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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神剑山庄 (6)

    江青峰气得直呼放肆,甚是歉疚,对严柔说道:“拙荆病故之后,南儿就没了管束,不识得礼数,严姐姐莫怪。”严柔却是浑若没有听见,径直走到江莹莹面前,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嫁给钟麒着实委屈了你,不过麒儿心思单纯,对你好就会舍了性命的对你好,绝不会负心于你。”江莹莹轻声应道:“我知道的。”她轻轻摆脱了严柔的手,说道:“我先回去给严伯母、钟世兄安顿住处。”她转身离去,步履匆匆,只是一直低垂着头。

    江青峰领着众人在后面跟随,沿途之上路径崎岖,曲折蜿蜒。江青峰与严柔走在前面,边走边谈。严柔问道:“你放着好好的庄主不做,为什么隐居在此?”江青峰叹道:“自从婉儿病故之后,待在山庄里总是常常会想起她。我看青城办事干练稳重,就索性交给他打理,在这龙门山上修了个别院,正好图个清净。”严柔知道,婉儿便是江青峰的夫人,本是扬州城的大户人家,生得貌美如仙,性情温婉,虽是不会武功,琴棋书画却是样样精通,说起来江莹莹与她倒是颇为相似。当年江青峰云游天下,与她相遇,二人一见钟情,成婚以来,情投意合,感情甚笃,这也就难怪夫人病故之后,江青峰要隐居起来。

    这时候江青峰想起一事,问道:“你该是已经见过青城他们了吧?”严柔想起被沐青城劝阻,心头犹自愠怒,不愿多提,只是淡然应道:“他确实变得十分干练,可喜可贺。”她问道:“婉儿染了什么病?”江青峰叹道:“说起来还是当年中的毒烟。婉儿虽然有严姐姐护着,中毒不深,可是她不会武功,便染上了慢症,生下南儿没有多久,就一病不起。”说到后面,他忆及亡妻,又是悲从中来,几不成语。

    严柔想起当日自己中了毒烟,虽是武功精绝,内力深厚,犹自缠绵病榻,历经数年方得痊愈,至今想起犹自心有余悸,皱起眉头,问道:“这毒烟确实霸道。你查到来历了吗?”江青峰摇头说道:“我只查到这毒烟来自西南边陲之地,也曾和青城几个一道去查访过,没有一点线索。”

    严柔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和紫竹寨的贼匪有关?”紫竹寨位于湖北恩施,当年江青峰初出江湖,途经此地,听闻寨里的贼匪抢夺财物,将押镖路过的十几个镖师和商贾屠戮殆尽,一怒之下,单人一剑闯入山寨,比试剑法,逼得全寨三十几名贼匪个个自尽。经此一役,神剑山庄少庄主的名声传遍江湖,不过事后江青峰有感于杀戮太重,与人交手,只是点到为止,再不愿伤人性命,这是后话。

    江青峰忆及往事,说道:“当年我年轻气盛,一心想着替天行道,行侠仗义,非要逼着那群贼匪认罪自杀,匪首巨魁也就罢了,就连那年少的匪徒虽是苦苦哀求,我也不肯放过,回想起来却是杀气太重。”他顿了一顿,长叹一声,说道:“我总是会想,婉儿中的毒烟,说不得便是我的报应,可是这报应该是落在我的身上才是。”

    严柔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是神剑山庄的庄主,就算一怒之下多杀了几个匪人,可也不用愧疚至此。比起你爹江有悔,你这个庄主做得实在有些窝囊。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只是淡然说道:“若是被我查到这毒烟的来历,定然饶不了这些贼人。”

    钟麒和顾一舟跟在后面。顾一舟见钟麒满脸得意,不住嬉笑,着实按捺不住,说道:“钟麒,你既是要娶人家江姑娘,从今往后,这心性要沉稳些,不能一直像个孩童。”钟麒大点其头,正色说道:“你说得十分有道理。我现在就要变得沉稳。”说着话,他身形微微一蹲,摆出个马步,迈开小步往前走。顾一舟想要不去理他,走了半里多路,见他乐此不疲,忍不住问道:“你好好走路不行,这样走法又是为了那般?”钟麒大惑不解,说道:“你不是让我变得沉稳一下?马步还不够稳?”顾一舟喟然长叹,说道:“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说话的功夫,几个人走到一处别院,就见这别院隐身于山谷翠绿当中,依山而建,树木掩映,庭院深深,甚是幽静。进得门来,早有仆人得着江莹莹的指派,奉上来擦拭的热水,又是端茶倒水,送上各色点心。等下人将客房打扫干净,江青峰请他们几人先自去休息。

