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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风起云涌

    岭南的梯田星罗棋布,一级级蜿蜒向上。路过云雾缭绕的林间,绕过流水湍急的河谷,从山脚到山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放眼望去,满世界的金灿灿。

    风吹过,金色如波,稻浪滚滚而动,顺着台阶一层层直爬上远方的天际。那秋日高挂的太阳一动不动,仿佛将画面定格。

    稻田中,一个高大黝黑的汉子挥着镰刀一下下收割着田里的稻子。同行的刚割完一把,他已连割了十把。

    他手臂上的青筋突出,五指枯瘦纤长有力,他动作娴熟,下刀又稳又准。没有人怀疑这样一只手你若是塞给他一把刀,那他割起人头来,也绝不会比他割稻子慢。

    事实上他确实有那样一把刀,那把刀割的人头也绝不比他割的稻子少。

    他叫余笙,是风来山庄十八剑侠之一。

    风来山庄的人都撤到了长江以北,可是他没有撤。

    事实上仍有许多人散落在岭南各地在秘密搜查秋水剑和彭方,余笙只是其中之一。

    李家村是风来山庄经常帮扶的村子之一,可此刻他觉得这个恬静如画的村子藏着一个秘密。

    多日前在路过李家村时,余笙不自禁又想起往日的风来山庄,于是便起了兴头到李家村看看。他一到李家村自然有许多村民认了出来,李姑想起之前阿呆私藏的风来山庄衣物,便热心的邀请他回家讨了杯水喝,将衣物拿给他看。

    他这一看顿时脸色巨变!

    这竟是风来山庄副庄主彭方的衣物!

    听李姑讲原来是一个叫阿呆的外来小孩偷来的,可那小孩呢?

    “我就知道这是风来山庄的大侠们穿的,料是那孩子不知怎么偷来的。我见他穿上太大,裤子都勒不上,就给他换上了我女儿的衣服,那小孩也不知跑哪里去了,那之后再没回来过。哎呀呀,真是该死……”李姑给余笙倒水时说道。

    余笙当下一思量便觉得事情不对,彭方的行踪风来山庄到处都查不到,他的衣服怎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难道真是被偷了?又或许彭方退出了风来山庄,将这些衣物随手仍了被这穷小孩捡过来穿了?余笙怎么想都觉得以彭方的为人绝不会将风来山庄的衣服随手扔了。

    想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但总觉得干系重大。是以想办法留在了李姑的家里,等着那个叫阿呆的小孩回来。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月余,现下水稻成熟,余笙就帮李姑干活。

    秋日的太阳虽不如夏日狠毒,但也晒得慌,余笙抬了下斗笠,擦擦额头,只觉得满山稻香扑鼻,咂咂干裂的嘴,心道:这时候要能来壶酒该多好。

    他就这么一想,眼前便出现一壶酒。酒壶已开,酒香四溢。

    他盯着这壶酒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壶酒是有主人的。

    他咽了口吐沫,顺着帽檐看过去,只见眼前这人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衣,同样带着斗笠,不过他长长的白发垂在腰间,余笙心想着不知是村里的哪位老学识。

    其实是谁不重要,给不给他酒喝才重要。

    老学识果然是老学识,一眼就识破余笙想要什么,所以酒壶已塞到余笙手里。

    余笙生怕他反悔似的,哈哈笑道:“多谢老人家。”实际上他说多谢老人家的时候,已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壶。

    谁知那老学识一句话,差点让余笙把喝进肚子里的酒全吐出来。

    “你在这不走,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原本热烘烘的酒意到了肚里,这一句话让他感觉刚喝下的酒,瞬间变成了一条爬进肚子里的冰蛇,胃里一阵抽搐,满身凉意窜了起来。

    余笙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酒“噗”的一口吐了个干净,抬眼仔细看着眼前这人,他手上青筋爆出,镰刀已经握紧。

    他方才这看似毫无逻辑的一句话,背后隐含了太多信息。

    他问到这句话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是风来山庄的人。第二,他不仅知道自己是谁,居然还知道自己在李家村。第三,他不仅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居然还知道自己正在查一件事。

    这怎能不让他心惊?

    难道是别的兄弟漏了风声?因他滞留岭南不随风来山庄北上,刑堂长老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余笙缓缓抱拳道:“不知阁下可是我帮中人?并非余某不遵号令,而是事出突然,在下已然申请滞留岭南三月处理身后之事,咱风来山庄在江湖立名向来讲究一个信义。在下尚有许多要事还未处理,实在不能拍屁股走人!”

