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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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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詹姆斯从梦中醒来时,多利亚已经站在了他的床前,手里捧着他今天要穿的衣服。“快点起来。今天可是你父亲的葬礼,你肯定不想迟到吧。”

    詹姆斯穿好衣服,穿上一双白色皮靴,跟随着母亲走出了房间。此时天还没亮,窗外仍是一片黑暗,走廊上橙黄色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仆人和侍从们排列在走廊两侧,他们全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这种异常的寂静令詹姆斯打心底感到不安。

    “我们一定要去那么早吗?”詹姆斯抱怨着。

    “我难道没教过你礼节吗?别忘了,你父亲去世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瞧着你呢。”多利亚加快了脚步。

    走到楼梯前,詹姆斯看到,傅勒蒙特向他们这边走来。傅勒蒙特双手插在袖子里,满面愁容,眼角下垂,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亲爱的殿下啊,”傅勒蒙特走到詹姆斯面前,弯下了腰,“小人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大公公,该说的你这几天都说过好几遍了。我知道你真的很难过,也很害怕。我父亲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傅勒蒙特亲吻着詹姆斯的手背,“殿下,小人我将陪伴您前往圣达米安教堂。我真心希望小人这辈子不用再去那个鬼地方了。”

    他们走下楼梯,在众多大臣的注视下登上了驶向大教堂的轿车。詹姆斯并不喜欢这种被众人注视的感觉,他人密集的目光只会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与尴尬。

    “你一会到了那边好好表现。你现在代表的是德雷姆家族的形象。不要给你父亲蒙羞,明白吗?”多利亚严厉地盯着身旁的儿子。

    “我明白。他们都知道我即将成为皇帝了,不是吗?我应该让他们感受到一些压力。”

    “他们可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是萨克斯,是那些在暗中搞破坏的人和组织。不要将压力施加到错误的方向上。”

    詹姆斯透过车窗看着沉睡中的城市在黎明前的深邃黑暗中不断快速旋转,仿佛是一盏宏大的走马灯。这座城市曾是他父亲的土地,现在即将成为他的——或者说,已经是他的了。

    车队在日出时抵达了教堂。几乎所有的朝臣权贵都聚集在了那里,等候着他们的到来。耶利米亚主教站立在教堂门口,向着詹姆斯微微躬身,“愿主赐福,我的殿下,”他轻摇着手里的权杖,“在下以我主空气喷射背包的名义祝福您,愿您蒙受我主庇佑。”

    詹姆斯点了点头,绕过他走进了教堂。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地方是六年前祖父去世时,那时他还是在父亲和母亲的陪伴下来的;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了。

    刚刚从阿尔巴回到科斯敦的亚瑟德雷姆向着詹姆斯迎了上来。50岁的他看上去已经比他离开时老了很多,原本金色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深灰色,下巴上的胡须长得更加茂密,与鬓角连在了一起。

    “我亲爱的詹姆斯,好久没见啊。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高了,我走时你还是个小孩呢。”亚瑟拍拍詹姆斯的肩膀,勉强从浓密的胡须间挤出一个微笑。

    “我很想您,亚瑟伯父。可惜我父亲去世之前没能见到您。您不必自责,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猝不及防。”

    阿尔弗雷德的棺椁停放在教堂中间的大厅上,位于巨力恒星拱顶之下,宇航员上帝面罩中投射出的乳白色圣光照耀在阿尔弗雷德苍白的脸上。詹姆斯围绕着父亲的身体转了一圈,他痴痴地望着平静睡去的父亲,双眼中已失去了悲伤的神色。奇怪的是,当父亲真的离去时,他却根本哭不出来;相反,他此刻很想大笑出来。这荒诞的现实确实逗笑了他。他感觉自己这几天好像被这个奇怪的世界狠狠地捉弄了一把。

    “很好,我的儿子。你现在应该忍住你的眼泪,千万不要哭出来。没有人想看到痛哭流涕的皇帝。你要向着所有人展现出你冷漠残忍的一面。”多利亚跟在儿子身后,透过面上的黑色面纱在儿子耳旁轻声念叨着。

    “但是我不希望他们把我看作一个不孝之子。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爱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去爱他的臣民呢?”詹姆斯看到,父亲脖子上的伤口依然清晰可见。

    “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把你与‘不孝’联系在一起呢?记住,你要比这个国家大部分人都更孝顺。这是你独特的身份决定的。如果你真的不孝,你根本就不会在这地方。”

    詹姆斯绕过父亲的遗体,在大主教的指引下走向了坐席。他和母亲以及亚瑟坐在最高处,傅勒蒙特在他们前边坐下。詹姆斯环顾四周,察觉到一丝异样,拍了拍大公公的肩膀。

    “西蒙,我问你,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奥拉普希先生?他没来吗?”

