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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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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再沉湎于幻想了,男孩。是时候醒来了。”

    詹姆斯睁开眼,耳边滚来无尽的雨声。粘稠的雨滴轮番敲打着厚重的天窗,巨大的黑色云团如洪流涌过穹顶。又是一个阴雨的早晨。詹姆斯爬下床,光着脚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流从头顶落下,流过他的身体,湿热的水汽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这样感觉很好吗?”那声音阴暗地围绕着詹姆斯,像是隐藏在角落里。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呢?既然我现在已经可以接受你的存在了,你又何必这样做呢?”

    “我没有躲起来。我一直都在。如果你看不到我的身影,那就对了。也许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个很好的时机,不过,我知道,你确实需要我,需要我的陪伴。”

    “你想对我说什么?从昨夜梦里,我就可以听到你的低语。你已经做到可以入侵我的梦了。”

    “梦来自于潜意识,是意识深层在表面的投射。我们将你的意识一分为二,你始终留在表面,而我则深潜至底,保护着你那留存在深层的自我。你低头去看。”

    詹姆斯向下望去,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积水。

    “你的意识,就像是这层积水。水滴落下,会在表层产生振动,搅动出一圈圈涟漪,自然而然地打破了表层的平静和秩序,起到了所谓的干涉作用;而深层的水,则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状态。那些小水滴,可不会干扰到这些深层的水。它们本来什么样,最终依然是什么样子。然而,大部分人都只能看到水表层的模样,很少有人愿意真正深潜下去,去到水底一探究竟。”

    “不错的比喻,”詹姆斯抬起手,水流停止,“我清楚你在表达什么。”

    “那就对了,詹姆斯。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了,一个新的身份带来不只是新的环境,更多的是新的力量。你要学会去运用这些力量。”

    “感谢你的建议。如果哪天我觉得你的话能派上用场了,兴许我会试一试的。”詹姆斯拿起毛巾,擦干脸和身子,走出了浴室。

    “不要太自以为是。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你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詹姆斯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整座百代宫依然在沉睡,黑暗的走廊延伸向虚无的尽头。詹姆斯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脚步声不断回荡。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尽管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母亲的房间前。在阿尔弗雷德去世后,多利亚似乎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詹姆斯呆呆地站在房门外,他不禁感到悲伤万分——这里已经没有了父亲的气息。

    “母亲,您醒了吗?”詹姆斯轻轻敲了敲房门。他听到屋内传来了多利亚的声音。

    “进来吧。”

    詹姆斯推门走进去。多利亚站在窗前,身上还披着睡袍。她的长发扎在脑后,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动人。

    “母亲,”詹姆斯走到母亲身后,“我能和您谈谈吗?”

    多利亚转过身,“当然了。你现在对我倒不必如此恭敬了,你已经是皇帝了,我应当叫你为陛下。”

    “母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停止海尔格上的调查?”

    多利亚愣了一下,“是不是傅勒蒙特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让他们以为是你做的这一切,不是吗?这样做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当然,我知道,那不可能是你做的。不过,那些人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多利亚微笑着走到儿子面前,“我当然知道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最大的利益。我派出的那些人在海尔格接连工作了好几天,结果他们什么也没能查出来。那些人可是公共安全部最优秀的人手。这种情况只能表明两种可能,要么那位刺客极其狡诈谨慎,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没在那片土地、那颗星球上留下任何线索;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刺客。我知道继续这样查下去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单纯在浪费我们投入的经费。与其在那颗星球上浪费人力物力,不如把全部人手调回科斯敦,在这边开展更具效率的大规模调查。况且,现在来看,你父亲大概率只是死于一场意外。”

    “可是,我都看到了,我都——”

