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返乡
十二月二十五日，书院放假了。常禾青乘着驴车，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到了家，他带回来一个箩筐大的包袱，里面装满了他这几个月做的木雕，动物标本他准备回头在城里卖，所以没带回来。
家门锁着，常禾青有些意外，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刚把包裹放下来，就听见门口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阿林，这些面果给你吃。”
常禾青转头看她，妇人一怔，然后温柔白皙的圆脸满是欣喜：“你回来了，阿青。”
妇人是对门的阿嫂，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就病死了，便守着儿子、阿爷和几分薄田过活。阿嫂相貌白净、年轻善良，村民们对她都充满了同情。
常禾青来这里以后，发现阿爷阿嫂都极为照顾他，宁肯自己饿着，却也要匀出来给他些，即使他们同姓同宗，这也未免太好了。常禾青一来担心暴露，二来觉得怎么好意思接受这样的恩情，就渐渐疏远了他们。之后发烧、挨饿，都咬着牙不让他们知道。
常禾青看着阿嫂，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暖和起来了，冬日照在院墙盖着残雪上，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冰晶。
阿嫂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咬咬嘴唇，两手擎起一个纸包：“阿青，你吃面果吗？”
常禾青还没说什么，阿嫂又说：“你别推辞了，我们现在生活好了很多，这面果是新置办的年货，阿柱都吃够了呢。”阿柱是阿嫂的儿子。
常禾青依然还没说什么，门外就传来说话声：“咦，阿嫂来了，快进门吧，请！”
阿嫂便提着棕红的布裙子，走进门槛，随后走进来的正是阿林，稚嫩的肩膀上扛着一根大锄头。阿林看见常禾青，高兴极了：“常哥，你回来了！”
常禾青笑笑：“嗯。”
阿林把锄头靠墙根放好，回来的时候，阿嫂已经绞好了汗巾，给阿林擦了脸，擦完以后，把纸包给阿林：“阿林，新买的面果，给你们一些。”
“谢谢阿嫂！进屋喝点茶吧。”
“不了，锅里还炖着菜呢，我回去了。”
“行，阿嫂再见！”
阿嫂提起裙子，便要往门外走，她松散地挽着一个发髻，几丝碎发垂在白皙的脖颈，常禾青终于说话了：“阿嫂。”
阿嫂转身看着常禾青。
常禾青蹲下身，打开他带来的包裹，翻找到陶朗儒给他的那一包桂花糕，拿出来，走到阿嫂面前递给她说：“给，别客气，别人送我的，我不喜欢吃。”
阿嫂一笑，点点头：“哎。”她接过桂花糕，又说：“年三十，你和阿林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好。”常禾青点点头。
说完，阿嫂就走了。
常禾青转身回来，就看见阿林咧着嘴看着他，嘿嘿笑。
“怎么了？”常禾青说。
阿林依然咧着嘴，挑起一边眉说：“不怎么了。”他经历了太多，所以虽然外表稚嫩，心里是很知世故的，他换了个话题：“你这一大包是啥？”
“是我刻的木雕，准备正月里拿到集上卖。”
阿林捡起来一个，大为赞赏：“好逼真的猫头鹰！你手也太巧了吧！光猫头鹰……就有十个不同的模样！”
常禾青笑笑，给他介绍：“这个是雕鸮，这个是草鸮，这个是乌雕鸮，这个是雪鸮，这个黄脚渔鸮……鸮就是猫头鹰。”
“世上竟有这么多种猫头鹰？”
“何止这些，全世界差不多有一百三十种猫头鹰，不同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的不同的模样。就像这个雪鸮，因为它生活在天寒地冻的北极，所以羽色也像雪一样白，使它更容易隐身在环境中，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更容易捕捉猎物。”
“什么是北极？”
“就是最北最北的地方，那是一片终年冰封的海洋，只有爱斯基摩人住在那里。”
“哇……”阿林不禁神往，“常哥怎么连这都知道？”
常禾青一愣，说：“丹宁书院教的。”
“不愧是金陵最好的书院！”
常禾青点头：“嗯。”
常禾青接着给阿林介绍，都是他在图鉴上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的动物，每一科动物都刻了好几种模样，除此之外还有成套的狮家族、狼家族，雌雄幼崽大小都不相同。他在雕刻的时候就想到了，若只是雕刻些鸡鸭鱼兔单个来卖，卖再多赚的钱也是有限的，一整套地卖的话，就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常禾青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赶集卖了，果不其然很受欢迎，而且买的都是家境相当殷实的人，他们都觉得买这么一套摆在家里挺好看。
