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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鬼,老千

    主人的眼睛漠视着李维安森,如同注视蝼蚁。

    笑羊睁大眼睛。

    它不敢置信。

    并不是震惊自己的主人竟对自己如此轻蔑,而是主人的那个眼神,李维安森是十分熟悉的——那是主人看人类的眼神。

    厌恶,蔑视,只是看一眼就像要把它从眼中剔除。

    就像在富丽堂皇的木地板上看见一泡狗屎,只是靠近就让人感到不适。

    就是那样的眼神。

    那高高在上的存在,正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李维安森。

    “李维安森,这么长时间辛苦了。”

    嘴上是安慰,可是那个眼神却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割着笑羊的神经。

    笑羊不敢再抬眼,比起主人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也几欲把它吞噬。

    它的眼睛在颤抖。

    被······被主人嫌弃了,就像人类一样······像个人类一样被主人嫌弃了。

    火焰已爬上约翰的脸,灼热的风撩起约翰的金发。

    当然,主人的声音只有李维安森能听见。

    在约翰眼中,笑羊只是和之前一样,震惊又恐惧地看着自己罢了。

    “这是一场赌注,李维安森。”约翰在热风中大喊:“后者死的是胜者。”

    约翰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如果火可以先烧死李维安森,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当然也不排除最坏的可能——自己先死在火中,或者因为疼痛休克而闭上眼睛。

    那么就是笑羊的胜利,自己不但会活活烧死,而且玛丽也会被它顺理成章地盗走。

    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好,约翰祈祷着,玛丽平安无事的,我已经安排好了······

    忽然,约翰冷峻的眼睛因为震惊睁得无比巨大,倒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灌进气管,却顾不上咳嗽。

    此刻,李维安森眼睛冷静了。

    刚才的恐惧和狂躁消失了,金色的瞳孔像两轮安静的太阳。

    笑羊死了?

    约翰预料李维安森可能会装死,但这也太快了,如果想装死,也应该在火势即将不可挽回的时候。

    不是的,约翰很肯定,因为那双眼睛逐渐变得残忍,在凶光中逐渐闪现生的希望。

    “当!”

    一声轻响,清脆而迅速。一条红色的东西从羊嘴里滑出。

    那是牙齿的声音!约翰身体微微后仰,不知道一切是否来得及。

    笑羊微微一笑。

    下一秒,约翰用尽全身力气后跳,后跳的力量甚至将马车踏碎。

    约翰在空中抱住身体,现在已经顾不上继续看着它了。

    “轰!”

    马车爆炸,强大的冲击波将约翰继续震飞,飞散的木屑像子弹一样追击约翰,下一秒,倒飞出去的约翰被无数木屑刺中,千疮百孔。

    无数像小蛇一样的血流布满了身体。

    身上的火焰也因为爆炸的风吹灭。

    现在的约翰已经不剩下多少意识,剧烈的疼痛即将引发身体的休克。

    即使是约翰自己也确信——不管是多么顽强的士兵,在落地的瞬间,必会昏死过去。

    是炸弹!约翰自责,太大意了!

    笑羊需要接触和活体才能创造,却疏忽了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就在它眼神转变的时候,李维安森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舌头变成了它力量的基石。

    李维安森没有给约翰喘息的机会,下一刻,舌头便变成了炸弹。

    三百磅炸药的威力,如果不是变化的瞬间,约翰闻到了甘油的味道,及时后撤。

    这会就已经被炸碎了。

    还有希望。也许,约翰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他不受控制,胡乱挥舞的身体落在软泥上······

    噗嗤!

    疼痛和声音打碎了一切幻想。

    约翰被命运遗弃了。

    希望落空,任谁也想不到约翰这个九岁的男孩,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天谴。

    如果人类的生命存在着幸运,为什么不能眷顾这对兄妹呢?

    飞出的约翰撞上了一段腐朽的树桩,可是一节伸出的粗枝依然坚硬。

    像长矛一样刺进了约翰的后腰,约翰被贯穿的力量阻拦,斜落下去,木桩从约翰的胸口破体而出。

    这不是笑羊造出来的,只是碰巧沉在河里,还没有完全腐败的木头。

    并不如约翰预料的那样,此刻并没有昏死。

    反而一切变得格外清晰,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这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自己的身体已经进入倒计时。

    木刺固定着他的身体,使得他只能仰面看天。

    除了无云的天空,能看见的就只有胸口鱼贯而出的,鲜红的木头。

    就像嘲笑他一样,俯视着约翰。

    “如果他们追回第一笔就把我们逮到了呢?”

    约翰回忆起地下室和玛丽的谈话。

    “那就只能埋怨神的不公了。”约翰的话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重复着,“多么残忍的神,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呢?”

    哇的一声,约翰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双手抓住胸口的刺,上面也满是小刺,又扎破了手。

    多么残忍的神。

    约翰咆哮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握住木刺。

    血液从指缝飞溅,洞穿的身体如同漏了的水球倾泻血液,很快黑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周围的泥泞。

    “啊!”

    约翰的胳膊青筋暴起,木头和骨头一起吱呀作响。

    竟真的抬起自己一点。

    玛丽!约翰只有一个念头,玛丽!