    “我问你,我的儿子,——你真的看到了吗?”多利亚突然压低声音,语速慢了下来。

    詹姆斯被母亲的变化吓了一跳。他静下心来,努力回想着多日前的场景。尽管他一直不愿去回忆那日发生的事,但他不得不使自己回到那片森林中——为了弄清父亲死去的真相。

    “那时,我独自骑马跑开了,去追一只公鹿。那只鹿跑得很远,我一直追着它,没有听到父亲在我身后叫我。等到我射死了那只鹿,我才开始往回走。走到一半距离时,我听到了箭射中的声音。我那时还以为那是父亲射中野兽的声音,可不久,我就见到了父亲的马。那匹马似乎受了惊。父亲是一个很会驯马的人,无论多么桀骜不驯的马都能被父亲驯服,所以我知道他骑的马很难会受惊,除非是发生了意外。我那时候才紧张起来,快速回到了父亲身边。那时父亲已经倒在了地上,箭插在他的脖子上,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去检查父亲的呼吸,他那时还活着。我松了一口气,想起来我临走时顺手拿了一个微型通讯器,放在了口袋里,就用那东西给外公他们发出了求助信号。我一直待在那里,陪在父亲身边。我不停地跟他讲话,努力让他保持清醒。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外公带着十几个人赶到了。外公吓坏了,他赶忙叫人将父亲抬了出去,送去了当地的医院。我没有跟着父亲一起去医院,而是留在了外公的城堡里。之后,我们就回到了科斯敦……”

    “你没有看到你父亲是被别人射中的还是被自己的箭射中的,对吗?”

    詹姆斯点了点头。

    “那只箭,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

    “父亲的箭袋里少了一只箭。我那时候只听到了一声箭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只箭只能是来自于父亲自己的箭袋。我——我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你们用的是哪种弩?是不是电子弩?”

    “对。那种弩很容易走火。如果父亲在操作时手指没有离开扳机,那么他很可能不小心射中了自己。这样的话,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啊。”

    “嗯,”多利亚双手捧住儿子的脸,“你想明白了,詹姆斯。你不应该怀疑有任何人会试图刺杀你父亲。你父亲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帝王,他的人民一定会爱戴他的。在他离世那天,在科斯敦的街头,人们都在悼念他。这些人里,怎么可能会有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呢?

    当然,我的儿子,你现在是皇帝了,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固执己见。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坚持调查的话,你完全可以下令;我现在没有权力控制你的意志了。”

    “不,母亲,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现在明白了。”

    多利亚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我的儿子啊,你真的长大了。这就是你父亲想看到的样子。我突然想到,我们的宰相现在是不是还在纽斯比特待命呢?你应该把他叫回来了吧。”

    “我已经发出诏令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呢?”

    多利亚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这位宰相很可怜。”

    “为什么这样说?”

    多利亚侧着身子,望向疑惑的儿子,“因为我可以感受到,你父亲生前似乎一直对他有猜忌。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为什么要怀疑他,在我看来,奥拉普希先生一直都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宰相。他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九年,明年他就要卸任了。当然,如果他能够成功连任的话,那就更好了。他简直和沃勒先生一样令人钦佩。”

    “看来你很欣赏奥拉普希先生。”

    “没错。我不理解,你父亲为什么要去猜忌这样一位好人?在你父亲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刚好不在科斯敦。这真是个不幸的巧合啊。”

    “恐怕,不是个巧合吧。”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随便想想。奥拉普希先生的确是一位好人。可惜,我还不是很了解他。”

    房间外传来一声钟响。多利亚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到时间了,詹姆斯。你该去见见你的大臣们了。”

    詹姆斯转身正要离开母亲的房间。多利亚再次叫住了他。

    “怎么了,母亲?”

    “我忘记提醒你了。你可不要忘了,你还有一条龙呢。”

    詹姆斯脑中忽然出现了那条暗红色的龙的形象。他还记得,他在四年前第一次与它相遇。他曾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它“哀愁”。这四年间他一直没能与这条龙相见,他也逐渐淡忘了;现如今,多利亚使他忽然回忆起了这条龙,也使他想起了它的最终宿命:

    “我是不是要杀死它了?”

    “没错。我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件事。”

    “难道,我非杀死它不可吗?”

    多利亚皱起了眉头,“当然了,儿子。你不想这样做吗?你难不成把它当作了宠物?”