    傅勒蒙特转过身,“看来您是不知道这事,陛下…呃,殿下。令尊在生前指派奥拉普希先生去了纽斯比特地区作观察员,现在没有皇帝的指令,奥拉普希先生不能擅自离开岗位,否则他就会被以违逆皇帝旨意的罪名逮捕。”

    “啊?我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要派奥拉普希去纽斯比特?他可是宰相啊,怎么可以随意远派呢?”

    “小人我也不清楚陛下的想法。现在陛下已逝,就更无从调查了。我们只能等您顺利继位,然后传他回来了,”傅勒蒙特向着多利亚的方向瞥了一眼,向詹姆斯凑近一些,“据小人我所知,陛下也许是怀疑宰相有威胁皇室安全的企图。您还记得吗?多年以前,在那艘驶向普莱斯利一号的穿梭舱上,小人我曾向陛下和您提起过的那些事,您记得吗?之后的时间里,我也曾多次和陛下谈及此事。我的言论无疑加重了陛下对奥拉普希的怀疑和猜忌。可能正是出于此,陛下才选择让奥拉普希远离科斯敦,来保障皇室的安全。当然,这些都只是怀疑。我宁愿相信宰相先生是正直清白的,但我们不得不提防着他,特别是在这个时间上。”

    “您也知道,外边有不少人都怀疑陛下是…嗯,被刺杀的。小人我不敢多言,毕竟只有殿下您亲眼见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我们没有资格谈论。咱们暂且把外面那些话语当作谣言,现在,小人我只想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小人我有些唐突。如果您不愿意再去回忆的话,权当是小人我多言了。”傅勒蒙特眨了眨眼,瞥了眼一旁的多利亚,转过身去,不再回头。

    几十分钟后,葬礼正式开始。皇家侍卫团抬柩入场,耶利米亚亲自在阿尔弗雷德的双眼上放下两片黑色龙鳞。在新天主教的传说里,黑色龙鳞象征着阴影中的沉思石,是指引迷失的宇航员飞向永恒的黑水盆地的指南针。因为只有逝者有资格得到黑色龙鳞,所以黑色龙鳞被人们与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当皇家侍卫团将巨大的灵柩摆放在灵台上时,多利亚看向詹姆斯,示意他是时候了。詹姆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远处的耶利米亚用扩音器说道:“现在让我们恭请詹姆斯德雷姆殿下在这里发表致辞——”

    詹姆斯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推着站了起来,又被拉着走下了他们坐着的高台。在走向演讲台的路上,他与各种眼神相撞:那些眼神里包含着敬仰、尊敬、怀疑、不屑与嘲讽。詹姆斯感到一阵恶心,几乎要吐了出来。

    耶利米亚站在他的身旁,手里托着做工精美的扩音器。詹姆斯瞥了眼他胸前挂着的合金十字架,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发言:

    “各位,我是阿尔弗雷德德雷姆的嫡长子继承人詹姆斯德雷姆。尽管我现在还是皇储,但很快,我就将要正式即位,成为埃斯拜查帝国的皇帝。我知道,外边有不少流言蜚语,议论着我父亲的死亡;我认为我虽然没必要在这里澄清任何事,但我也有责任和义务纠正你们的一些错误。我的父亲并非死于刺杀,那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当时只有我和我父亲在那里,我亲眼——我亲眼看到我父亲被自己的箭射中。这件事带给了我和我的家人们巨大的伤痛,因此我不愿再提及任何关于此事的细节。不过,我知道,在这里,在这个国家的最高处,隐藏着一些试图破坏我国和谐稳定的势力。这些势力到处渗透,也许已经渗透进了政府高层和权贵阶层;不论如何,我以埃斯拜查的辉煌、德雷姆家族的荣耀与上帝的名义发誓,我将在我的人生里竭尽所能,发挥一切力量,彻底消灭这些势力,为埃斯拜查带来长久的和平。也许你们不少人会质疑我的能力,因为我的年龄而鄙视我,不过你们忘了,我的祖父亚瑟一世大帝也是在18岁继位的,而他可是我们公认的埃斯拜查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年龄并不能决定任何事,真正重要的是一颗富有激情与热情的心和永不衰竭的力量。我将用我的生命证明我的话。埃斯拜查永不陨落。”