常禾青去赶集的时候，阿林就拿着锄头去地里开荒。
就这样几天，常禾青赚了五钱银子，差不多能保证明年每天多吃两个馒头一个鸡腿；阿林也开辟出一块没有杂草的荒地，一开春就能把菜先种上了。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一清早就听到鞭炮响，空气中充满着硝烟味，年终于要来了。
常禾青和阿林一起四处逛了一下，先去张财主家看他家放鞭炮，十二个庄客昂首站在房顶上，用扁担一头挂着十二挂大红鞭炮，垂在墙外，一齐点火，噼里啪啦，响彻云霄。后去庙会看踩高跷、舞龙舞狮、吞剑。庙会上有卖糖葫芦、臭豆腐之类的小吃，常禾青和阿林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就奢侈了一把，两人合买了一根糖葫芦分着吃。
之后买了红纸、摔炮，回到白云村时已临近正午。常禾青不急着回家，揣着红纸先去了常先生家。
常先生其实也不是啥先生，不过是念过几年书，虽没捞到半个秀才，却也能写一笔好字，平常村里有人需要写信写对联的，就来找他。常先生虽然有点读书人的傲气，其实为人倒也朴实，就是据阿林所说，他听说一个大字不识的常禾青竟去了丹宁书院读书之后，经常喝醉酒后嚷嚷他很不服。
常禾青和阿林到的时候，常先生家的篱笆院里挤满了来求对联的人，常禾青端着红纸走进门，几个村民就认出来了，打招呼：“阿青，书院放假了吗？”
常禾青点点头。
篱笆院渐渐安静下来，村民们都打量常禾青，想看看他念过丹宁书院后，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龙马精神。
又一个村民问：“阿青，你啥时候考秀才？”他们也不懂什么科举，只知道读书的尽头是考秀才，没考中秀才读书有什么用。
常禾青考啥秀才啊，他正不知道怎么回呢，里面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说：“还没到考试的时候呢。”
常禾青一抬头，看到说话的是常先生，他虽心里不服，却还是给常禾青解了围。常先生算起来是常禾青的爷爷辈，常禾青跟他行了礼，然后说了来意：“我想借笔砚写两副对联。”
“那你写吧。”常先生把笔递给常禾青。
“能不能另外给我一套？我拿回家写，你这里这么多人等着呢。”
“就一套，你就在这写吧，两副对联也用不了多久，正好大家伙儿也见见世面，听说丹宁书院请的书法家教你们习字。”
常禾青听了他这话，顿时心里大骂臭老头。
家门锁着，常禾青有些意外，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刚把包裹放下来，就听见门口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阿林，这些面果给你吃。”
常禾青转头看她，妇人一怔，然后温柔白皙的圆脸满是欣喜：“你回来了，阿青。”
妇人是对门的阿嫂，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就病死了，便守着儿子、阿爷和几分薄田过活。阿嫂相貌白净、年轻善良，村民们对她都充满了同情。
常禾青来这里以后，发现阿爷阿嫂都极为照顾他，宁肯自己饿着，却也要匀出来给他些，即使他们同姓同宗，这也未免太好了。常禾青一来担心暴露，二来觉得怎么好意思接受这样的恩情，就渐渐疏远了他们。之后发烧、挨饿，都咬着牙不让他们知道。
常禾青看着阿嫂，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暖和起来了，冬日照在院墙盖着残雪上，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冰晶。
阿嫂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咬咬嘴唇，两手擎起一个纸包：“阿青，你吃面果吗？”
常禾青还没说什么，阿嫂又说：“你别推辞了，我们现在生活好了很多，这面果是新置办的年货，阿柱都吃够了呢。”阿柱是阿嫂的儿子。
常禾青依然还没说什么，门外就传来说话声：“咦，阿嫂来了，快进门吧，请！”
阿嫂便提着棕红的布裙子，走进门槛，随后走进来的正是阿林，稚嫩的肩膀上扛着一根大锄头。阿林看见常禾青，高兴极了：“常哥，你回来了！”
常禾青笑笑：“嗯。”
阿林把锄头靠墙根放好，回来的时候，阿嫂已经绞好了汗巾，给阿林擦了脸，擦完以后，把纸包给阿林：“阿林，新买的面果，给你们一些。”
“谢谢阿嫂！进屋喝点茶吧。”
“不了，锅里还炖着菜呢，我回去了。”
“行，阿嫂再见！”
阿嫂提起裙子，便要往门外走，她松散地挽着一个发髻，几丝碎发垂在白皙的脖颈，常禾青终于说话了：“阿嫂。”
阿嫂转身看着常禾青。
常禾青蹲下身，打开他带来的包裹，翻找到陶朗儒给他的那一包桂花糕，拿出来，走到阿嫂面前递给她说：“给，别客气，别人送我的，我不喜欢吃。”
