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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往事成幻

    天色一片昏暗,黑雾弥漫,云涛怒涌。

    一位少年身着破烂衣衫,怀中紧紧抱着一位遍体鳞伤的少女,在林间狂奔,企图逃出杨萧魔掌。

    泥泞不堪的土地上坚硬的碎石,两旁尖利的枝条,在少年裸露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虚弱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泪珠晶莹,滚落脸颊。

    “裕倾……”

    少女极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抓紧他的衣襟:“裕倾……不要……快放下我,你不要管我,快逃吧。”

    眼前裕倾喘着粗气,汗如雨下,并没有开口,紧抿着双唇,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无声回答了她。

    少女闭上眼,听着他砰砰心跳声,把湿润的脸埋进他的怀里。

    裕倾顾不上头晕眼花,也顾不上体内毒蔓延使身体剧痛,更顾不上他的功力不断被毒侵蚀,他的脚步丝毫不肯停歇。

    此时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响,顷刻间狂风骤雨,飞沙走砾,草木瞬间枯萎,残枝狂舞,呼呼作响。

    “老贼!”裕闻咬着牙吼道。

    一股阴风旋绕,杨萧于空中现身,身后跟着两列身着黑色铠甲的铁骑和杨萧之子,杨羽同。

    杨萧面容阴森可怖,脸上布满疤痕,向他们露出邪魅笑容。杨羽同沉着脸,心疼而又担忧地望着那个在裕倾怀里受伤的少女。

    杨萧手臂轻轻一挥,一阵强劲阴风吸聚尘泥枝叶,顷刻间在空中就化为一只狼,那只狼仰天长啸,向裕倾奔来!

    裕倾想凝集体内真气发力,然而五脏六腑却传来撕裂般疼痛,他不禁吐出一口鲜血,双手还紧紧护着怀中女孩。

    此时那匹狼却向他们扑来,裕倾赶紧背过身,他的背上立即被划出三道血痕,裕倾还未来得及躲闪,又被狼扑倒撕咬。

    少女被裕倾压在身下,紧紧闭上双眼,她听见恶狼嘶吼与裕倾的闷哼声,哭着喊:“不要啊!不要啊!裕倾……裕倾……”

    杨羽同见恶狼如此凶残,急忙道:“父亲,那公主……”

    “哈哈,你放心,公主自有真气保护,与我相克,区区土狼不敢接近。”

    杨萧仰天大笑,裕倾咬着牙,发出不甘的怒吼。

    真是造化弄人。

    想当初意气风发,武功盖世,前途无量,出征之前侃侃而谈,向陛下立下军令状,战旗猎猎,马首高昂,百万雄师,为我统帅,斩获多少人羡艳目光,宛如昨日。

    如今却深处绝境,如同丧家犬般被人凌辱践踏!

    就连自己心爱的女孩也无法守护,性命难保,父母亲朋不知是否还能再见。

    想到这,裕倾顿时心如刀绞。

    那匹狼又化为一阵旋风,将二人卷至半空之中,使两人分离。

    “不!”

    裕倾手足无措,尘沙飞舞,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双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挥。

    “父亲!”杨羽同焦急地望着半空中挣扎的公主。

    良久,旋风停歇,裕倾被狂风拍打在地,闷哼一声。

    此时裕倾已浑身是血,动弹不得。

    “裕倾!”

    本已近乎晕厥的裕倾听到这声呼唤神志稍稍清明了些,他微微抬头,恍惚间看见那老贼手一挥,少女已被旋风卷至杨羽同怀中。

    杨羽同怜爱地轻拨那已经昏迷的少女脸上散乱的发丝,擦拭着她额前的汗珠。

    杨萧狂妄大笑。

    “神功盖世,天资绝伦?哈哈哈,不过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罢了!毛小子,公主殿下跟着你,只会丧命!”

