扇厚重的铁门前。一名身穿蓝白色工作服的男人迎了上来。

    “恭迎陛下,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您可以称呼我为福特博士。”他与三人握了手。

    “他的状态怎么样?“阿尔弗雷德问。

    “很好,陛下。今天上午我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防止他现在不老实。我敢说,他现在精力充沛,英姿焕发,生龙活虎,绝对不会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那样就太扫兴了,对吧?“

    “那就好。快点带我们进去吧。”

    “等等,你们要先戴上这个。”福特拿出了三个耳罩。

    “这是什么?还用戴耳罩吗?”詹姆斯问。

    “当然了,我的殿下。龙的声音会非常大,震耳欲聋的那种。您一定不希望自己余生都听不到一点声音吧。”

    詹姆斯戴上了那个耳罩。耳罩很厚,全是棉花,暖暖的,很舒服。他看出来,福特戴的耳罩要比他们的差很多。

    福特推开了铁门。铁门里边是一间高大宽阔的会客室,天花板足有五米高,对面的墙上是一大面透明玻璃,将整堵墙变成了一扇窗户。詹姆斯走到窗前,发现窗外是一个巨大的深井。他不清楚这井的直径有多少,但他注意到正对面的墙壁上似乎也有一扇同样的窗户,但它却小得几乎看不到。他们此时正在这个深井中。

    “这就是我们饲养红王子的地方了,”福特凑到了詹姆斯身旁,“不要惊讶,殿下,这颗卫星上还有四个这么大的井了。”

    “所以,龙呢?”

    “它马上就会醒过来。”

    这时,詹姆斯听到,从井的底部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那种声音就像是工厂里机器在运转时发出的声音,厚重而富有力量,令人心惊胆战。深井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住了整个混凝土墙面。随着那阴影逐渐增大,低沉的声响变得越发清晰、越发沉重。詹姆斯感到心脏跳得飞快。

    “他醒了。”福特喃喃自语。

    最终,那片阴影包裹住了整个深井。深井底部传来的巨响变成了一定节奏的强烈振动,这振动就像是雷鸣从地底钻了出来。会客厅里的沙发、吊灯与所有的装饰品,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一个深红色的“山丘“出现在了詹姆斯的视野里,这”山丘“快速上升、隆起,一个巨大的黄色圆球跃了出来。这个黄色的球体几乎填满了整个窗户,球体中心是一团黑色的晶体,在不停地转动着。这就是龙的眼睛。詹姆斯紧紧盯着那团黑色晶体,他想,他正在和这个神秘的生物对视。

    龙的身体继续伸展着。他的龙颈骄傲地抬起,双翼展开,四肢向外猛烈地挥动着。那片小小的窗户已经容纳不下这庞大的身躯了,詹姆斯只能看清他白色的腹部。

    “他有多大?“

    “90.3米高,翼展145.6米,这是去年的数据,今年应该长大了不少。“

    “他几岁了?“

    “七岁。“

    “很年轻吗?“

    “在龙里相当于正是少年。”

    “龙的寿命一般只有40年,”阿尔弗里德走到儿子身边,搂住了詹姆斯绷紧的肩膀,“他这个岁数,差不多和你一样大,都是少年。”

    “他有名字吗?”

    “有的,殿下。我们给他取名叫红王子,因为您可以看出来,他的鳞甲是罕见的深红色,这意味着他在他的族群中相当于是贵族——就像您一样。我们把他从他的栖息地带到了这里,费了好大一番工夫。”

    “不,这个名字不好。我觉得他应该叫哀愁。”

    “哀愁?啊,当然了,您是他的主人,殿下,您想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阿尔弗雷德看向儿子,而詹姆斯正欣赏着眼前这个可怕的巨型生物美丽的身体。这只还在生长的雄性巨龙,正在这黑暗的地牢里痛苦地呻吟着。

    “因为在我和他对视时,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他很难过。他还是个孩子,不是吗?他被人从自己的家人身边夺走,远离家乡,远离自己的王座,远离他所熟悉的一切,成为了一个被囚禁在地牢中的囚犯,一个失魂落魄的陌生人。他怎能不难过呢?”

    詹姆斯伸出手,手掌紧贴着那层薄薄的玻璃,试图去感受这只生物。他的寂静,他的呼吸,他的傲慢,他的从容,和他的一切……少年和他的龙,龙和他的少年,在一瞬间形成了微妙的连接。那只龙望向窗内的少年,他们的心灵,隔着那块玻璃,贴在了一起,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就像两颗恒星般,围绕着彼此旋转。

    “陛下,这可是什么好兆头吗?”傅勒蒙特疑惑不解地望着少年的背影。

    “我希望是。”

    ……

    当他们离开这个星球时,詹姆斯已经忘不掉哀愁了。哀愁,深红色的哀愁,将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直至终点。

    “哀愁在这里能做什么?他不能得到自由吗?”

    “詹姆斯,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他并不是你的宠物。他是一个标志。”

    “什么的标志?”

    “你成为人,成为德雷姆家的男人的标志。你明白吗?”

    詹姆斯摇了摇头。

    “你要在你18岁的那一天,独自一人,和他决斗,并杀了他。他将成为你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挑战。如果你杀不死你的龙,你就更别想成为皇帝,一个好的皇帝。”

    詹姆斯感觉父亲的话正在把自己带入一个预谋已久的圈套。

    “不,这不行。我不能杀死他。傅勒蒙特,这是真的吗?”

    “小主人,恐怕陛下说的没错。据我所知,您祖父、伯父和陛下,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是一个传统。”

    “传统——传统——这是什么样的传统啊?血腥和嗜杀也能叫传统?我们的祖先难道是疯子吗?“

    “詹姆斯,住嘴。在这件事上,你必须听从我。我告诉你的话,都将在你今后的人生中帮助到你,你明白吗?如果你真的想像亚瑟一样固执己见,——我们会以你为耻辱。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成为耻辱。“

    詹姆斯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着,脑海里泛起了白色的泡沫,最终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他感到有一点冷,打了个喷嚏,傅勒蒙特赶紧叫人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你又感冒了?“

    “没有。我想我现在已经不会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