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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皇兄以温

    楚钰和沈芸茹那段哀怨的故事就这样被展开,跨越了十几年,在林思棠面前演变成一幅又一幅画面。

    “但是,我还是不懂,德妃娘娘为何不原谅你。”

    楚珩的眸色暗了许多,林思棠从他的眼里读出自责与愧疚。

    他尽力隐藏,但隐藏不住的,是会溢出整个皇城的痛苦。

    世人只知楚钰是个极为聪慧仁德的太子,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个给兄弟姊妹带来温暖的好皇兄。

    提起当年的端康公主怕是没几个人听过,更没几个人知道她本名楚蕴。

    即便是如今说起她,人们也只知道宫内有个极不受宠的公主,姿色平平,却被送到梁国和亲,给和楚修一般年纪的君主惠帝做妃,如今无子无女倍受打压。而梁国敢要她,也只是因为文武百官认为这女子没几分姿色魅惑不了他们的国君,果然嫁过去两年,据说惠帝从未叫她侍寝过,甚至连面都不见她,一直在各位嫔妃面前挖苦她貌丑。

    端康公主不仅在梁国成为笑柄,即便在楚国,也被当成笑柄。

    那位端康公主,当年在楚钰的葬礼上,突然冲出去狠狠的撞着棺木板,想随他一起去了。

    御医医治的及时,楚蕴昏迷了三日才醒来,本来就不算美艳的脸上留下一块去不了的疤,大婚那日怎么也遮不住。

    本是一位烈女,却被流言杜撰成一个对哥哥怀有非分之想的下九流公主,而那本是一段皇宫里最干净的亲情啊。

    她的母亲柔妃是当年盛极一时的的宠妃,因为个性野蛮善妒,生一女,楚修便以蕴字命名。

    蕴,有包含之意。意在愿柔妃之女有海纳百川般的品性,希望她能做后宫里公主们的表率。楚蕴比楚珩小一岁。

    然后宠妃的女儿未必可以顺顺利利的做陛下宠爱的孩子。做一个大楚幸福的公主。

    二公主四岁刚开始懂事的那年,生母柔妃和侍卫被皇后姚孟秋当场捉奸,未呈报到楚修那里,直接按照宫规杖毙二人。

    年仅四岁的楚蕴听着棍棒声一声声落下,而母亲和那个陌生男人,尽力压着自己的嗓子,不让自己喊出声,最后宫外抬出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在一个对死没有丝毫的概念的年纪,她的母亲,已经悄然离世。

    宫内人说,那小公主真可怜,亲生母亲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母亲都死了,还不知道哭呢。

    一日一日,她没有等到母亲,偌大的宫内只剩她一个人,她才依稀的明白,或许以后她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她哭了,拼命的哭,她不顾宫人的阻拦,跑去楚修寝殿外找他,她见不到楚修,楚修宫外的老太监告诉她,楚修不在寝殿。

    第一次她是信的,她打死也不会想到那么爱她母亲那么爱她的父皇会不来安慰她。

    后来也不知道是连续吃闭门羹的多少次,皇后来了,她记的这个让人打死自己母亲的女人,她凶狠的朝她跑去,被皇后身边的一群丫鬟拽住,而她自己带着的几个丫鬟见状吓得跪在了地上。

    她永远记得,姚孟秋冷冷的说出了那句话。

    “害死你母亲的不是本宫,是她自己放荡,你若恨,也不该恨本宫,该恨的是你母亲,做出如此耻辱之事,若恨不下去,就恨这宫规,可你恨也没有,本宫也恨,所有人都恨。”

    “日后你没了母亲,实则也没了父亲,谁也说不明你是谁的种,陛下不会再管你,本宫既不会给你下绊子,也不会管你,若你想活着,就擦干你的眼泪,收起那副可怜相,别信任何人,只信你自己,只靠你自己,不然下场会比你母亲更惨,死都不明白为什么。”

    最后,她轻蔑的瞥了一眼楚蕴身后的丫鬟,只是说:“好好伺候你们家公主,她出什么事,先死的就是你们,谁也跑不了。”

    丫鬟们惶恐的跪在地上磕头。

    姚孟秋一如以往的穿着那身明后色皇后服,带着繁重的头饰,像一只傲气的孔雀,昂着首,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那天楚蕴穿着和下人无异的粗布衣服,仅仅一年,这个孩子不知经历了多少,早已瘦骨嶙峋,因为缺乏营养,面色蜡黄,一双大眼睛在没有肉的脸上显得吓人。而曾经宠爱她的父皇,换了一个又一个宠妃,早已忘记自己还有这个女儿。

    一年,足够把一个皇室里的孩子逼着长大。

    楚蕴被绊倒了,身后穿着粉色夹袄的四公主一脸调皮,哦,听说了,当红宠妃杜美人的女儿,跟她父皇长的真像啊,可惜她自己生的不好看,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若是像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误会成野种了。

    她以为会挨一顿打,或者像往常一样的语言羞辱。

    都没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把她扶了起来,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未有一寸伤痕,楚钰用这双金贵的手,细心的拍去她身上的尘土。

