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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山居少年郎

    大唐开元六年(718)春三月下旬;

    剑南道梓州郪(qi)县(今四川省绵阳市三台县);

    县城外,往西十五里,长坪山安昌岩下;

    北边流淌着清澈平缓的郪江水,东边丘陵下一块平整的土地,一片茂密青翠的竹林旁耸立着一座由旧寺庙改造成的中轴式南北朝向,两进院落式民居。

    黄色的黏土夹杂着稻草砌成数尺高的土墙内,包裹着一前一后两进庭院,数间灰色旧瓦屋。

    有些斑驳的大门上悬挂一块木制匾额,上书三个笔力遒劲的行草——长短堂。

    按照唐人起屋架梁建造房舍的习俗,前面院落东南角,竖起烟壁的自然是厨房,西南角则是立有约半人高石制围挡的茅厕,茅厕旁有扇小门通到墙外,小门外连接着一圈用木栅栏围起,茅草叶做顶搭建而成的马厩,马厩灶台旁稍显凌乱的摆放着木桶、扁担等杂物,看来已经很久没有饲养过马匹了。

    马厩和茅厕的中间还挖有一个“带味道”用以堆肥沤(ou)肥的溷(hun)池。而在马厩的后面,靠近河水一侧则是一片菜畦,种有橘、梨等果木和薤、圆葵、韭、萝卜、芹菜(水芹菜)、莴苣等蔬菜。

    中堂居中并左右延伸一段木骨白墙至两侧外墙,两白墙上各有一道拱形的门洞,方便进出。后庭院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廊房,使得后面的院落成“回”字型结构,廊房外有走廊连接到后寝室。

    此时,位于院落正中“悬山顶式”屋顶的中堂右舍,用木棂窗隔开的“学堂”内,一名鬓发微白,面容清瘦,嘴角两撇淡髭,颌下一缕长须的老者。身着上褐下裙的泛旧道袍,头发在头顶盘成太极髻,从左向右横插着一只木制的道家卯酉簪,盘坐在正中低矮的坐榻上,身后靠着一个鹅蛋形的“斑丝隐囊”(隋唐时期的靠枕)。

    老者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翘头案,翘头案的上面错落有致的放着书,纸,笔架,砚台,石镇纸等。坐榻左侧更堆积着一堆堆码的整整齐齐的还未装裱成卷的书稿,用细绳捆扎着,并在每一堆上标注着“卷壹,卷贰,卷叁......卷玖”。

    学堂北墙上悬挂着三张衣冠楚楚的人物画像,分别用楷书题跋“万世师表”、“文翁圣化”、“吾门德馨”几个字。

    学堂的东西墙边各自有一个书架,卷帙浩繁的堆砌着无数“卷轴式”书籍和帙囊(书袋)。西边的书架下此时跽坐着一名容貌清秀,剑眉星目,头发绾髻用一根灰布条束发固定,身上穿着一套皂色的襦袴(ku),已经有点猿臂虎背雏形的十六岁少年,正在他面前的板足案前一边蹙眉一边奋笔疾书,带着点焦急的口吻说道:

    “东岩师,慢些讲解嘛,有点跟不上,三郎童蒙开得晚啊,《子产却楚逆女以兵》里这一句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是何意?”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三郎你要学会多思而后启。”老者捋了一下胡须,回答道:

    接着侧过头,对着东墙的窗户呼喊道:“月娘,你看看日头,是啥时辰了?”

    过了片刻,一个略显沧桑又清脆的中老年女声回答:“应该是日昳,太宾可是要进晡(bu)食了?”

    老者点点头,回过头沉默了片刻,突然严肃地对停下笔来的少年说:“你这个小竖子,你阿娘当年跟随我们夫妻一起从东都洛阳迁回故里,再隐居于此地,后结识你阿耶,你出生后的汤饼宴还是月娘亲自教会你那个愚钝的阿耶如何煮汤饼。后你阿娘因突发急疾离世,我那时在外访旧人,空有一身岐黄之术,救之不及,本就心生愧疚。”

    “想着你七岁时,就给你开童蒙,研读前圣之书,教习典籍,哪知在你那个只字不识,不学无术,只参加过一次姚州之战,就终日吹嘘的阿耶侵染下,你只会骑着个竹马,日日想着当飞将军,满山遍野的瞎跑,拿着把小木弓,终日射些小兽,根本不来老夫这长短堂读书。你阿耶三年半前再次从军去陇右抵御吐蕃(bo)寇边,临行前把你托付给我和月娘,一开始,你顽劣不堪,只想跟我学剑术,不愿读书,直到......直到......”。