    “没有,并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那条龙看上去很独特。也许它以后会有大用处呢。”

    “你想多了,我的儿子。你只见过这一条龙,所以觉得它很独特。其实所有的龙都是那个样子。它的体型不是很大,身子也不够强壮,甚至算不上一条漂亮的龙。它在它的种族里只是一条相当普通的龙而已,没有什么独特的。而且,这些龙现如今已经相当虚弱了,它们甚至没有办法击毁一艘巡逻艇。它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实际价值。或许,被你杀死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了。”

    詹姆斯看着母亲,眼中满是失望,“看来你和他们一样,母亲。”

    “我并不想让你失望,更不希望你难过,我的儿子。可这是你必须要迈出的一步。要想获得伟大的成功,就要先割舍掉内心最痛苦的眷恋。这是涅格说的,对吗?你以前读过他的一些诗集。”

    “对,但最终涅格死于政变风波,根本没能获得成功。这算是讽刺吗?”

    多利亚笑着,“哈,你很聪明。去吧,别迟到了,今天可是你第一天工作。我不希望你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詹姆斯走出了这个房间。他回过头,望向身后的母亲。多利亚还年轻,身姿绰约,风韵犹存。詹姆斯感到内心中产生了一些奇异的反应。

    当詹姆斯像一个事务官一样坐在那张小桌子前时,那些官员们开始向前拥来,在詹姆斯面前挤成一团,将各自手里的文件堆到他面前的桌上。詹姆斯并不认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这对于他来说未免有一些尴尬。说实话他并不在意这些中年人对他的看法,他动动手指就可以相当轻松地杀掉他们绝大部分人,但现在他是不可能干出这种完全丧失理性的事的。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浏览眼前的这些东西。

    “陛下,刚刚有一名年轻的军官前来报到。他想要来应聘皇家侍卫团的团长,并且请求立刻见到您。”一名官员向他禀告。

    詹姆斯感到奇怪,“可是,我没有招聘侍卫团团长。他这是不请自来?而且还想立刻见到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他心想。

    “这种事并不需要我亲自来处理。把他赶走,我现在也没有时间来接见他。”

    “我是这样和他说的,但他坚持要进来。他是军人,我没办法强迫他离开。”

    詹姆斯从文件堆中抬起头,“不肯走?那就让他进来吧,我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过了一会,那个官员引着一名年轻人走了过来。詹姆斯一下子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凡响的年轻人。他身材高大健硕,肤色黝黑,相貌英俊,臂膀粗壮;他的头发剃成了爽朗的短寸,更加衬托出他五官的俊朗。

    “果真是个作军人的好材料,”詹姆斯心想着,“而且长得不错。”

    那年轻军人见到詹姆斯,立刻摆出军姿站好,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在下肯尼卢瑟福参见皇帝陛下。”

    “我听说你是来应聘侍卫团团长的?”

    “没错,陛下。”

    “可是,我的侍卫团现在已经有一位团长了。”

    “我认为我比他更出色。”

    詹姆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很自信?你知道现在的那位团长是谁吗?他可是——”

    “我不在乎他是谁,我只知道我绝对比他更胜任这个职务。我有这个自信,陛下。”

    詹姆斯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会狂妄到敢随意打断他。他起初有一些恼火,但他不久便意识到,他无法果断地拒绝眼前这个人。

    “你像这样说话,我完全可以判你死刑;可我并不会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您舍不得杀了我。”卢瑟福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詹姆斯迟疑了一下,“你——你不能这样说。你是个人才,卢瑟福,尽管你还没有向我证明这一点,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如果你真的想成为团长,那就向我展示你自己。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场与现任团长的角斗,没有枪,没有跳弹,只有刀和剑,用最原始的方式比拼。要是你能打赢他,我就允许你留在我身边。你明白了吗?”

