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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南下

    泉城火车站紧邻京广铁路,经停的列车比较多。候车厅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不少旅客提着大包小包聚集在大厅内,烟味、汗味、各种食物散发出来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大厅的空气显得沉闷而窒息。

    余天明拿着行李,鼻子忍不住一阵抽动,略微有些不适,“爸,咱们去那边的通风口站一会,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

    余有年也不自觉的擦了擦鼻子,点头道:“嗯!就去那边,我们那趟火车快要到站,站一会就要检票。”

    两人来到通风口站了没多久,车站管理人员便拿着大喇叭喊着要检票的车次,静坐的人群顿时有了动静,乌泱泱的蜂拥而上,生怕晚了点,没赶上趟。

    余有年和余天明不慌不忙的排到人群最后,父子俩买的是卧铺票,两张都是下卧,在同一个车厢。

    一会后,两人找到对应的车厢登上列车,卧铺车厢内的秩序比较好,没那么多人。这年头,没多少人愿意花二百多块去买卧铺票,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五百块钱,一张卧铺车票去了将近一半,任谁都会舍不得。

    放下行李,两人坐在各自的床铺上东张西望。两张上卧没有人住,中卧只有一张床铺上放着一个旅行包,没见着人。

    火车启动后,中卧的旅客这才不慌不忙的走进车厢,余天明靠在床头上正在看书,朝门口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进来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先是朝床铺下面的皮鞋扫了一眼,接着一脸和善的看向余天明,笑着说,“兄弟,借坐一下。”

    余天明点点头,将腿盘起来,靠在床头继续看书。年轻人又道:“小兄弟,出远门还不忘看书,看你像个学生,泉城的?”

    “闲着没事,找本书看看。”

    余天明没有多说,随便应付一句,大家萍水相逢,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年轻人笑了笑,接着又道:“我从省城上车,准备去花都闯一闯,小兄弟这是去哪?”

    余天明虽然在看书,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年轻人,见他再次问话,便附和道:“去鹏城转一转。”

    “鹏城,那地方我熟得狠,以前我就在沙头角,对面那边就是港岛,一水的高楼大厦,可比内地发达多了。”

    年轻人自顾自的吹嘘,余天明撇了撇嘴,1993年的中英街哪有什么高楼大厦,全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房,就是个小集镇。

    年轻人满嘴跑火车,眼神有意无意的停留在对面看报纸的余有年身上。年轻人也看出来了,两张下卧住着的是一对父子,只是看报纸的余有年眼神都没抬一下,也没有搭理年轻人和余天明的交谈。

    年轻人吹了几句,见余天明没什么兴趣,尴尬的笑了笑,脱掉鞋便上了中卧。等年轻人翻上中卧,父子俩相视一眼,余天明伸手指了指头顶的中卧,又指了指余有年放在床头上的手提包。

    余有年笑了笑,扫了一眼对面的中卧,将手提包塞到枕头地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看报纸。

    夜渐渐深了,列车飞快的行使在原野上,车轱辘发出一声声钢铁碰撞的闷响,车厢不时的摇摇晃晃像是在转弯。

    余天明睡觉比较认床,躺到半夜也没能睡着,一直挺到凌晨时分,强烈的睡意渐渐上头,这才眯眼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上铺的床板发出几声响动,余天明瞬间惊醒,睁着双眼,盯着上铺看了一阵。

    片刻后,一条腿从中铺放了下来,径直踩在床架的踏板上,余天明微眯着双眼,似睡非睡。

    年轻人动作麻利,并没有借力踩在余天明的床铺上,三两下便直接落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很快被列车疾驰的嘈杂声淹没。

    年轻人落地后,先是朝下铺的余天明和余有年各自瞧上一眼,接着蹲下身,不慌不忙的穿上球鞋,眼睛的余光仍不忘左右观察,余有年的鼾声此起彼伏,余天明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沉睡。

    年轻人站起身,盯着余天明看了一会,又转身看向余有年,静静的观察片刻。年轻人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无从下手,索性转身,轻手轻脚的离开车厢。

    等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余天明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朝老爸那边看去。

    余有年的鼾声也渐渐停了,先是看了看对面的中卧,见年轻人已经将背包收拾好,并没有随身拿走,便小声说,“可能是个扒手,小心点,别着了道。”

    余天明点了一下头,躺下后,闭着眼睛继续假寐。

    大约半个多小时,年轻人步伐轻盈的走进房间,再次朝余有年的床头瞧了一会,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犹豫。

    半晌后,年轻人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似乎做了决定,走到中卧旁,拿起床铺上放着的背包,转身出了房间。

    等年轻人走了有一会,余有年叹气道:“估计是得手了,马上就到郴州站,那小子会在郴州站下车。”

    余天明虽然也瞧出来那个年轻人不怎么实诚,但没余有年这么肯定,疑惑问,“爸,你怎么知道他得手了?”