    此时老者微微抬头,眼睛斜望着房梁上,这间曾经是寺庙建筑的前殿遗留在屋顶的“抬梁式”梁架。好像陷入回忆中,面色变得有些冷峻,顷刻又恢复正常,眼神柔和起来直视着眼前的少年继续说道:

    “直到你一年前在此山中追逐猎物时失足滚落山崖,却被崖边一只黄獐所阻,它亡你活,被我们寻回,幸无大伤,伤好后你就像再世为人,幡然醒悟,晨练刀术,朝食后开始习《千字文》,《急就篇》,午后还请我给你讲解《论语》《诗经》等书,最近又研读《左氏春秋》,别人六、七岁就已开童蒙,你十五才开始学!

    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妨,虽晚矣,亦不晚。陈伯玉十八岁才开始习文,不也进士及第,还留下慷慨悲昂的《登幽州台歌》,要知道,伯玉也是我们梓州射洪人士。”

    “我与伯玉皆在东都任官,当时朝堂告密蔚然成风,酷吏大兴,大肆构陷,冤狱频生,再加上武氏一脉自欺欺人的献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天授宝图》,篡唐之心昭然若揭,我失望之极又惶恐不安,故辞官隐退,回乡后登门拜访为母丁忧的伯玉,他既是我同州好友,又与我同在麟台(秘书省),自然苦心相劝。”

    “怎奈伯玉风骨铮铮,说甚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宴河清,斩衰期满后坚持重返洛阳,后来......”

    “罢了,罢了,给你一个黄口小儿说这些干嘛,提起陈伯玉是让三郎你自勉,人可少顽习弓玩刀戏乐,长乃折节埋首坟典,晚学,只要孜孜不倦亦可成才!”

    板足案边的少年点头回答:“是啊,东岩师,我就是觉得上苍没让我死,是为了让我留有用之身以后好做有才之事,三郎他日一定是你昨日讲习说过之:凡品才有九,一曰德行,二曰理才,三曰政才......”

    “好了,好了,我饿了!不要在那夸夸其谈,你去帮月娘做晡食”老者嘴角带笑,一挥大袖,示意少年快走。

    少年从低矮的板足案上撑起身体,活动了一下长久跽坐后稍显僵硬的颈脖和手脚,刚抬脚转身准备步出学堂,眼神一转,回头问道:

    “东岩师,刚才三郎请教你,《子产却楚逆女以兵》里面的那段话,你还没给我解惑呀?夤夜半醒之间,突而思此惑,不得知,那时三郎会恍惊起而长嗟,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吴指南,你这黄口小儿,才在这堂舍学了几日?《左氏春秋》都还未读通,只能算粗通文墨,就在那里卖弄起来了”老者的声音突然增大笑骂道:

    “也罢,且讲解给你听,这段话的意思是:小国本来没什么过错,依赖大国才是它真正的过错,痴心妄想借助大国的力量来安定自己,增强自己,却不知大国早就包藏祸心来图谋小国,把小国当棋子,棋子无用之后只能当作厕筹,最终弃之。”

    少年低下头细品了一下这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嘀咕道:“得到深入浅出的解释,启发这不就来了吗,结合东海之滨的脚盆鸡和泡菜坛子,理解就更深刻了!”

    “此二国虽面积不大,但自身实力也不差,却非要追着别人叫父上,妄图借助大漂亮来增强自己实力,结果啦?”

    “几十年奴性形成习惯性跪舔,只养肥了贪婪的鹰酱,自己稍微胖一点就要被吸血,必要的时候,还被丢出去当搅屎棍。”

    “而且最喜欢偷咱家文化,剽窃了那么多文明,这一段,二千年前种花家百家文字之宗、万世古文之祖-----左丘明先师的至理名言怎么不去用心钻研?只学会了争风吃醋,阿谀奉承,阿㸙(zhe干爹)你爱他比爱我多&阿㸙请再爱我一次!”

    “鉴于三郎如此朝夕恪勤,学而不厌,那明日便把《荀子.劝学》及《颜氏家训·教子篇》各誊写一遍吧。”吴指南还在胡思乱想,一道隐忍着笑意的声音也在背后响起:

    “东岩师,三郎错矣。”------认错一定要快而且态度诚恳,不然容易挨戒尺:

    “对了,,你手不稳,气息时有不平,明早破晓时分,《太清调气经》中的吹呴(hou)法练上三遍外加吊石端刃小半个时辰!”

    果然,历史上能出书的大神是不能随便调戏滴!

    少年脸上堆起苦瓜脸,晨练难度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