    声音如同江南春风,半点不伤人。他说:“皇兄的错,竟让皇妹沦落至此。”

    蕴儿没了母妃,没了父皇,但是有了兄长,就有了一缕光。

    楚钰时常带着楚蕴和楚珩,一起看着楚卿练剑,楚卿欺负惯了楚珩,总想单挑楚钰,结果每次都过不了三招,楚蕴就会笑着说皇兄真厉害。

    楚蕴不太爱说话,刚开始在楚珩和楚卿面前总是结巴,她和楚珩差不多大,性格却十分不同。楚钰总是照顾着她,怕她受欺负,给了她好几个宫里老人。

    沈芸茹也爱结巴,两个小姑娘第一次见面给对方行礼,逗的楚珩楚卿哈哈大笑。楚钰一会儿对这个说“别急慢慢来。”一会儿对那个说“别怕慢慢说。”

    大概是相似的人更能成为知己吧。沈芸茹是楚蕴除了楚钰之外最喜欢的人,沈芸茹也对她十分的好,每次来宫里都给她带糕点。

    楚钰偷偷的告诉楚蕴,沈芸茹是她未来的皇嫂,以后沈芸茹长大了,就可以天天在宫里陪她了。

    楚蕴笑了,笑的像只小小的麻雀,说二人大婚那日,她也一定要穿件漂亮的红衣,添些喜气。

    后来啊,后来啊。

    那日出宫,梁国的刺客追杀楚珩和楚钰。目标是太子楚钰。

    楚钰和楚珩跑到林子里,穷途末路之际,楚钰回头对楚珩笑了,笑的那么温柔,就像早春里的风,一点也不伤人,可楚珩却哭了,他紧紧的拽着他的袖子。

    楚钰摸摸他的头,“阿珩这么大了还爱哭,跟小茹一样……你比我更适合做君王,日后帮我照顾好母后和小茹,我早知父皇真心爱慕之人不过淑妃娘娘一人,母后已经太苦了……帮我安慰安慰他吧……一双儿女都不得善终。保护好自己,替兄长管理好大楚。记住,别让兄长白死一回。”

    说完之后他拉开了楚珩,楚珩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起来,看见的却是最疼爱自己的皇兄被万箭穿心。

    回宫后,父皇像兄长一样摸摸他的头,父皇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他看到了父皇眼里的痛苦。

    几日后,刑部的人查清,太子楚钰被皇后娘娘的哥哥,楚钰的亲舅舅姚将军所杀,不日问斩。

    楚珩闯进了楚修的寝宫,他满眼猩红,握着拳头。

    “父皇,儿臣明明说了,刺客是梁国派来的人,儿臣听见他们说的是梁国的官话,短时间内根本学不会,不知父皇为何定了姚将军的罪?”

    楚修看了他片刻,笑了笑,笑的满目沧桑。“珩儿啊,看来到头来,还是珩儿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楚珩摇头,最后他定定的看着他的父亲。“父皇这一生,爱慕母妃,宠爱儿臣和皇姐,却从未在人前给过我们一点明目张胆的袒护,只敢半夜翻窗和母妃说几句悄悄话,亲亲熟睡中皇姐的眼睛,给儿臣盖盖被子。父皇这一生,机关算尽,娶了姚皇后,母妃真心待你十几年,却换来一句妾。我们从未怨过父皇,前朝不稳,父皇根本没得选……可你用皇兄的死做局……去对付他刚刚丧子的母后,父皇,你当真有过心吗?”

    楚修冷静的开口,“珩儿愿意感情用事,以后改改吧,珩儿毕竟要做太子了。若想保住皇后,你就尽管装作不知。”

    “呵,感情用事。”楚珩头也不回的出了寝宫。

    他走进了皇兄的东宫,看到了蕴儿倒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他想扶起她,楚蕴一把推开他。“都是你,都是你,是皇兄为了救你……”她跑了出去。

    其实那日出宫,本是早春天气正好,他与皇兄微服出宫买蕴儿爱吃的桃花糕,顺便为沈芸茹挑选生日礼物。他选了一个好笑的小猪面具,和沈芸茹有几分像。他看到皇兄买了很多竹木和绫绢,皇兄笑的那么温柔,他说要为小茹做很多很多孔明灯,让她写满好多愿望,最后把这些愿望放到天上,让老天爷看看这个心诚的姑娘。

    可是,他再也来不及给她做孔明灯了。

    楚蕴被下旨和亲的那日,楚珩跪在皇帝门前一整晚,天亮时皇帝去上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去求母妃,后宫中不争不抢的淑妃娘娘,亲自去了一趟昭阳殿,他发起了高热,看见母妃去找父皇彻底松了一口气,病倒昏迷了。

    端康公主终究是走了,她穿上那身火红的嫁衣,离开了这片从未善待过她的故土。

    皇帝临终前,下旨赐婚沈芸茹。楚珩问沈芸茹,“阿茹,这道遗旨可以作废,我说的。”

    沈芸茹摇摇头,仿佛一切已经无所谓了。“我嫁。”

    皇帝驾崩第二日,皇后姚孟秋于宫中悬梁自尽。将凤印交给了淑妃管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