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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世界很大,我们很小

    不要为我的离开而难过,来年依旧会开满鲜花,记住花开时节的美丽就好——不知名作家。

    ……

    春天了,清晨,鸟儿在林中欢快的叫唤,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它们嬉戏着、玩耍着,好似无忧无虑。

    野花随意的开在路边,野鹿也开始展露棱角,沉寂了一个冬天之后,它们回来了,初春的嫩芽鲜香可口,它们也想尝尝味道。

    原始森林古老的土地上不缺乏青草,也不缺乏枯叶,它们刚从积雪中露出头来,潮湿且酥软,踩在上面发出悦耳的咯吱声,清新的泥土气息顺着鼻子吸进肺里,比雨后的空气更加沁心。

    这片森林很大,大到看不到边,同时它也很小,小到周道一年就走了出去。

    今年这一年比过去五年还要难熬,因为今年没有蟋蟀的歌声,也没有送饭的小姑娘。

    除了吵个不停的野鸟之外,在这里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如果风声、雨声也算的话,那么今年也算热闹。

    独孤人从不害怕孤独,他只是更喜欢有个人陪伴而已。

    周道走出这片森林,终于又见到人烟,他像个幽灵一样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

    或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给他送饭的小女孩,再也见不到满池盛开的荷花,就像留不住的夏天,终将会被冬雪掩埋。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周道从田间地里走过,鞋子早就不翼而飞,裤腿也缩短到了小腿跟,胡子遮住了他半个脸庞,头发拖在地上断了又断、长了又长。

    他就像个野人一样走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看着格格不入的人间,寻找着迷迷糊糊的记忆。

    他冷漠的对待这个世界,正如这个世界冷漠的对待他一样,人人都是过客,人人生而不同。

    别人跟他确实不同,从他进城的那一刻起,人生也开始变得跟以往不同起来。

    他被一群看起来跟他一样的人挤进了城市,在这里,他见到了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量多的人。

    这座城市叫做扬州城,周道愣愣的站在街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他好像来过这个地方。

    干净的街上人来人往,他注意到推他进来的那群人蹲在街头的一个角落,手里捧着一个破碗,有人路过的时候他们弯着腰嘴里祈求这什么。

    他看不懂,但是不妨碍他向他们靠近。

    乞儿们友好的接纳了周道,把乞讨来的馒头分给他一半,心想大家都是苦命人,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周道并不领情,愣愣的看着又脏又干的馒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分馒头给他的人嘴里还在孜孜不倦的说着什么,一口一口吃着或许早就馊臭的馒头,然后把给周道的那一半也吃掉。

    他吃的很香,仿佛吃的是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周道心神不在馒头上,也不在他身上,他坐在地上看着来往的人们,枕着墙壁默默发呆。

    到了傍晚,乞讨的花子开始回到自己小窝,那个好心人拉了周道一把,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念了句怪人之后就离开了。

    善良的人到处都有,需要别人给予善意的人也很多,只可惜周道不是其中一个。

    他从天黑坐到天亮,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对面的、挂着红灯笼的三层小楼里进进出出,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似的,他们脸上带着笑容,打着酒嗝儿离开。

    门口站着的、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红漆大门两边挂着的灯笼时不时晃动一下,里面的歌声停了又停,起了又起。

    周道觉得这个歌声没有蟋蟀唱得好听,因为它不够纯粹。

    这个世界上纯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进入凡尘之后就更少了。

    周道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来往的车马和络绎不绝的酒客,但是最让他讨厌的,是对面衣着暴露的女人。

    所以天亮之后他就换了一个地方,找到一个干净的池塘,池塘里鱼儿很多,但是荷花很少,好在开的足够鲜艳,香味足够清新。

    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大榕树,也没有蟋蟀的声音。

    或许是时间还不到吧。

    过了这么久,走了这么多地方,周道渐渐明白了四季的变换,也终于知道了人是需要吃饭的。

    因为每天都会有人扔给他一些食物,这些食物最后都被野狗吃了,而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狼吞虎咽的野狗吃着本属于他的食物,心里一点涟漪都没有。