    杨萧转过头对杨羽同说道:“羽儿,这毛小子五脏俱损,经脉尽裂,必定丧命,你抱着公主回去,向陛下禀报立功,我迟些再来。”

    一阵悲痛袭来,漫卷全身,裕倾握紧拳头,恨意充斥脑海,喷出一口血,终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裕倾好像陷入了一个美妙而又虚幻的梦境,梦里往事一幕幕闪现,梦中少女笑意盈盈,眼中闪烁着星光。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被关到塔牢里了?”

    她的扑闪着大眼睛,冲他温柔地笑着。

    他那时初尝战败滋味,哪里肯理会敌国之民,只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我叫皎月。”皎月也不计较,仪容优雅,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这个茶是我国特产,虹乾蓝,我可是哀求父皇好一阵子才要到的,茶香清爽,沁人心脾,入口甘甜。”

    皎月端起茶杯,递给他:“尝尝吗。”

    父皇?她是敌国公主?

    他表面虽波澜不惊,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

    没想到这个穿着白裙的少女是一个公主,竟然会来这么暗黑狭小的塔楼监狱。

    或许可以借她打探一下此处消息。

    “我双手被铐住了,端不得茶,公主还是自己留着吧。”他沉着脸,冷漠地瞥了一眼那杯茶。

    她低头抿了口茶,扬起嘴角,语气也柔和了一些:“那你这么多天,都不吃不喝啊?”

    “哼,敌国之食,宁死不授。”

    皎月放下茶杯,咬着嘴唇打量着他,好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很少有人被关在此处吗?”

    “你肯定不是王宫里的人,甚至不是我国之民,对吧?”皎月走近裕倾,紧紧盯牢他的眼睛。他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游螭塔,国内孰人不知?

    她调皮的眨眨眼睛:“这么高的塔,只有你一人,当然是重大犯人才能被关在这里,况且这座塔戒备森严,机关重重,你啊,插翅难逃喽。”

    “这到底是哪里?”

    “想知道啊?那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看着她灵动可爱的模样,心不知不觉软了几分:“告诉你也无妨。”

    他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曾经的挚友落冥背叛他,与敌国联合。那时战胜敌国,他年少气盛,追逐穷寇快哉,哪肯放弃?加上副帅落冥诱导挑唆,只顾一味追逐,终落入陷阱,成为战俘。

    现在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就算敌国君主肯放他一马,落冥也不会善罢甘休。他眼下的结局,不是幽禁终生,就是死路一条,不寻求他法,无疑自寻死路。

    皎月心满意足地笑了,凑近他:“说吧说吧,本公主听着呢。”

    “裕倾。”

    “裕倾?”皎月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惊叫出声,“你就是那个裕倾啊?”

    “怎么?”裕倾警戒地盯着她。

    “那我就全都知道了。”皎月挑了挑眉,摊开双手。

    他心生好奇,看来她对国事也有所了解,她现在夜访塔牢,应该也不是久居深闺的女子,应知许多情报。那为何连塔中所关之人都不知道姓名呢?

    “怎么办呢?你怎么这么笨呐,”她满脸遗憾地摇摇头,“怪不得兵胜还被俘了啊。”

    皎月坐下来,把一支胳膊支在膝盖上枕着,用白嫩柔软的手无聊地摆弄着锁链,“嗯……也不对啊,那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呢?”

    裕倾被戳及痛处,咬紧牙,低下头,压着性子问:“所以这是哪里?”

    “哼,你猜啊,你对我那么凶,我才不要告诉你呢。”皎月脸上浮现出傲娇的表情,笑容越发明艳,头发一甩,翻身跃出窗子。

    “喂!”裕倾着急了,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一转眼,又换了情景。

    皎月脸上还是那副冷傲的神情,却又灵动美丽。

    “你还在犟什么,真要饿死?”

    他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皎月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从食盒里拿出一块小酥饼,咬了一口道:“唉,你也不理我,怎么谁都不理我呢?”

    皎月这句话触动到了他的心弦,但表面上还是一脸冰霜:“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毒?”

