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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枯荣生灭

    安排了太白剑派三人,邓小楼一个人坐在湖边想事情。

    他想事情的时候什么都不愿做,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

    湖边的风吹起来很是温柔,宛如情人的手抚摸着脸庞,那种轻柔的触感让邓小楼觉得清醒了很多。

    他忽然感觉有人在靠近,步履轻盈,却节奏不一,透露着紧张不安,一抬头便看到公孙玉蓉穿着流云袍,冷着脸走了过来。

    邓小楼仿佛没看到她手里的纸和笔,笑道:“这么晚了,又折腾了大半夜,你还不休息?”

    公孙玉蓉咬咬牙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邓小楼道:“你还想要那两样功法?”

    公孙玉蓉道:“今天之前确实不合适,但现在已经有人可以练了。”

    邓小楼想起太白剑派那少年,皱了皱眉道:“还好我曾修习过太白剑派心法,倘若不是我及时感应到他发出的那道无形剑气,你知道今晚是什么后果。”

    公孙玉蓉闭目不语,那种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邓小楼沉思了会儿道:“他叫什么名字?”

    “白羽。”

    “他今年多大?”

    “十四。”

    邓小楼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此子倘若十年不死,必有大成。”

    “所以还请邓前辈开恩!”

    邓小楼闻言一怔,仿佛难以置信这话竟是从公孙玉蓉嘴里说出来的。

    公孙玉蓉始终是冷着脸,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你是为了他才来的?”

    “不用你管。”

    邓小楼见她还是那么大脾气,便有意逗她:“那么说你做好准备了?”

    “不用你管。”

    邓小楼站起身,绕着她身子看了一圈咂咂嘴道:“身材真好。”

    公孙玉蓉脸色微怒,随即叹了口气道:“我叫公孙玉蓉。”

    邓小楼笑道:“你好。”

    公孙玉蓉一双手抓着袍子,微微颤抖,仿佛鼓起了很大勇气,终于解开长袍,露出高挑的身材。她穿的很少,也不知是不是被冻的,整个身子颤抖着。

    “我……我希望以后你会记着我的名字。”

    邓小楼点头道:“那是当然。”

    “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快点结束。”

    邓小楼奇道:“什么快点结束?”

    公孙玉蓉怒道:“你!……”

    邓小楼又坐回河边道:“过来吧。”

    公孙玉蓉一惊道:“就在这里?……”

    邓小楼学她的语气道:“你以为。”

    “你这……”

    “河边多凉快,又舒服。”

    公孙玉蓉一张脸已红到耳朵根,两个脚像灌了铅似的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

    邓小楼见状,给她披上长袍笑道:“过来坐吧,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公孙玉蓉奇道:“你……你不是想……?”

    邓小楼笑道:“我只说让你陪我一夜,是让你陪我说话,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公孙玉蓉一听,知道自己误会,一张脸更是红到脖子根,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邓小楼道:“这是你自己误会,出来行走江湖,别人尚未表达真实意思,你倒是自己把自己圈起来卖了。”

    公孙玉蓉低头不语,感觉到自身的不足暗自叹了口气。倘若她足够成熟,能第一时间察觉客栈异常,也不至于出现今天晚上的事情。

    “成长的过程往往伴随着痛苦与磨砺,我相信今晚之后,你已经坚强了不少。”

    “多谢前辈指点。”公孙玉蓉讲话第一次对邓小楼如此尊重,她不由得抬了下眼睑,仿佛此刻才正眼看他,发现他长的其实也并不讨厌,甚至还有点讨女孩子喜欢。

    湖边的风轻轻吹过,公孙玉蓉终于松了口气。

    邓小楼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翻到太白剑派一章,仔细检查一遍,发现没问题后,便撕了下来,递给公孙玉蓉。

    公孙玉蓉奇道:“这是?……”

    邓小楼道:“回风落雁和云台三落。”

    “原来你……”

    “我本来打算在青云山归隐一辈子,但想想总不能把那些前辈的心血也带到棺材里。所以闲暇之时,便汇集成书,希望有天能交给他们后人。”旋即叹了口气道:“这本书我取名为《百家纵横录》,是我十多年的心血。”

    公孙玉蓉看着那厚厚的一本担忧道:“如果让人知道你将那些失传的武功已汇集成书,怕是免不了有人找你麻烦。”