    钟麒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喊着,“我娘子怎么不见了?”顾一舟在他肩头一拍,笑道:“要等拜过天地才算你娘子呢。”几个人到了厢房,各自入房。顾一舟见客房陈设不多,收拾得素净,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不是沈周的书法,便是仇英的山水,靠墙壁摆放着一张竹床,上面铺着檀席,窗下的书案上立着一个景泰蓝的花瓶,插得有几支芍药,熏香炉里点着檀香,闻着沁人心脾。

    顾一舟心想:神剑山庄自是名震天下,可这江青峰看着一点不像庄主,倒像是个做买卖赚了几个钱便学人家附庸风雅的土财主。他正想着,门外有人说话,“顾兄弟,我是江青峰,有几句话想问你,你可方便?”顾一舟赶忙打开门来,看到江青峰站在门外,负手而立,一副谦和神情,笑道:“冒昧打扰,还望顾兄弟见谅。”

    顾一舟心想:这本来就是你家,倒不必如此客气。口里连说不敢,赶忙将江青峰请到屋里落座。江青峰问道:“我听说顾兄弟先是在扬州遇到一位武功了得的老者,接着又有人告知你光明教图谋天台庵的阴谋,能否请顾兄弟把事情的经过再说给我听一次?”

    顾一舟料知必是严柔将此事转告于他,便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江青峰听得甚是仔细,不住点头,待顾一舟讲完,他又问了几句老者的音容相貌,最后问道:“你见到的这位老者是不是左边脸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顾一舟摇头说道:“我不曾见到他脸上有胎记。”江青峰哦了一声,暗自沉吟。

    顾一舟心生好奇,问道:“江庄主,你认识这位老者?”江青峰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来以为是一位故人,听你这么说,倒又觉得不像。”他话题一转,说道:“顾兄弟年轻有为,一举坏了光明教的图谋,定念师太是个热心肠的人,既是肯将天台宗的内功心法相授,你只需好生练习,日后必然出人头地,扬名江湖。”说着话,他拍了拍手,就有下人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里面盛着纹银一百两。

    顾一舟不解地问道:“江庄主,这是做什么?”江青峰微微笑道:“初时我还以为顾兄弟是严姐姐的子侄,一问才知,原来是被麒儿强行劫来的玩伴。麒儿心地单纯,就是懵懂无知,玩心太重,怎么能一直拖着顾兄弟,不让你走。这点银子算是我替他向你赔罪,不成敬意,顾兄弟就收下吧。”

    顾一舟这才明白,原来江青峰是下了逐客令,一时之间倒有些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旋即心想: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哪里还没个去处?心念及此,他哈哈一笑,说道:“江庄主真是客气了。我与钟麒不打不相识,现在也算得是朋友了,可用不着你来赔礼。”

    他鞠躬行礼,不待江青峰起身,便自顾自转身出门而去。他刚走到门外,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那人喊道:“你跑哪里去了,我正要找你。快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一听这声音,顾一舟苦笑道:“你别给我看了,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那人正是钟麒,他可由不得顾一舟分说,一把拉起他,一路小跑,跑进一处后花园,跑到一条小溪边,说道:“我给你看个东西,你可不许笑话我。”顾一舟自有对付他的手段,故意说道:“你要拿给我看,就赶紧拿出来,一会我没了兴致,可就不看了。”钟麒赶忙说道:“我这就去拿。”他跑到一棵树后,拿了个物事藏在身后,走了出来。顾一舟见他神情有些扭捏,笑道:“我猜到了,你是不是给新娘子准备了什么礼物?”钟麒的眼睛瞪得老大,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一舟笑道:“你这副样子,不用猜也知道了。”钟麒笑嘻嘻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野花编就的花环,各色的花朵编排的错落有致,显见得他花了不少心思。顾一舟看了,竟有些感动,叹道:“小钟麒,你是真的挺喜欢江家小姐呢。”钟麒笑呵呵地说道:“你说说看,洞房的时候让她戴着这个花环,会不会特别好看?”

    顾一舟有心离开,怕是与他直说,又要纠缠不休,便装出惊讶神情,往旁边一指,说道:“你看那是什么?”钟麒循声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问道:“什么?”顾一舟说道:“我刚才看到一只小白兔跑过去。你赶紧去抓了送给江家小姐,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肯定会喜欢。”钟麒一听大喜,喊道:“你说的极是!”他将花环往顾一舟手里一塞,身子如箭一般蹿了出去,几个纵跃不见了踪影。

    顾一舟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将花环小心地放在地上,转身离去。他在花园里一路穿行,转过一个八角亭,看到墙边有一扇角门,走上前去,推门而出,看到门外一级级的石阶一路向下延伸出去,不远处的路边还有个小树林。此时夕阳西照,山气清新,他拾阶而下,一路上想着:到了洛阳城里倒是要好好找找,兴许那个人真的来了洛阳?