    他这句话说的圆满,留在这也确实悄悄做了些工作,但真要查起来他也不怕。他十八剑侠无论在哪儿,做人做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怕个甚来。

    眼前那老学识哈哈笑道:“你说的很好,这是第一点……”

    余笙刚松了口气,见他后话加了个“第一点”眉头又皱了起来。有第一点自然有第二点,而且往往第一点不错的话,第二点就差的狠了。

    “第二,我不是风来山庄的人。”

    余笙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不是风来山庄的长老……

    忽然想起了什么,瞳孔猛的收缩,仿佛如临大敌般,手中镰刀已架了起来,比之刚才紧张的像一头见了猎人的豹子。

    这人居然不是风来山庄的人!

    他是风来山庄的人倒还好解释,不是风来山庄的人那他是怎么找到这的?不由得背上冷汗直流。

    “你是什么人?!”余笙喝道,已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不远处一块干活的几个庄稼汉,见余笙突然爆喝,回头一看那架势仿佛要干架,纷纷围了上来道:“笙哥怎么了?”有几个汉子斜瞟着那老学识道:“这人是谁?”

    余笙喝道:“这是风来山庄的事,你们几个小子别瞎掺和,赶紧干你们的活儿!太阳下山之前每人割不到五十斤稻子,休想再学功夫!”

    围上来的几个汉子看了看余笙又看了看那老学识,想着再帮衬一把,余笙一个眼神扔过来,几个汉子悻悻的走了。没走多远几个汉子道:“笙哥,你有事招呼一声,弟兄们就在这附近。”

    余笙不答话,紧盯着眼前这人。

    这人呵呵一笑,摘下斗笠道:“刚才人多,不便自报家门,实不相瞒,在下邓小楼。”

    余笙今天的心情真是被整的七上八下,忽高忽低,一颗刚沉到肚子里的心,仿佛又跳到嗓子眼。

    青衫白发,神出鬼没,行非常人之事,是有点邓小楼的意思。

    可是他不信,现下风来山庄一朝崩盘,听闻外边整个江湖都乱了套。他压了压帽檐,缓了下情绪道:“没听说过,倘若阁下无事便请回吧!”转身继续割稻子。

    邓小楼笑道:“你既已喝了我的酒,便承了我的情,风来山庄向来不是以人情为先吗?”

    余笙道:“酒我已经吐了。”

    邓小楼道:“嘴里的酒吐了,肚子里的酒呢?”

    余笙的脸抽搐了一下,突然举刀划向自己肚子,道:“肚子里的酒,剖开肠子洗净了便是!”。

    只是这刀尖刚触到皮肤,便再也动不得半分。

    邓小楼拇指食指,捏着刀尖,余笙直觉得这刀尖像是卡在了山峰里,刀把子都扯松了,刀尖竟还是不动分毫。

    余笙看着这两根手指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道:“这是点苍的摘星指!”

    邓小楼笑道:“好眼力。”

    余笙抬了下斗笠,仔细瞧了会儿道:“你真的是邓小楼?”

    “如假包换。”

    余笙心道:他若是有心害我,刚才便不会救我,而且给我的酒里也没有毒,看来真是邓前辈到了。

    这一确认,心中敬仰之情再也按捺不住,当下单膝一跪拱手道:“小子鲁莽,不知邓前辈到来,还请恕罪!”

    邓小楼伸手一托,笑道:“客气了,刚才的酒喝的不过瘾,不知余兄可还有酒兴?”

    一听喝酒,余笙哈哈一笑道:“一提‘酒’字,便先醉了二两!”

    李姑酿的稻花香开封了三坛,虽不比市面上的窖藏名酒,但更有一份香醇,干净。

    太阳已挂在山腰,残阳的余晖映红了山下满山稻子,远远看去血一般妖艳。二人坐在树下,余笙把在李家村看到的事都告诉了邓小楼。

    邓小楼问道:“彭方可有消息?”

    余笙摇了摇头。

    邓小楼道:“你们北撤的时候没有问他什么原因?”

    余笙道:“刚开始还以为只是个别分坛的转移,那些分坛主本就有到中原发展的心思,问起来也只说是程老大的意思,由于事情很紧急,我也就没细问。后来才知道四省、七坛、十八分舵的弟兄都撤了。最开始各分坛还保持联系,后来联络暗号,飞鸽书信全被换了,现在大家伙儿是两眼一抹黑,一下全零散了。不光是长江以北,现下西蜀,关中,甚至东北地区都有风来山庄的人马,我看呢,风来山庄这下全崩了。”

    邓小楼道:“你们难道就没想过找到彭方问个清楚?”

    “怎么没有?”余笙怒道:“风来山庄的人四处找他,到现在也没个人影,大家伙儿都等着他给个解释,他倒好,消失了。”

    邓小楼道:“这彭方会不会有假?”