    “明白。”卢瑟福的眼皮像是被冻结了一样,他在说话时似乎从未眨过眼。

    “好。明天吧,明天我会有兴趣去看看的。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卢瑟福。”

    卢瑟福弯下腰,向詹姆斯僵硬地鞠了一躬,转身快步离去,步伐从容镇定。

    “真是个疯子。”一名年迈的官员低声念叨着。

    “不要乱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陛下很青睐这人,说不定以后他就成什么大人物了。”另一名官员低声说道。

    “我猜,陛下大概只是看上他的身子了,打算留在身边做个男妓。呸!”

    “这更不能乱说了,克里斯。你这句话如果叫别人听到,你可就死定了。”

    “我都不在乎了。到现在,我已经在四位皇帝身边服侍过了,历史上能有多少大臣有我这运气?即使皇帝陛下现在杀了我,我也知足了。”

    这群官员重新陷入了沉默。

    “好了,各位,我们继续吧。”詹姆斯低下头,重新开始批阅那些厚厚的文件。

    傅勒蒙特见到詹姆斯向自己这边走来,快步迎了上去,“啊,我的陛下,很高兴见到您。您今天还好吗?”

    “好,很好,傅勒蒙特。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吗?”

    “是的,陛下。我其实是有一些话想和您说的,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愿意听一听。”

    “直接说吧,傅勒蒙特,我现在没什么要紧的事。”

    傅勒蒙特不安地环顾四周,拉着詹姆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陛下,请原谅我这个样子。小人我只是不想叫闲人听到我们说的话而已。”

    “这真的没必要,傅勒蒙特。”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陛下,我想说的是,小人我想带您去见一个人。”

    “谁?”

    “您也许听过他的名字,但您大概对他没什么印象。哈尔卡西尼,一个囚犯。几年前他因为被指控参与袭击陛下和先皇的活动而被逮捕,现在还在牢房里。虽然他就是一个下贱的小人物,但是小人我私以为您有必要见见他。”

    “为什么?难道我还要去亲自拜访一个曾经试图伤害我的人?”

    “不,陛下,您错了。或许,这位卡西尼先生,原本就是无辜的。”

    詹姆斯疑惑地看着傅勒蒙特,“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说实话,陛下,当初卡西尼被逮捕时其实并没有多少实质性证据可以证明他参与了那件事,而对他的指控则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直接促成了对他的批捕。这似乎是法律执行过程中的一个小小漏洞,而有趣的是,当初那位提出指控的人正是我们的宰相。”

    “你是说,奥拉普希利用他的权力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操控执法机关逮捕了卡西尼?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当然,陛下,我这么说可不是想叫您怀疑奥拉普希先生。也许奥拉普希先生忠于国家,忠于皇室,为了尽快抓到凶手而犯了个小错误。不过,我想说的重点不是奥拉普希,而是卡西尼。陛下,我可以说,哈尔卡西尼是一个相当聪明狡猾的人。我曾在几年前与他见过一面,听他说了一些话。那些话,小人我可能已经记不清了,但它们的确在小人内心刻下了一道痕迹。”

    “他说了什么?”

    傅勒蒙特叹了口气,“啊,陛下。他当时,警告了我,也警告了先皇。”

    “我父亲也见过他?”

    “没错。他那时对先皇说,要他留意身边的人。他那时说得很模糊,用了很多的暗喻,听的人云里雾里,就好像是在胡言乱语。然而,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小人我又仔细想了想,感觉有一些不对劲。尽管小人我并不清楚当初卡西尼所说的‘身边的人’具体是指谁,但他的话如今来看像是在指——啊,我说的太多了。”

    “是谁?不要停下来,傅勒蒙特。我最反感你这个样子。”

    傅勒蒙特痛苦地望着詹姆斯,“陛下,虽然小人我并不愿意说出这个名字,但既然您在责备我,我不得不说出来了。希望您原谅我。那个人——是您外公,也就是我们尊敬的皇太后夫人的父亲,爱德华杜拉皮耶将军。”

    詹姆斯的脸扭成了一团,“我外公?傅勒蒙特,你这样说的话,我就没办法原谅你了。你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杜拉皮耶将军,你明白吗?”