    走过小树林,他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声吵闹,似乎起了争执。他心生好奇,轻抬脚步,走入林中,走到声音的近处,隐在树后,往里观看,看到江南站在里面,手里牵着一匹马,怒目横眉,在她周围站着十几个少年,俱都是衣衫褴褛,看着是群乞丐。不惟如此,地上还躺着一个小乞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小乞丐怒气冲冲地说道:“就算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可这官道人人行的,你骑马跑得这么快,撞伤了我兄弟,可休想一走了之。”顾一舟心想:江南这女娃方才怒气冲冲纵马离去,莫非只顾着想心事,马速过快,将人给撞伤了?嗯,反正她爹是神剑山庄的庄主,有的是钱,赔给几十两银子不在话下。想到这里,他便想转身离开,只是顺带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这一看,觉得面熟,不由得吃了一惊,再仔细打量了几眼,方才认出来,躺在地上的少年竟然是马帮帮主孟霁云的儿子。

    他再看了几眼那群小乞丐,原来俱都是认得的,说话的正是在洛阳城里见过的刑小天,在他身边站着的少年当中就有雷公和小猴子,只是此刻不知怎的他们都穿得破衣烂衫,扮做了乞丐。

    顾一舟满心疑惑,哪里还迈得开腿,躲在树后,暗中观看,只听得江南冷笑道:“你说是我撞晕了他?好,你说要怎么办?”刑小天说道:“简单得很,你先把我兄弟带回山庄,请大夫来替他治伤,若是没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少不得要赔银子。”

    这时候几个下人听到了吵闹,飞奔过来,到了林中。江南倒也爽快,一点头,说道:“好,就依你说的。我带他回山庄治伤。”她示意下人要将孟去病抬到马上,刑小天将手一拦,说道:“慢着。”江南冷冷地说道:“你再三再四地阻拦,耽搁了请大夫,你这位兄弟若是伤重得死了,可别怪我。”

    刑小天说道:“怕就怕你们有钱人家不把穷人的命当命,不给我兄弟好好治伤。”江南冷笑道:“那你想怎么样?”刑小天说道:“我们这些兄弟都要跟着去,陪着我兄弟,我才放心。”

    江南哈哈大笑起来,挑起大拇指,说道:“小兄弟,你可以的。你们一个人来打秋风,你还嫌不够,要我带着你们这许多人一起住到山庄里有吃有喝。”她陡然面孔一板,说道:“可我若是不答应呢?”刑小天哼了一声,说道:“那可由不得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话给说僵了,江南眉头一挑,正要发火,林子外面突然听到有人说道:“我听人说这里的许多佛像都是当年武则天让人给挖的,罗师弟,你说武后宝藏会不会藏在这里?”

    一听这声音,顾一舟自是知道,这是郝老六和罗大胆两人来了。江南听得一愣,循声看过去,看到两条人影走入林中,隔着尚远,树枝遮挡,看不见真容,她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子,要找什么武后宝藏?刑小天却是脸色大变,一咬牙,说道:“好,就依你,先带我兄弟回去治伤。我们回头再来看他。”说着话,他急匆匆转身,迎着走过来的那两个人奔了过去,其他小乞丐也都跟着,转眼功夫,走了个干干净净。

    江南嘿嘿冷笑,看着小乞丐们纷纷离去,这才命下人将孟去病抬到马上,牵着马缓步而行,进了角门。顾一舟见孟去病自始至终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任由下人如何搬弄,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被江南的奔马撞伤,还是存心装晕讹诈,便悄然跟随其后,想要看个明白。

    好在他不辞而别,此刻又是悄然而回,一路之上倒是无人知晓。他看到江南命下人将孟去病抬入了一间小屋,又挥手让下人们离去,便轻手轻脚走到小屋的窗下,偷眼观看,看到孟去病躺在一张木床上,江南在床边来回走动,兀自说着,“你这个小贼,做贼心虚,我明明离得你还有两丈多远,你先自倒下,反倒赖我撞你。”她猛地跳到床头,啪的一声,重重地打了孟去病一记耳光,喝道:“你还要装死!”

    她见孟去病依旧不肯睁开眼来,心头火起,一把揪住孟去病的衣领,往外就拖。顾一舟赶忙闪身,躲到了角落里,只见江南将孟去病拖到门外,拖至一口水井边上,二话不说,就将他丢了进去。就在孟去病的身子掉落井里的那一刻,顾一舟眼睁睁地看到他陡然睁开了眼,想要喊话,却哪里来得及,只发出了啊的一声,便整个地掉落井里。

    顾一舟看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心想:江南这女娃下手够狠。这时候他看到江南一只脚架在井栏之上,朝井里观看,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小贼,这回你不装死了?先让你在里面待几天,弄出点伤来,姑奶奶再去找大夫给你治。”说罢,她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顾一舟待她离得远了,赶忙抢步奔到井口,探头向下观看,可是还没等他看得仔细,从井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冲得他往后直退,吓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