    他也不知道就算真的拜托木桩能干什么,但现在,约翰放心不下,就算死也要看着玛丽再死去。

    哪怕身体断成两截,也要保全玛丽。

    “啊!”

    约翰伸出脖子,青筋和动脉在他的脖子上清晰可见,紧握的手掌快要把木刺握碎。

    身体里面噼里啪啦在响,但他已顾不上那么多。

    他要快点离开这里,带玛丽离开。

    “人类,为何如此拼命?”

    一个声音响起,约翰快要爆出的眼球斜眼一看。

    不知何时,笑羊已经来到了约翰身边,和木刺一起居高临下注视着约翰。

    此刻,李维安森已经恢复如初。

    忽闪着柔软的羊耳,稚嫩的羔羊身体,洁白的羊毛像雪一样。

    没有一点血液,没有一点脏污。

    李维安森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约翰的努力。

    不知道是因为尊敬,还是在嘲讽约翰,笑羊的脸上没有笑容,没有情感,只是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约翰的力气流光了。

    寒冷和困意袭来,约翰知道,时间到了。

    可是手依然没有离开木刺。

    逐渐,约翰脸上的血色消失,因为失血变得惨白,呼吸也越发微弱。

    “放过······放过玛丽。”

    约翰不是哀求,他的眼睛依旧严厉,直到现在,约翰还在威胁李维安森。

    此刻的李维安森已经是无比的平静。

    “抱歉,孩子,她许愿了。”

    笑羊平静地说:“许了愿望,就要来我的城市。”

    “城市?”约翰无力地看着笑羊:“那······是哪里?”

    “所有欲望之人的终点,七十二恶魔的城市,我主的安居的地方——休斯加克。玛丽·西西弗斯实现了她的心愿,这是我们的约定,这是唯一的代价。”

    “呵。”约翰笑了一声,连带着咳出一口鲜血,“唯一的代价。”

    “是的,唯一的代价。”

    约翰的呼吸越来越长,现在只有深深吸一口气才能说出话来。

    “玛丽······玛丽的愿望是我吧。”

    李维安森震惊,原来这小子已经察觉了。

    “我就是玛丽的愿望。”

    约翰看着羊等待着回复。

    什么时候察觉的?是他发现自己天生和人类不同开始的?还是看见我才意识到的?还是说打从一开始······

    “是的。”羊肯定道:“编号7009——不灭的不列颠。这我给你的名字,四年前,我创造了你。”

    笑羊继续道。

    “我用某种动物和你母亲几年前死掉的胎儿创造了你。”

    “原来······原来是怪物。那些人说得没错。”

    “不是的,你只是有了某些动物的特性,但是本质上,你还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原来······”

    剧烈的咳嗽喷吐鲜血,打断了约翰。

    “原来······这就是你实现愿望的方式。”

    羊点点头。

    “是的,只要达成协议,我创造的事物就会脱离我的控制,获得自主意识,忠实完成许愿人的愿望。”

    “这样啊······”

    约翰慢慢躺下去,逐渐安静。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是笑羊李维安森的胜利。

    玛丽在不远处昏迷,等待着她的就是约定之城——休斯加克。

    李维安森会永远记住这一天,也会永远记住这个孩子。

    本质上,约翰的生命就是取自玛丽母亲上一个孩子的意志,所以约翰毋庸置疑是玛丽的哥哥,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这可能会是笑羊永远铭记的,唯一的一个。

    忽然,约翰的手抓住了转身的李维安森。

    李维安森回头,仿佛看见了恶鬼。

    约翰因为愤怒咬紧牙关,双眼恶毒地看着笑羊,满头的青筋暴起,脸因为愤怒变成了红色。

    “李维安森!你这个伪君子!”

    约翰字正腔圆,每字每局充盈着即将爆炸的愤怒。

    每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几乎在咆哮,在嘶吼。

    “说什么唯一的代价!你这个卑鄙的畜生!”

    羊的脸阴了下去,眼神中露出了寒光。

    啪!另一只胳膊也抓住了羊的腿。

    “玛丽的癌症,我们父亲的死!母亲的背叛!我们的今天!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真不知道约翰哪来的力气,竟一点一点把羊又拖了回来。

    牙齿紧咬,恨不得生吃了它,嚼碎它的骨头,泼洒它的血!

    “把契约之人逼入绝境再拉入地狱!这就是你的公平吗!”

    约翰把羔羊越拖越近,赤红的脸几乎贴在了羊脸上。

    “你们凭什么傲慢地处置人类!你们凭什么自称为神!”

    咆哮也发刺耳,怒火越发澎湃。

    “你们这群东西!自称恶魔的东西!只是对着比自己弱小几千倍物种,作弊的老千罢了!”

    “够了。”

    咔!

    李维安森脖子伸长,反手咬住约翰的咽喉。

    约翰的咆哮变成了肺管气体挤压发出的嘶嘶声。

    喉结和颈椎在羊口下微微作响。

    咔吧。

    羊头摆动,约翰的脖子彻底断开,本来仰视天空的脸转向地面。

    一缕血液从嘴里流出,落到地上。

    约翰的声音彻底消失。

    转而注视黑泥的眼睛,也彻底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