    台下传来一阵响动。詹姆斯走下演讲台,穿过人群,走回到他的座位上。多利亚微笑着向儿子点了点头,亚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傅勒蒙特站起身与他拥抱。詹姆斯坐下,环顾四周,望着小小教堂内聒噪的人群,他在内心里已经开始建立起他自己的帝国。

    耶利米亚从阿尔弗雷德僵硬的手指上轻轻取下了象征着德雷姆家族之主与埃斯拜查帝王之位的黄金戒指,献到了詹姆斯面前。多利亚接过戒指,为儿子戴在了右手中指上。戒指很粗,很重,显得詹姆斯的手指有些细小。当詹姆斯想到这个戒指是从约翰一世时代传承下来的时,他忽然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

    “你应该明白戴上这戒指意味着什么,詹姆斯。现在你就是这个家族的主人了。”

    詹姆斯抬起手,仔细瞧着手指上的大戒指。他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锲而不舍地追求着权力和地位——这两样东西实在太诱人了。这种诱惑绝不是圣人的几句话就可以抵挡得住的;这种诱惑来自于血脉深处,来自于生命的自然本性。征服,征服欲,征服带来的愉悦和快感,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必不可少的内容,是千万年进化无法消除或改变的。自然界的本质就是高等物种对低等物种的不断征服,是弱肉强食的反复上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进化的历程标记着自然界至高权力的不断转移,从两栖动物到恐龙、猛犸象,再到人类……对权力的渴望,就像一股沿着生物进化图谱向下流淌的血液,不断向前延伸、延伸、延伸……

    “很好,这才是君主应该有的样子,”骷髅克劳德忽然出现在詹姆斯眼前,向着他的耳朵念叨着,“你就应该像这样渴求着,那些你应得的东西。”

    “事实上,我并不是那种极度迷恋权力的狂人。”

    “啊,啊,是的,是的。哈哈,当然了。不过你要记住,人类这种生物啊,他们为了追求权力是可以抛弃一切感情的:就像是把自己变成某种机器。人类一旦变得冰冷麻木,就在自己心中造就了一台嗜血的杀人机器,仿佛人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大开杀戒。他们甚至可以为此杀掉自己身边的至亲,自己的丈夫、父亲、兄长……这就是人性的阴暗面,不是吗?这也正是我存在的意义。

    权力这东西,可是比星尘与龙鳞这种珍宝更加诱人的,人一旦有了权力,星尘与龙鳞都算不了什么了,那只是唾手可得的小物件罢了;而权力,呵,没有必要的牺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的。要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觉悟,那世界上、历史上就不必有那么多的战争与死亡了。

    我说了那么多,我也不指望你可以明白。我只希望,你这手上的戒指,千万别掉到地上。如果不小心掉了,再想捡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骷髅克劳德旋转着身体,像一阵旋风消失不见了。

    詹姆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指上的戒指,心底升起了一团阴云。

    “那就是你们家族一直传下来的戒指吗?给我看看。”罗伯向着坐在床边的詹姆斯伸出手。詹姆斯盯着罗伯看了好久,才将指上的戒指摘下,谨慎地放到了罗伯掌心里。罗伯掂量着手里的宝物,似乎没把它当成什么珍宝。

    “只是个戒指而已,普通的金戒指,”他将戒指递还给詹姆斯,“使它拥有如今价值的是人们赋予它的意义,不是吗?”

    “没错。戒指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詹姆斯戴上它,继续仔细欣赏着。

    “这东西从你父亲手上传到你手上,可是废了不少工夫啊。”罗伯坐到了詹姆斯身旁,搂住他的肩膀。

    “但愿我能配得上它。”

    罗伯望着詹姆斯,过了好久才开口,“你真的对真相一无所知吗?”

    詹姆斯从戒指上抬起眼睛,看向罗伯,“你说什么?什么真相?”