    邓小楼笑道:“能找我麻烦的人还需要这本书吗?况且我早年曾答应那些前辈们代他们寻觅后人,传承这些功法秘籍。现如今南武林人才凋零,我总不能带身上一辈子,所以这次下山我已打算把这些功法归还他们本门本派。至于那些没有后人的前辈们,邓小楼也只好说声抱歉了。”

    公孙玉蓉拿着那泛黄的几张纸,想起太白剑派,心中一阵迷茫无措。

    “说说太白剑派的事吧。”邓小楼把书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

    公孙玉蓉叹了口气道:“一个月前,我们奉师父之命下山拜访神刀盟,结果回去以后发现山中弟子全都变成了雕塑一般站着不动。有些师弟试着碰一下他们,结果一碰这些人就全都……”她说到这里,仿佛那昔日同门惨死的画面又重现眼前,忍不住一阵心悸。

    邓小楼闻言一惊道:“是不是一碰就碎?”

    公孙玉蓉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邓小楼道:“南武林最近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你接着说下去。”

    公孙玉蓉缓了口气道:“不仅那些同门一碰就碎,然后我发现只要方才碰过那些人的,没一会儿也会变成那样。我便提醒众人不得随意触碰,想着去山上问问师父师伯们怎么处理。可是……”

    她心里一阵绞痛,捂着心口道:“等我到山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整座太白山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全都变成了那副样子。一千多名弟子,满山生灵……”她语气哽咽,缓了下情绪,又接着道:“就连师父师伯们,甚至华阳前辈也是一动不动全部中了招。”

    邓小楼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那华阳剑帝名震关中,是剑界顶峰高手,竟也会中了琉璃脆。

    当真如佛宗所说,琉璃脆下,众生平等。

    “朔风呢?”

    “朔风前辈因在秦岭深山闭关,所以躲过一劫。”

    “太白剑派还有其他幸存的人吗?”

    “除了跟着朔风前辈的十名师兄,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邓小楼叹了口气道:“以朔风剑帝的修为,他日重振太白剑派也不是难事,只不过那长生殿的人会就此罢休吗?你们跟长生殿可有死结?”

    公孙玉蓉摇了摇头怒道:“什么长生殿,听都没听过。”

    “那枯荣草呢,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玉蓉道:“枯荣草我倒是有所了解,每个拜入太白剑派的新进弟子,都会对它顶礼参拜,寓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朝花夕拾,枯荣几何,以此来勉励大家珍惜似箭光阴,砥砺精进。”

    邓小楼道:“枯荣草什么样子?”

    公孙玉蓉道:“它生长在后山禁地,就跟普通的秋草没什么区别。虽是很神奇,但又很可怕……”

    “哦?仔细说来。”

    “那枯荣草乃是无根草,不食雨露便能活,卡在岩石中间。一天四季,日出日落便是生死一循环,第二天周而复始。传闻它生死枯荣,只在朝夕之间,至今已历经数百年。太白山的开山祖师,便是观枯荣草而悟四季一剑,剑道大进。从此这枯荣草便成为太白剑派的剑道导师,供奉至今。”

    “这枯荣草的原理,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探究过?”

    “当然有……所以才说枯荣草很可怕……”

    “哦?”

    “只要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旦接触这枯荣草,便会如枯荣草般。白天你可能还是婴儿,到了晚上你就老的像个老头子了。不同的是,枯荣草第二天能周而复始,你可能就要老死了。”

    邓小楼一听,脸色一沉,他混迹江湖半生,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就连那诡异至极的琉璃脆他也能摸清原理,这枯荣草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邓小楼忍不住问道:“你亲眼见过?”

    公孙玉蓉摇了摇头道:“听说开山祖师爷贪图枯荣草奇效,擅自将它摘下放在身上,便是一夜之间老死的。最开始我们确实以为是太师公怕我们贪玩,毁坏派中至宝,故意编瞎话吓唬我们。直到我们亲眼看见一只山鸟停在枯荣草上,不到一个时辰,便真的老死当场,我们这才惊的一身冷汗。”

    邓小楼越听越沉重,问道:“那大胡子说长生殿的人已夺得枯荣草,这是真的吗?”

    公孙玉蓉也沉重的点了点头,伤心道:“我们去后山查过,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方法,但枯荣草确实没了……”

    “枯荣草的事,除了太白剑派的弟子,有没有外人知道?”

    公孙玉蓉摇了摇头道:“门规将枯荣草的秘密列为一级,一旦发现有违者,是要出格杀令的……”

    “除了精神象征,那枯荣草对太白剑派可有实际作用?”