    “哼!要是没得手,他不会马上回来取包下车,这种在火车上作案的惯偷,没得手是不会下车的。

    跑一趟车,成本不低,两手空空,本都没捞回,那还干个屁,搞不好是团伙作案,这种事我见多了。

    他刚才要是敢下手,老子一定要他好看,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干扒手,不是个东西。”

    余有年压着火,冷哼一声,接着说,“换我年轻那会,非逮着他去报案。

    妈的,老子当年也着过道,辛辛苦苦挣了点钱,全被这般生孩子没屁眼的玩意给祸害了,气得老子当时都想杀人,这些混账玩意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拉出去枪毙,浪费国家粮食。”

    听着老爸絮絮叨叨,余天明安慰道:“爸,别想那些,没犯着咱,咱也别搭理这些破事,这种人社会上太多了,没办法管。”

    余有年躺在床上没再继续说,余天明也没了睡意,想着刚才的事。

    那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也许只是这年头无数年轻人中的一个缩影,根子里还是社会的流动性不够,经济发展不起来。

    社会不能给底层的年轻人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更好上升空间,大家都要吃饭,都要填饱肚子,那就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会读书的,靠读书走出山村,走出小城镇。不会读书的,人又老实巴交,只能在家种地混日子。心思活络的,大多去混社会。

    当下,不老实又有想法的年轻人占了大多数,这些人一旦经不住诱惑,很容易走上邪路,于是地痞流氓,小偷惯犯,越来越多,管都管不过来。

    火车继续行驶在茫茫黑夜中,经停郴州站后,列车继续向前,奔向下一个目的地,直到早上,年轻人也没有回到房间。

    不一会后,两个铁路公安开始挨个房间盘查询问,几个车厢的旅客同时被盗,事实正如余有年所说,那个年轻人是个扒手,偷盗得手后在郴州站便下了车。

    抵达罗湖火车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父子俩出站后在附近找了家饭馆随便对付了一顿,看了一眼时间,余天明提议说,“爸,我们直接去皇岗口岸算了,先入境港岛,到中环我们再找酒店入住。”

    余有年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嘀咕道:“成,早点过去早安心,这里真热,才四月份,气温就这么高。”

    “火车上就和你说了,不用穿那么多衣服,鹏城和港岛的天气差不多,穿短袖就行,你看大街上不是短衣短袖,就是大裤衩。”

    余天明一边说,一边看向外面的街道,低矮的楼房,尘土飞扬的工地,到处都在施工。此时的鹏城还不是后世那个全国闻名的一线城市,顶多只能算刚刚摆脱小渔村的状态,正在向大城市迈进。

    余有年脱下外套拿在手上,直接道:“打个出租车,直接去皇岗口岸。”

    1个多小时后,父子俩通过入境通道进入港岛,余天明直接要了一辆的士,打车前往中西区。

    出租车一路跑下来,余天明没什么感觉,余有年却是震惊不已。

    汽车越往前开,街道越加繁华,人也越多。进入油尖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气势恢宏的摩天大楼不断映入眼帘,比他去过的京都还要繁华。

    过了红磡海底隧道,出租车上跳动的计费表也让余有年暗自咋舌,已经跳到300了,这还没到地方。

    刚驶入湾仔,余天明道:“师傅,麻烦就近找个酒店。”

    司机连声问,“靓仔,要环境好的,还是一般的?”

    “一般的,吃饭方便一点就行。”

    余天明随口应答,完全没有征询余有年的意思。

    余有年没有多话,这一路下来,感觉儿子怪怪的,像是对这里很熟,他就知道港岛大学在中西区薄扶林道,这还是从面试通知书上记下来的。

    让他诧异的是儿子竟然会讲粤语,叽里呱啦的说得非常流利,不过他是一句也听不懂,只能抓瞎。

    司机应了一声OK,汽车拐入匝道,驶过一条街,很快停在一家酒店门口。

    余天明掏出兑换好的港币付了车费,余有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计费表,眼角直抽,花钱如流水啊!真他娘的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