    皎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就别吃了,我还不给你呢。”

    她使劲儿嗅了嗅小酥饼的香气,咬了一大口,故作夸张地说:“真香啊,又酥又脆,某些人啊,可没有那个口福喽。”

    他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

    “你不应该来了,一个公主天天来囚犯这里,叫人知道了该有流言了。”

    她收起笑容,低头咬了咬嘴唇,拿了一块酥饼到他嘴边:“吃吧,你吃完了我就走。”

    他心里泛起涟漪,抬头看她,目光相对,他看出她眼中的温柔,张嘴咬了一口酥饼,奶香四溢,酥脆可口,唤起他的味蕾。他被囚禁这么久,虽然有真气维持不会饿死,但早已饥肠辘辘。

    但此时他却还忍着饥饿,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她喂的酥饼。

    无意间,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嘴唇,她放下手,他也低头不语。

    空气陷入了沉默。

    她抱着食盒挪了挪身,坐的离他更近些,又拿出一块酥饼喂给他,就这样,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块一块,一口一口的喂完了一盒子酥饼。两个都心有灵犀地将时间拉长再拉长。她离去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落寞与犹豫。

    画面忽地又一晃。

    皎月将他锁链解开,靠在他怀里,满眼温柔地凝视着他,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小魔女,你再不回去,就会被发现了。”

    皎月用她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不急嘛,再说了,我已经放了个假人偶,那人偶一般人识破不了,除了没有独立思想感情,没有灵气外没啥区别,装睡自然不在话下喽,”她仰起头,眸子含一池春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我想陪着你。”

    “嗯。”他搂她入怀,两人静静聆听彼此的心跳声。

    “裕倾,你知道吗?我听父王说,刚出生母后就去世了,我父王对我十分疼爱,忽略了其他妃室所生之子,同龄人都不愿和我玩,还暗中欺负我,仆人对我礼敬有加,我又不能与父王常常见面,那时候,好孤独啊……我只能满王宫到处闲逛,与花草小虫聊天。这个塔……可是我以前的'私人乐园'哦,从我记事开始就没人被关进来过,谁知那天来了个你。”

    这时候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住了一般,又痒又疼,还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完了,他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十二天,在这十二天里,冰冻的心已经完全融化了,他认了,之前过往他统统可以忘掉,忘掉荣耀与仇恨,他可以不要功业,不要名声,不要财富,不要权利,只要一个皎月,只要有她就够了啊。

    他此刻对她毫无防备,暗自发誓,必要用生命护她周全。

    他没安慰过人,就连那个背叛了他的朋友,好像从未对他坦露心中的哀伤,落冥有没有安慰过自己呢?好像也不记得了,身为将门子弟,天生失去了展露伤疤的权利。

    手背一凉,他察觉到她落泪了,手足无措,只好笨拙地用自己的经历安慰,撕开伤疤为她疗伤:“皎月,其实……这没什么,就要看开些,就比如说……我小时候被赋予厚望,整日读书习武,不分昼夜,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唉,那时候也很孤单,总算学成,但是在建功之际……”

    皎月将食指放在他的唇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柔声道:“别说了,你的伤,我已经明白。裕倾,你说咱们俩都这么孤单,这是为什么呢?”

    裕倾叹道:“天意吧,因为命运我们才会相遇,上天才会把我派来啊,我都不知道,这次被俘,是不是天意。”

    “哈哈,当然是啦。”

    她轻笑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皎月的眼眸秋水泛波,饱含情愫,甜腻的风轻抚两人的脸颊,月色朦胧,一种暧昧的气氛在空中蔓延,她的视线不禁缓缓下移,停留在他的薄唇上,片刻后惊觉,垂眸羞涩一笑,轻轻闭上眼。

    他的心砰砰跳,捧起她的脸,感觉到她握住他的手变紧,缓缓低下头,先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盯着她粉嫩的唇,吻了下去。

    那一瞬,一道电流划过双唇,唇舌缠绵,良久分离。

    她的脸颊红胜朝霞,不敢看他,脸急忙躲进了他的怀里。

    良久,皎月才轻声开口,声音软得像浸了水一般。

    “裕倾,我已经谋划得差不多了,只差找准一个时机。我一定要救你出去,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

    “好。”

    “那时候,我不是公主,你不是少将,我们下凡,到人间去身居田园,一辈子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

    “唔……到时候我还做小酥饼给你吃,你教我写字作画,好不好?”