阿嫂一笑，点点头：“哎。”她接过桂花糕，又说：“年三十，你和阿林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好。”常禾青点点头。
说完，阿嫂就走了。
常禾青转身回来，就看见阿林咧着嘴看着他，嘿嘿笑。
“怎么了？”常禾青说。
阿林依然咧着嘴，挑起一边眉说：“不怎么了。”他经历了太多，所以虽然外表稚嫩，心里是很知世故的，他换了个话题：“你这一大包是啥？”
“是我刻的木雕，准备正月里拿到集上卖。”
阿林捡起来一个，大为赞赏：“好逼真的猫头鹰！你手也太巧了吧！光猫头鹰……就有十个不同的模样！”
常禾青笑笑，给他介绍：“这个是雕鸮，这个是草鸮，这个是乌雕鸮，这个是雪鸮，这个黄脚渔鸮……鸮就是猫头鹰。”
“世上竟有这么多种猫头鹰？”
“何止这些，全世界差不多有一百三十种猫头鹰，不同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的不同的模样。就像这个雪鸮，因为它生活在天寒地冻的北极，所以羽色也像雪一样白，使它更容易隐身在环境中，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更容易捕捉猎物。”
“什么是北极？”
“就是最北最北的地方，那是一片终年冰封的海洋，只有爱斯基摩人住在那里。”
“哇……”阿林不禁神往，“常哥怎么连这都知道？”
常禾青一愣，说：“丹宁书院教的。”
“不愧是金陵最好的书院！”
常禾青点头：“嗯。”
常禾青接着给阿林介绍，都是他在图鉴上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的动物，每一科动物都刻了好几种模样，除此之外还有成套的狮家族、狼家族，雌雄幼崽大小都不相同。他在雕刻的时候就想到了，若只是雕刻些鸡鸭鱼兔单个来卖，卖再多赚的钱也是有限的，一整套地卖的话，就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常禾青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赶集卖了，果不其然很受欢迎，而且买的都是家境相当殷实的人，他们都觉得买这么一套摆在家里挺好看。
常禾青去赶集的时候，阿林就拿着锄头去地里开荒。
就这样几天，常禾青赚了五钱银子，差不多能保证明年每天多吃两个馒头一个鸡腿；阿林也开辟出一块没有杂草的荒地，一开春就能把菜先种上了。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一清早就听到鞭炮响，空气中充满着硝烟味，年终于要来了。
常禾青和阿林一起四处逛了一下，先去张财主家看他家放鞭炮，十二个庄客昂首站在房顶上，用扁担一头挂着十二挂大红鞭炮，垂在墙外，一齐点火，噼里啪啦，响彻云霄。后去庙会看踩高跷、舞龙舞狮、吞剑。庙会上有卖糖葫芦、臭豆腐之类的小吃，常禾青和阿林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就奢侈了一把，两人合买了一根糖葫芦分着吃。
之后买了红纸、摔炮，回到白云村时已临近正午。常禾青不急着回家，揣着红纸先去了常先生家。
常先生其实也不是啥先生，不过是念过几年书，虽没捞到半个秀才，却也能写一笔好字，平常村里有人需要写信写对联的，就来找他。常先生虽然有点读书人的傲气，其实为人倒也朴实，就是据阿林所说，他听说一个大字不识的常禾青竟去了丹宁书院读书之后，经常喝醉酒后嚷嚷他很不服。
常禾青和阿林到的时候，常先生家的篱笆院里挤满了来求对联的人，常禾青端着红纸走进门，几个村民就认出来了，打招呼：“阿青，书院放假了吗？”
常禾青点点头。
篱笆院渐渐安静下来，村民们都打量常禾青，想看看他念过丹宁书院后，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龙马精神。
又一个村民问：“阿青，你啥时候考秀才？”他们也不懂什么科举，只知道读书的尽头是考秀才，没考中秀才读书有什么用。
常禾青考啥秀才啊，他正不知道怎么回呢，里面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说：“还没到考试的时候呢。”
常禾青一抬头，看到说话的是常先生，他虽心里不服，却还是给常禾青解了围。常先生算起来是常禾青的爷爷辈，常禾青跟他行了礼，然后说了来意：“我想借笔砚写两副对联。”
“那你写吧。”常先生把笔递给常禾青。
“能不能另外给我一套？我拿回家写，你这里这么多人等着呢。”
“就一套，你就在这写吧，两副对联也用不了多久，正好大家伙儿也见见世面，听说丹宁书院请的书法家教你们习字。”
常禾青听了他这话，顿时心里大骂臭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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