    “有!”公孙玉蓉道:“我有幸去过一次,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周围时间都变的好慢。我在枯荣草附近坐了很久,以为已过了一天,但发现不过才一个时辰,后来才发现所有去过的同门师兄第都有这种感觉。”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没了……”

    邓小楼沉思半晌,心想太白剑派能与白帝城和藏剑阁并列当世三大剑界圣地,和这枯荣草的时间效应怕是脱不了干系,只要用之得法,这枯荣草必是修行捷径。

    “太白剑派出事,秋莫言知道吗?”

    公孙玉蓉点点头道:“秋前辈应该是知道的。”

    邓小楼这才了然,怪不得秋莫言会突然出山,再联合南武林和太白山的琉璃脆事件,秋莫言怕是也注意到了这个关键点,这才南下岭南。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梧桐苑?

    难道他在梧桐苑发现了什么?

    凤凰羽?

    他猛然想起那大胡子曾说过梧桐苑的凤凰羽也是长生殿的目标。

    难道秋莫言已经知道长生殿的事情?

    邓小楼皱眉,心道:他什么时候消息这么灵通了?

    邓小楼道:“过两天我会让人通知朔风来岭南接你们回去。这段日子藏剑阁的人在到处收剑,为了避免尴尬你就待在客栈,没事哪儿也不要去。”

    公孙玉蓉很听话的点点头。

    “出门在外不可漏财,切记大手大脚,否则容易惹上麻烦。”

    公孙玉蓉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先前跟邓小楼的误会,面色一阵尴尬,点点头道:“记下了……”

    “这一个多月,你一个女孩子家带着一群未下过山的师弟到岭南找我,想必吃了很多苦……”

    邓小楼不说还好,一说公孙玉蓉直觉得满腹委屈,眼睛巴巴的就要落眼泪。之前她对邓小楼并无好感,所以不肯轻易表露情绪。现在听着邓小楼的劝诫,就好像师门里的长辈。再加上一路艰辛,他们一行人又在她的带领下遭逢大难。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诚如邓小楼所说,她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又带着一群未见过世面的师弟师妹,接连遭遇这么多变故,心里早已承受不住了。为了照顾师弟师妹,她是坚强至今。

    邓小楼给她轻轻擦掉眼泪,公孙玉蓉扭过头去道:“我知道……我这个样子一定很丢人……”

    邓小楼笑道:“这没什么丢人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哭鼻子。年轻的时候功夫不好,常常被人揍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公孙玉蓉看着邓小楼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他被人揍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场面,哼道:“你肯定是在骗人,你会被打哭?”

    邓小楼道:“你若不信,你现在打我一下,我哭给你看。”

    公孙玉蓉忍不住笑了出来。

    邓小楼笑道:“眼泪是痛的表现,人生在世,谁不吃痛呢?要有人说他不怕痛,我一定要让他尝尝我的拳头。”

    公孙玉蓉瞧着他,湖水流光绚烂,她的眼里好似映着星光。

    邓小楼看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好看?”

    公孙玉蓉摇摇头。

    邓小楼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你跟我想象的并不一样。”

    “哦?你想象中的邓小楼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毫无道德底线的风流浪子。”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背负这些肯定很不容易,你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邓小楼一怔,笑道:“或许我也并不是现在你认为的那种人。”

    公孙玉蓉道:“那你到底喜欢她吗?”

    邓小楼知道她问的是谁,所以没有回答,良久叹了口气起身道:“天快要亮了,我送你回去。”

    公孙玉蓉脸一红道:“不用了,路不远,我自己就行。”

    “路上小心。”

    邓小楼见前方一拐弯便到了她的住处,也不再坚持,转身便走,因为他现在正想着梧桐苑的事儿。

    “等等……”公孙玉蓉喊住了他。

    邓小楼回过头,看她又盯着自己看了一遍,哑然失笑道:“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

    如果我想你了,我要怎样来找你?

    这是公孙玉蓉想说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她还是没说出来。因为她突然想了很多事情,一是她之前得罪了邓小楼,二是她跟邓小楼好像并无太多关系。

    有时候或许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人这一生会错过许多。

    “没事……”她神色黯然,两手揪着裙角,仿佛要把衣角揉碎似的,低着头走了。

    邓小楼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痛的留恋。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因为那是他见公孙玉蓉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