    “好。”

    “那我们约好喽,拉勾!”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丝:“好。”

    两人伸出手拉勾,甜蜜地笑着。

    皎月解下戴在脖子上的一颗晶亮纯黑的灵石,轻轻放在他的掌心:“给,定情信物。”

    他凝视着她脸上甜蜜的笑容,接过灵石,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柔声说:“我定不负你。”

    画面忽然又一转,他已倒地不起,食盒摔在地上应声而裂,酥饼散落一地。

    “有毒!”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五脏六腑似被千刀万剐,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裕倾!裕倾!这……怎么会……裕倾,你振作一点!我现在就带你逃出去……”皎月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脸颊,搂住他的脖颈哭道。

    “月儿,怕是……怕是你带来的酥饼被人下了毒,我们已经暴露了,这毒……呃……姑且不会要了我的命,以后就难说了……”

    “好,顾不了那么多了,裕倾,我们现在就逃!”皎月眼中还带着泪,那坚定的眼神让他心生感动,他摇摇晃晃艰难地站起来,运了运功,尽全力用真气抵御毒素进一步入侵,维持他的武功,他抱起皎月,破窗而出……

    此时不知过了多久,裕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裕倾一下子跌进现实,昏昏转转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间林间小屋的木床上躺着。

    木床冰凉,如先前的监狱一般狭小破败,好冷啊。

    这是哪?

    不过什么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内心的悲伤与孤独侵蚀了他全部的精神意志。

    皎月让他拾起了希望,放下了过往,甘愿归于平淡,身退浮华。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他马上能触碰到光明之时又拉回了深渊。

    好友背叛,荣耀被夺,爱人离去,武功被废。裕倾心里哀叹,裕倾啊,你竟如此孤独,如此落魄,谁会相信你曾是威风凛凛的少将呢?至此一切与你无缘。

    这也是天意吗?裕倾想用曾经安慰皎月的话安慰自己,至少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也好,但发现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无能为力,哀嚎嘶吼中裹挟着再大的怨气,再深的仇恨也没有回音。

    是啊,一个凡人,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谈什么岁月安好?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弄湿了一片枕巾。

    “醒了,你都睡了五六天了。”坐在身旁的老者道。

    裕倾这才缓过神来,眼神清醒了几分。

    “是你救了我?”裕倾检查了一下伤势,发现自己体内真气雄厚,伤也好了八九分,不禁讶异。此等医术,就连宫中御医也远不能及。

    “嗯,既然醒了,就吃碗粥吧,香的很呢。”

    裕倾叹了口气,艰难地爬起来:“你为什么救我啊。”

    明明,他与老者素不相识。

    “世间哪有那么多因果,行医救人,本该如此。”那老者说罢,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盛了一碗白粥,就着小菜津津有味地吃着。

    裕倾有真气保护,昏迷几天虽不会致命,但也大伤元气,需要食物补充,此时已饥肠辘辘。吞了吞口水,踉踉跄跄走到老者旁边坐下。

    “多谢赐饭!”裕倾道完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后二人饮了一杯热茶,裕倾问道:“您是哪方高人,为何功力如此高深?”

    “林间老叟罢了,不值一提。”

    “无论如何,在下定不忘救命之恩。”

    老者闻言拊掌大笑:“恩何须报?反倒会害我卷入红尘羁绊之中。救你一命,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像浇花培草般,寻一乐子罢了。”

    裕倾低下头,缄默不语。

    老者亦不再开口,正襟敛容,闭目打坐。

    裕倾现在一闭上眼,皎月的笑容泪水就浮现在脑海。

    现如今他真气恢复,但因那毒药功力不再,想要恢复必须重新开始。

    就从这里开始吧,我要把我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