    “啊,亲爱的,别装傻了。你应该懂我什么意思吧。我知道,你清楚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可你就是不愿意说出来。”

    “我父亲是意外去世的,没有什么真相。”

    “不要自欺欺人。那是你对外公开的说法,你试图让公众信服,结果把你自己也绕进去了。看看,这是什么情况?你明明都看到了,对吧?如果你父亲真的是意外去世的话,那为什么你那天回来以后始终沉默不语?因为你看到了,对吧?你看到了某些不肯说出去,也不能说出去的东西,对吧?如果我的猜测——”

    “行了。你没有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虽然我爱你,但你终究不是皇室成员,你连个宠臣都算不上。快闭嘴吧,不要随意猜测了,不然我就控告你造谣。你在我身边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为。注意你的话,难道大公公没有教过你吗?有时候,害死你自己的不是他人的手,而是你自己的嘴。”

    罗伯从床上跳起来,冲到窗前,“你真是被你母亲蒙蔽了,彻底蒙蔽了,导致你什么也看不清。别再盯着你手上那个破玩意看了,你连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还有心情在这玩戒指?你知道西蒙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在海尔格的调查已经被叫停了。你猜是被谁叫停的?是你母亲。你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你母亲会暂停调查?死的人可是她的丈夫啊。现在你还不是皇帝,她还是皇后,她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力量。她已经在用她的力量去干涉一些事情了。你难道不好奇她为什么要去干涉这件事吗?”

    “好了,好了,你能安静一下吗?我不想听你在这胡扯。快点给我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詹姆斯走到罗伯面前,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屋外推去。

    “真相已经摆在你眼前了,詹姆斯!你母亲杀死了你父亲!你母亲就是凶手!”罗伯使劲挣脱开束缚,冲着詹姆斯叫喊着。

    “放屁!”詹姆斯举起右手,对着罗伯的脸砸了下去。他感到,自己的拳头重重地击打在了罗伯的眼眶上。罗伯大叫一声,双手捂住左眼,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他白皙的指间流了下来。

    詹姆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错了……”

    罗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我恨你,德雷姆,我恨你。”

    这时,几名侍卫听到刚才的响动,冲了进来。“殿下,发生什么了?您需要我们吗?”

    詹姆斯看着这几名全副武装的侍卫,感觉有点好笑,“我没事。他受伤了,你们带他立刻去医院,去皇家医院,马上,然后把他带回来。明白吗?”

    几个侍卫走上前,搀扶起地上的罗伯,把他架了出去。罗伯用他完好的右眼,愤怒地瞪着詹姆斯。

    他刚刚管我叫德雷姆,而不是詹姆斯…看来他是真的恨上我了。我能怎么办?他污蔑我母亲,我不得不…啊,我真是个蠢货,詹姆斯心想着。他坐回到床上,看着手上沾着罗伯鲜血的戒指。红色的血滴溅在金色的纹章上,在阳光下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权力,可以使人丧失感情。

    远远地,詹姆斯便听到一阵噪杂的响动从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传出。他听到几个男人在激烈地争吵,像是要开战。

    “我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就要立马见到陛下!我可是给这个国家立了不少功啊,老皇帝见了我都得对我笑笑,你个贱狗管个屁!……”一名身材高大雄壮,身着军装,胸前缀满勋章的中年男人正在对着一个矮小的事务官大吼大叫。那男人双眼睁大,下巴的胡须随着他的咒骂颤抖着。他右手抱着一个旧式骑士钢盔,左手正在空中胡乱比划着。

    “你要见我,是吗?还是想见见我父亲?”詹姆斯冷冷地说。

    那男人一愣,转过头,见了詹姆斯,立刻冲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腰间佩着的银色短剑磕在地上发出噔的一声,“皇帝陛下,小将艾萨克勃尔登参见!”

    詹姆斯瞥了眼他肩上的缎带,“勃尔登中将,你刚刚回到科斯敦,是吗?”

    “是的,陛下。小将之前一直驻守在库塞地区,得知先皇驾崩,才匆忙赶回科斯敦。小将疏忽了。刚才这个狗东西一直拦着我,不让我面见陛下,所以我才骂他,请陛下原谅。”

    “好,起来吧。我听说过你,你在我祖父身边征战过,对吗?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吧。”

    “是的,是的,陛下。那是四十多年前了,我那时候才十几岁大。当我听说有叛乱时,我就立马提出申请加入了亚瑟大帝的神圣军团,在第十九团部做了一名步兵,一直到战争结束。陛下在胜利大典上亲自接见了我,封我作了骑士。那可是我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了,哈,军人打仗为的就是这个,您说是不是?”