    傅勒蒙特赶忙愧疚地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我明白,小人明白,陛下。小人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我再说一次,我父亲只是意外去世的,没有任何人暗杀他。如果你再向我说这种话,我就直接杀了你。不要犯蠢,傅勒蒙特。我宁愿相信,那个人指的是奥拉普希。”

    傅勒蒙特抬起头,“您是说,您怀疑奥拉普希?”

    詹姆斯侧过身子,“还只是怀疑。我并不想像他那样随意指控一个无辜的人。等到他回来之后,我打算仔细观察一下,确保我的怀疑是准确的。”

    “希望您的怀疑不是受小人的话误导的。”

    詹姆斯笑了笑,“那可不是误导,傅勒蒙特。也许我父亲是对的,他不应该待在科斯敦。我现在把他叫回来,有利于我对他展开监控,却也提高了风险。我不得不谨慎提防每一个嫌疑人。”

    “嗯,您说的对。那您是否愿意——再去见一见卡西尼呢?”

    当他们乘坐的电梯抵达底层时,轿厢发出了一声狰狞的嘶吼。詹姆斯不安地皱起了眉头,“这座监狱有多久没有经过维护了?难道没人负责吗?”

    典狱长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我的陛下,请原谅我们,我们实在拿不到用来维护的经费啊。最近这几年经费越来越少了,我们只好俭省开支。”

    “经费为什么会减少?国家应该有给予你们固定的资金。除非你们将它花在了别处,否则不会有什么问题。”

    “啊,您说的对,上面确实有提供资金,但这笔钱正在逐年递减。我们现在已经负担不起这里的维护了,您看到的这些设施全都是十几年前的旧物。”

    “我会给你们拨发一笔款项,专门用于监狱建设。今年第一笔五千万,后续每年三千万,可以吗?”

    傅勒蒙特转过头,摇了摇脑袋,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劝他慎重一些,但詹姆斯没有理会。

    “当然了,当然了。小人我代表国家监狱感谢您的帮助。您真是救了我们啊。”典狱长的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不用感谢我。要感谢的话,就感谢这位哈尔卡西尼,如果不是他我都不会亲自来这地方,也就不会了解到你们这可怜的情况。”

    傅勒蒙特指引着詹姆斯来到哈尔卡西尼的牢房门前。监狱已经在那扇玻璃门上安装了一层透明隔音挡板,只有外面的人按下特定的按钮,这挡板才会撤掉。傅勒蒙特轻轻敲了敲玻璃门。

    “出来,卡西尼。皇帝陛下要见你。”

    哈尔卡西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披散着灰白色的长发,身上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手里捧着一本有些旧了的书,鼻梁上架着一副简陋的眼镜。

    “真像啊,真的很像。”他喃喃自语着坐到了地上,盘着双腿,书本平摊在腿上。

    “不要乱讲,卡西尼。皇帝陛下主动来见你,你真的应该感到高兴。”

    “我今天不想和你说话,阉人。我要和这位,新皇帝,一对一地谈谈。你最好滚出去。”

    傅勒蒙特强忍着怒火,看向身旁的詹姆斯。詹姆斯轻轻点头,傅勒蒙特站起身,用力摆动着衣袖,走了出去。

    “好了,卡西尼。现在只剩下我和你了,你可以说了。”

    哈尔卡西尼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孩,“陛下,我曾在三年前跟您父亲见过一面。您知道这事吗?”

    “嗯。傅勒蒙特和我说过。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愿意主动来见你,卡西尼。”

    “希望您父亲并不后悔跟我见上一面。那次,我跟他说了一些事情。我不清楚他最终有没有想明白,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我这里,看到了一些他自己从未看清的东西。在那之前,他或许一直在犹豫不决,一直在揣测;但我,我给了他一个指示。我本想给他指出一条路,可是,我被困在了这个地方,能力属实有限。我很想帮助他,也很想帮助您。”

    詹姆斯瞧着眼前这个憔悴的男人。他很难从外表上推测出他的年龄,也许他要比看上去年轻许多。哈尔卡西尼,在他这疲惫的皮囊下,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你想怎样帮助我,卡西尼?你难道想让我把你放出去?”