    人和狗终究是不同的,周道无法做到从地上捡起别人施舍的食物,哪怕他终于感受到饥饿,需要吃点什么,也不会做出泯灭人格的事情。

    几天之后,这条野狗仿佛认定了他似的,总是会趴在他的身边睡觉,因为在这里不用辛苦地去寻找食物。

    一人一狗形成了奇妙的默契,在安静的池塘边享受着无人问津的生活,如此过了两个月,直到夏天来临。

    野狗渐渐来的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太毒辣的缘故,它每次身上都带着水过来,水干了之后又离开。

    如此反复,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直到某一天,野狗拖着被打折的后腿慢慢爬到周道身边。

    它受了重伤,后腿上血肉淋漓,两颗犬齿断了一颗,现在的它就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周道静静的看着它,看着它充满痛苦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无尽的泪水,仿佛只要一个契机就会流个不停。

    它痛苦极了,每个夜晚都在哀嚎,化脓的伤口吸引来大量的蚊虫,它们夺走了野狗最后的生命。

    三天后,它终于死了,死在黎明到来前的第一道曙光里。

    死了也好,死后就没有痛苦了,周道心想,如果哪天他死了,会不会也跟它一样,尸体发臭、然后被蛆虫吞食干净?

    他经历了它从生到死、从尸体变成枯骨的过程。

    不出意外的话,野狗的枯骨将会一直待在这里,因为它没有人处理、也没有人埋葬。

    仿佛永恒不变的,每个人都在这个偌大世界的冰山一角里继续他卑微的人生,直到最后的死亡来临,被风化成粉、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雨季,很快来临,池塘的荷花终于谢了,它结出了希望的果实,带来了另一批新的生命。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在一批生命死去的同时会有一批新的生命诞生,它们的数量仿佛亘古不变的维持在一个恒定的高度,上不去、也下不来。

    来年的荷花还是那么多,城里的人也不会变。

    他们日以继夜的劳作,为平凡的人生努力添砖加瓦,仿佛想要告诉老天爷,平凡的人也可以拥有精彩的人生。

    池塘边少有人来,有钱的达官显贵都有自己的花园,他们不稀罕城中这一片看似很大、实则没有多少花朵的小谭。

    事实上也是如此,周道在池塘边住了两年,只见过三次有人来玩。

    第一次是两个年轻的男女,男的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衣服,女的则头戴金簪、手持摇扇、腰间挂着玉佩,颈上环着珍珠。

    他们两人的身份差距很大,在一个幽暗的夜晚相会,周道看着他们相互缠绵、互换情物,最后在天亮之前依依不舍的分别。

    人世间的情爱素来如此,有情人难成眷属,无情人夜夜欢歌。

    缘分总是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教人以浪漫、毁之于现实。

    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池塘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第二次有人来,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俊逸男子,年方二十五六,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喜欢在月下饮酒。

    喝酒的人从不轻易喝醉,孤独的人从不轻言孤独。

    他是第一个发现周道的人,但是和其他人一样,他没有说点什么的意思。

    酒是宫廷酒,人是心上人。

    又一个尘世中的痴情儿,正对应了那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若没有洞房花烛长久夜,再多的对坐交杯也枉然。

    有时候喝酒需要讲究一个理由,而情欲则是所有理由中最打动人心的一个。

    他走了,和来时一样,孤零零、带着忧愁。

    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生命中的过客,没有人能长久的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他们总有离开的时候。

    第三个人,是一个青楼女子,长得很漂亮,烈焰红唇,青色的丝绸穿在她身上有种别致的美。

    她戴了只翠玉发簪,一双铜环手镯,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没有其他配饰,简陋得不像是她这种人应该有的样子。

    她带着悲伤来,站在月光下、池塘边。

    能在深夜独自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的人,我想没一个能有好心情。

    她眺望良久,仿佛广袤的天空能包容她所有的不满,能消散她所有的悲伤。

    然而天边除了一弯残月、零星的乌云之外,孤独得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她来的最晚,逗留的时间也最少。

    不是所有普通人都能享受平静的生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过上幸福安乐的人生,苦难一直存在,它并不会随着死亡消失,也不会随着季节流转。

    它存在每个人的一生之中,来时悄无痕迹,走时不露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