    詹姆斯闻到这将军身上传来一股肉味,便想立刻离开这地方,“好,勃尔登中将。你回来我很高兴,你就暂时在这里服侍吧。我代表国民感谢你为埃斯拜查做出的贡献。谢谢你。”

    勃尔登的脸上乐开了花。詹姆斯转过身,快步走出了这个满是怪味的房间。他突然想起来,该去看看罗伯了。他走上楼梯,向着傅勒蒙特的房间走去。

    “西蒙,你知道罗伯在哪里吗?我找不到他了。”

    “陛下,我现在可以管您叫陛下了。他们决定后天下午举行登基仪式,您还得再去一趟大教堂。到时候就是走个过场,都是没必要的仪式,那些繁文缛节啊——”

    “我问你,罗伯在哪?我要见他。”

    傅勒蒙特惊讶地看着詹姆斯,“啊,哈哈,陛下,您这——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了。您也知道,同性恋这种东西——皇室是无法接受的。他们可以允许宰相是个同性恋,但不会允许皇帝是个同性恋。您明白吗?请原谅小人我把话说的那么直,可事实便是如此。皇太后要小人转告您,她为了您的好,迫不得已做出了一些举措。您不必担心,罗伯现在很安全,不过恐怕您很难再见到他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把罗伯关起来了,对吗?就为了不让我被人当作该死的同性恋?”

    “啊,不是,您不能这么说。没有人囚禁罗伯。我也算是罗伯的家长,小人我也不会允许他们随意囚禁罗伯的,不过小人我也不清楚罗伯具体在哪里。我听他们说,罗伯被您打伤了,对吗?”

    詹姆斯没有说话。

    “那看来是这样。啊,很糟糕啊。我看到了罗伯,见了一面。那时他刚从医院出来。他的左眼保住了,感谢科技。但是他的左眼留下了一道疤。我猜,是那个戒指吧。”傅勒蒙特指着詹姆斯手上的东西。

    “是。”

    “嗯。”傅勒蒙特点了点头,“一道疤。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被您一拳给毁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忍住。我太冲动了。是我的错。”

    “您不必认错。我没能教好这孩子,是小人的责任。他身上依然保留着孤儿院的那种野性,这是六年岁月无法消除掉的。您应该原谅他的。”

    詹姆斯转过身,忍住眼底的泪水,“我想知道,如果我当上了皇帝,我能不能把他救出来?如果我连这权力都没有,这皇帝我不当也罢。”

    “您要是真想救他,就应该远离他。把他锢在您身边只会害了他。”

    “我可以保护他。”

    “您真的这样认为?”

    詹姆斯疑惑地望向傅勒蒙特。

    “您母亲,我们的皇太后,可以随时杀掉他,而你什么也做不了。别忘了,皇太后可以废掉皇帝,这是我们的法律规定的。”

    “她没办法废掉我,”詹姆斯笑了起来,“我是德雷姆家族唯一的子嗣,我不当皇帝谁能来替我?”

    “没有人说埃斯拜查一定是德雷姆家的。它也可以是杜拉皮耶家的。”

    詹姆斯透过车窗观察着窗外混乱的人群。雨滴渐渐模糊了车窗。

    “可是群众无法接受。”

    他看到人们在雨中高高举起他祖父和父亲的画像。

    “群众在绝对力量面前可以接受任何事情。”傅勒蒙特微笑。

    “凤凰树拯救我们!拯救我们这个国家吧!”他们高呼。

    “我不明白。”

    车队驶近了圣达米安教堂。

    “您以后会明白的。”

    大钟敲响三下。

    詹姆斯走进教堂。这一次,教堂里变得更加吵闹。他在汹涌的人群里看见了来自道森的亨利帕斯莫尔侯爵,以及爱丽丝——他许久未见的表妹。

    “爱丽丝!”詹姆斯走向女孩。爱丽丝如今已经长大,她成熟了,胸前的双峰挺立着,身体的曲线清晰了起来,脸上的稚气已经消失。

    “嘿,詹姆斯,”她微微一笑,“不,我是不是应该叫‘陛下’啊。”

    “不必了。很高兴见到你。没想到,你已经…变成这样了。”

    “怎么,你觉得我变丑了?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礼物?”