    卡西尼露出一抹笑容,额头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您不必这样说。我想先看看您是否拥有这个资格。”

    “资格?你觉得我会是没有资格向你求助的人?不要太狂妄了,卡西尼。我怎么能确信你不是个自以为是的骗子呢?”

    “如果我是骗子的话,我岂能预知到您父亲会死于身边人之手呢?这可不是随意猜中的。我不是个赌徒。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绝不会开口。”

    “你这样说很危险,卡西尼。你的把握从何而来?”

    “您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您只要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敢于挑战某些常人怯于挑战的事。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在我明明可以拯救一个人的情况下眼瞧着他赴死。”

    “你想成为英雄吗,卡西尼?”

    “算不上英雄。真正的英雄,是您,我的陛下。”

    “我?我还什么也没做呢,更算不上英雄了。”

    “您刚才说到资格——现在来看,或许您已经取得了资格。要知道,您在面对我时,要比您父亲沉着冷静很多。您父亲的表现,让我难免有一些失望,但我确实可以理解,毕竟他作为一个次子,很难接受我灌输给他的那些事。那些事,很容易就可以击溃一个脆弱的人,让他每夜在恐惧中痛苦挣扎。我在您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恐惧的神色。您已经在心理上战胜了他。”

    “我父亲没有你说的那么脆弱。他比我更坚强。”

    “能够顶住巨大压力在这个充满危险的皇位上坚持四年,确实足够坚强,但他的坚强并没能发挥作用。或者说,他缺少一些别的东西。我在您这里找到了那些东西。”

    “既然,你说我有了资格,那你就可以帮助我了?”

    “这得看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一个闭着眼睛的人即便戴上眼镜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对吗?”

    詹姆斯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你是曾经试图刺杀我和我父亲的人,我怎么能随意把你放在身边呢?如果我真的把你放了出来,那我真的就是在单纯地犯蠢。”

    “您真的认为我是那件事的主谋?还是说,您被奥拉普希彻底蒙蔽了?您父亲也像您一样信任奥拉普希吗?

    如果您犹豫不决的话,您可以去问问外边那个肥太监,让他真诚地、毫不掩饰地把内心的话吐出来,看看他到底是否信任这个人。奥拉普希得到的信任已不足以支撑他了。

    当然,我知道,您终究无法彻底相信我。您似乎始终把我当作一个敌人来看待,这让我很失望。我期望着您能对我或多或少有一些尊重。我曾经在亚瑟一世身边工作过一段时间,他那时很信任我,将我视作了一名值得信赖的官员。您难道不认可您祖父的看法吗?”

    詹姆斯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在百代宫的一间木屋旁,傅勒蒙特曾对他说:“请您万分留意宰相奥拉普希。”他也记得,在那艘飞向普莱斯利一号的穿梭舱上,傅勒蒙特对阿尔弗雷德和他说的那些话。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被他人猜疑。”

    “卡西尼先生,我要你知道。在这里,你作为一个有30年刑期的重刑犯,你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碰得了你,即使我也不能伤害你;可你一旦离开这个房间,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就会想尽办法暗杀你。你想好了吗?”

    “暗杀?这个词我很熟悉。我这辈子已经见识过不少暗杀了,有的很精彩,有的就很糟糕。我们伟大的亚瑟大帝曾说过,真正厉害的暗杀是让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合情合理而突如其来。如果我能有幸死于一场美丽的暗杀,我也知足了。”

    詹姆斯笑了笑,“我可以把你放出来,卡西尼先生。但你要向宇航员上帝发誓,在你死之前,你只效忠于德雷姆家族。如果某日我像我父亲一样猝然离世,你就要效忠于我的子嗣。你一旦背叛德雷姆,德雷姆就会用尽一切力量追杀你。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同意吗?”

    “我向宇航员上帝圣麦克格林发誓,我将效忠于詹姆斯德雷姆与他的子孙后代,直至死亡。”卡西尼的手扪在胸口,高声宣誓。

    “欢迎你重新成为埃斯拜查的公民,哈尔卡西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