    余笙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他是副庄主,风来山庄的人都见过他,应该就是本人。他跟程老大是拜把兄弟,大家对了号子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现在……唉……”

    余笙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满腹憋屈,凤来山庄这么大一片基业给拆得七零八落,一时间酒意怒意冲上头,一下把碗摔个稀碎道:“这狗娘养的混账王八蛋,我看他铁定是被梧桐苑收买了,程老大也被他害死了,他现下不知躲在哪个山头享清福。北迁的弟兄处处受排挤,现在想回都回不来了,可害苦了一帮弟兄。”说完掂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

    “那个叫阿呆的小孩呢?”邓小楼问道。

    余笙摇摇头道:“没再见他回来。这些日子我也在想,那衣服说不定就是偷来的……”

    邓小楼忽然道:“那李才儿埋在哪儿?”

    余笙皱眉道:“邓前辈你该不会是要……”

    邓小楼点点头道:“我想去看看。”

    云浮分坛的风来山庄也已是人去楼空,月光洒在后山上,映着邓小楼的脸色愈发苍白。

    岭南的气候潮湿非常,但李才儿用的是上好的楠木棺材,所以尸体的保存还算完整。余笙心道,风来山庄算是对得起他了。

    邓小楼开了棺材,月色下的一幕惊的两人连连后退。

    李才儿和赵刚的死状余笙虽有耳闻却不以为然,此刻亲眼看见那平整的面皮给吓的酒醒了一大半!

    邓小楼初见也是大吃一惊,不一会儿便调整好心情走向前细细观看。

    实际上他并非第一次见这种死状。

    早在当年毒童子出现在苗疆时便有许多高手神秘死亡,死状和李才儿的一模一样!

    很明显,当年的事儿就要在南武林重现了!

    余笙见邓小楼此刻居然还敢拿手扯了扯那没有五官的面皮,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于是也大着胆子仔细观察了起来。

    邓小楼又抚摸了那平整的面皮,好似在感受什么,忽然道:“”“彭方已经死了。”

    余笙闻言顿时一惊道:“何以见得?”

    邓小楼道:“我猜的,只不过我猜的一向不会错。离梧桐苑不远处有一辆废弃的马车是属于风来山庄的,如果我还没猜错的话那就是彭方的车子,他若是还活着断不会无缘无故把车子丢在那里。”

    余笙想起什么忽然惊道:“你是说后来决定北撤的彭方是假的?”

    邓小楼轻抚着一缕发丝,不再言语。

    余笙见邓小楼半晌一言不发,问道:“邓前辈,你可发现了什么?”

    邓小楼皱眉道:“我现下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你们全部撤向长江以北……”

    邓小楼说“他”,却没有说彭方。

    余笙奇道:“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入主南武林。”

    余笙沉思了一会儿,阴着脸道:“我听说风来山庄的地盘已被岭南道上的全清了。”

    邓小楼点点头道:“起初我以为此举只是要引起岭南混乱,现下看来并不是这样。在南武林影响较大的帮派有江南的千秋霸业,东海的威震八方,岭南的风来山庄。而梧桐苑地处江南和岭南交界,门下群英汇集,影响力比之风来山庄过犹不及。这四大帮派旗下生意互有交集,少不了龌龊摩擦。虽然梧桐苑一心想取代风来山庄的岭南势力,但现下看来他们并没有获得什么好处,反而因为贵庄主程立风的问剑辞,而闹得自顾不暇。”

    余笙不解的问道:“这又说明什么?说明这些并不是梧桐苑的阴谋?”

    邓小楼摇摇头道:“或许梧桐苑确有这个想法,但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问剑辞的事而导致坐失接盘的良机?”

    余笙摇摇头道:“不懂。”

    邓小楼道:“那是因为问剑辞的事也有人操控。”他轻抚着白发,接着道:“他将风来山庄一举整散,再以问剑辞绊住梧桐苑的路,让离岭南最近的梧桐苑腾不出手来。这期间远在江南的千秋霸业和东海的威震八方等各路人马,眼见梧桐苑自顾不暇,便开始绕过梧桐苑明里暗里抢夺风来山庄的生意。这两家不远千里将战线延伸至岭南,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却不曾想到自家后院起火,因为这人打从一开始图的便不是岭南,而是以江南道为切入点,顺势南下。千秋霸业和威震八方好似江南道上的两只手伸到了岭南,此刻已回转不及,只怕是空门大开,难以防御了。”

    余笙听了半晌大致明白了邓小楼的意思道:“你是说千秋霸业和威震八方会有危险?”

    邓小楼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几日而已。”

    余笙道:“那现下该怎么办?”

    邓小楼道:“你立刻着手写两封书信送到江南的千秋霸业和东海的威震八方,让他们即刻在岭南收手,回防总部,我现在要去一趟快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