    “你已经忘了吧。今天是我生日。”

    “哦,哎呀,我确实忘了。原谅我,最近我比较忙。”

    “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以后记着就好。如果我是你亲妹妹的话,说不定你就能记着了。”

    詹姆斯凝望着女孩的眼眸,“爱丽丝,我,很想你。今天在这里见到你,倒是有点出乎意料。感谢你出席,这对我很重要,真的。”

    爱丽丝将她的脸贴近詹姆斯,轻轻亲吻他的耳朵,“詹姆斯,你是成年人了,我还是个孩子,我们俩现在还不能在一起,你明白吗?我很想做你的皇后,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我的詹姆斯。我爱你。”

    “陛下,请到这边来,我们要开始了。”耶利米亚向詹姆斯招呼道。

    “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你。”詹姆斯走向了耶利米亚。

    耶利米亚手里端着一个金盆,盆里盛满圣水。耶利米亚站在台阶上,手指沾水,嘴里念叨着经文,将圣水轻弹到詹姆斯的脸上,完成了洗礼。耶利米亚为詹姆斯披上了一条镶金边的红毯,称其为圣袍。随后,在神圣的管弦乐伴奏下,三名身穿黄金铠甲的武士向詹姆斯走来,中间的那人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铁盒。詹姆斯低头看去,盒中放置着一把闪耀夺目的金色宝剑。

    “单膝跪下,陛下。”耶利米亚在詹姆斯耳边轻声说。

    詹姆斯照做了。耶利米亚站到詹姆斯面前,一只手举起宝剑,另一只手捏着《太空圣经》简本。剑刃在经上轻敲三下,随即落在詹姆斯的肩上。

    “本人,弗朗西斯科耶利米亚戈德洛,以新天主教主教之职,以天主上帝圣麦克格林之名,以我手中无上荣耀之诗格洛斯之剑与圣经,册封凡人詹姆斯阿尔弗雷德德雷姆为埃斯拜查帝国第十七位皇帝。愿我主祝福帝国国运昌盛,百姓生生不息。阿门——”

    耶利米亚收起长剑。詹姆斯站起身,耶利米亚点了点头,示意他向前走去。在詹姆斯面前,在那红色长毯的尽头,是一把黑色的椅子。詹姆斯意识到,那就是他的皇位。

    “请到那里坐下,陛下。”詹姆斯向着他的皇位迈开了脚步。红毯两侧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这个18岁的男孩身上。他手上的戒指,在教堂白色的灯光下散发着美妙的光芒。随着他走近这把座椅,他发现,这只是一把极其普通的椅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一些失望。

    当他真的坐到那把毫不起眼的椅子上时,他被这椅子坚硬的靠背惹恼了。他从来没想到过这椅子坐起来会这么难受。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在深处折磨着他焦躁的内心。这时,他抬起头,注意到在他的面前,正摆放着一架摄像机。那架摄像机正在将登基仪式的过程转播到全国的所有电视机屏幕上。詹姆斯突然紧张了起来,因为在那摄像机黑色的镜头背后,正有几百亿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前人要将这把象征着皇位的椅子做得那么坚硬而令人不适了。

    耶利米亚怀里抱着一顶巨大得夸张的皇冠,向詹姆斯走来。那皇冠顶上镶着一块硕大的红色宝石,宝石顶端镶嵌着无数颗细小的钻石。詹姆斯试图在心底悄悄估量这皇冠的价值,但皇冠的实际价值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耶利米亚此刻拿出来的只是一顶破草帽,那草帽的价值也可以等同于这顶精美皇冠。

    耶利米亚走到詹姆斯,为他戴上了皇冠。欢呼声如海啸从四面八方传来,沉重的皇冠压得詹姆斯抬不起头。他勉强用余光,从人群中找到了爱丽丝。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在祷告。詹姆斯看着她的脸,一股血液快速冲荡在下半身的肢体间。那台该死的摄像机,显然已经拍到了这个画面。

    “我不明白,我们何必要搞这么多复杂的仪式?这样都快把我耐心耗没了。”

    “神秘感,陛下,神秘感很重要。”

    “神秘感?你能解释一下吗?”

    “陛下,神秘感这种东西,可以把你和底下那些人拉开距离。所谓的神秘感只是在营造一种氛围,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些巧妙的小把戏,就像是在变魔术,在神秘的气氛中戏弄着愚蠢的观众。您并不是观众,您其实已经身在这场魔术之中了。”

    “迷惑他们,对吗?”

    “没错。让他们困惑,让他们不解,让他们在疑惑中臣服。这就是这个小伎俩的最终目的。您已经通过这场仪式把某些专利掌握在了您手中。当初宗教改革时,我们的路德教授提出了‘因信称义’,通过简化宗教仪式打破了基督教会的专权。那就是他们在破解这种伎俩时做出的努力与尝试。您明白了吗?”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傅勒蒙特,你教会了我一课。”

    “陛下,您的路还很长。您还有不少课要学呢。请跟紧我,我会带着您走上下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