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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钟晴山过往(下)

    徐家人一个个都看在眼里:这位徐家小姐是真的喜欢那个逃之夭夭的公子,已然到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地步。哭着闹着要见他,任性地把盛满膳食的圆桌掀翻,说:“你们不把公子找到家来我就不吃论饭!不吃饭!”这对老夫妻看不下女儿造作的举动,可奈何心生愧疚,觉着任她闹吧,折腾一阵子后还是会明白的,现如今只能窘然感喟。可换她的兄长来说,“这是要上天啊”只用一只手就给她提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喝道:“你清醒一点,他若愿意要你最后就不会放下你不闻不顾,这已经过了七日,那个人若还在乎你就该来拜望你。你懂吗,你终究只是他的过客,他根本就不想要你!”说罢,徐责扬手欲掴。这是妹妹第一次见哥哥动如此大怒,还是冲着自己的,一瞬间竟晕头转向,手足无措。她的幻象不会因为兄长的话破灭成无影的气沫,反而将南周捧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高,哪会听取他人的肺腑之言。徐责的手影完全遮住了她的脸,使她看不见兄长的不忍,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自己窃窃地说道:“别打,打坏了公子就认不出来了。”她呆呆地呢喃着,心一酸就号啕起来。徐责望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也是一阵心寒,硬着心肝咬咬牙放下手,说:“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夜里,徐责想着入睡前看望一下妹妹,毕竟的这件事发生以来,她是食不下咽,寝不遑安,只怕是“等到今年红豆熟,不待他日故人来”才是最可悲的。到了院中,正巧他的妻合上房门,问道:“怎么样?可安然睡下?”秦氏道:“闹腾了一阵子,不过现已睡下。”徐责说:“我去望望她,你先回去吧!”

    他站在屋檐下,听见梢头渡鸦声嘶力竭地哑叫,他突然就恼了,想去赶跑这些晦气的生灵,可转身只目击一双泣血般瘆人的瞳孔,这一刻他还真被吓到。渡鸦似挑衅地开喙呕哑,昂着头张开双翅扑棱地飞入黑天。书上说渡鸦是引灵的黄泉生物,想到这儿,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着进入妹妹的闺室。走近了看她还在酣睡,平复地舒了一口气。做哥哥的看着妹妹从小长大,熟睡的模样一直没有变过,眼里的情感是真的看得见,他调侃道:“睡相这么丑,未来可别把夫婿踢下榻啊。”说罢为她盖好床褥,转身欲走。这边欣雅做噩梦,嘴里叫嚷着“为什么会这样?我和你相识十载,想不到你竟如此薄情,狠心撇下我,甘心为她挡下这一剑……”徐责闻此,又回到她的床前,哄道:“小雅莫怕,梦里的都是假的,哥哥在这儿呢。”她的眼角默默地渗出一滴灼人的泪,在暗淡的烛光的映衬下,依着脸颊的线理,漠落在至亲之人看不见的地方。

    翌日卯时,欣雅一个懒猫伸腰起床,摸摸自己燥热的脸蛋,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又羞又娇,痴痴地笑着。在少得少的时间里,回味多得多的香梦的甜蜜,将梦造的美得美的情感比拟在真得真的距离。“这感觉……好羞耻”遂一头蒙在被褥里,攘攘地闹腾一阵子,情意拳拳吐出“公子”二字。

    她想到女子都会为心爱的男人浓妆淡抹,于是心血来潮,跳下床去,学着嫂嫂的模样娴然静坐。铜镜里的人会仿着她的样子对自己的脸左摆右弄,徒然拿着眉描不知所措,掂量几番又撑起下巴像点墨的文人正在寻找灵感。一时间好像窜进了什么,想做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啊想啊,到最后是绞尽脑汁地颓然趴在梳妆台上,双目闲散,一只手不停地画圈,潦倒兮兮地道:“不会化妆,公子不会睁眼看我了。可是好想……”她想到找嫂嫂帮忙,于是匆匆穿上外衣就往房门冲。一个排闼迎面撞上秦氏,秦氏脚下踉跄,才稍稍回过神来就被欣雅缠住胳膊。欣雅在她面前左晃右闪,一面牵扯她的花袖,一面着急地说:“嫂嫂,快教小雅如何化妆!”秦氏没有立刻给她答复,一边轻笑着,一边为她撩发。徐欣雅见她不说话,担心地说道:“嫂嫂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雅太笨学不会……哎呀!其实小雅很聪明的”“嫂嫂知道小雅很聪慧”秦氏摸摸欣雅的头,满脸宠溺,说道:“是不是想着今后到了男人的家里,亲自化妆给他看。”欣雅闻之一惊,遂漾起一抹甜甜的微笑,亲密地挽住她的手臂,问道:“嫂嫂好聪明,是怎么想到小雅的想法呢?”秦氏引她入屋,说道:“你呀!尚未出嫁也不知羞,说说吧都梦到什么!”“嫂嫂你都知道了——小雅在梦里……”欣雅话至嘴边又羞惭地咽下去,脸蛋不住地上了红色,低敛颜面,哝哝道:“公子说过姑娘家不可以有这些念想。嫂嫂,小雅是不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坏女孩?”秦氏按她坐下,拿着铜梳清点妆具,道:“小雅这是心性单纯,儿女情长一事云程发轫,私想一下再正常不过,你那个公子是在同你说笑。”“可是——”“别可是了,还想不想学化妆,再不专注起来别怪嫂嫂不教你了哦。”“嗯嗯嗯,要学要学,嫂嫂快教吧!”她这傻头傻脑的模样,正襟危坐,毕恭毕敬,直勾勾地凝住镜子里秦氏操作的手,学没学会不知道,反正样子是做到了。

    秦氏这次为她梳妆做到细枝末节,也不问她看没看见,学没学会,这份宁静这些年来没有过,只是为了珍惜最后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在这女孩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当年只因为她兄长的几句话,便掏心挖肺死心塌地跟他入了徐家大门。“你若不是这神智,嫁给将相王侯也是顺水雄舟,又怎会悻悻等入侧厢”秦氏托起欣雅的细发细细梳着,再望一眼铜镜里的她,眼神已经开始模糊了,但还不可否认地一笑。再画了眉,点了花钿就算完成。

    欣雅轻轻一引秦氏的衣摆,哑着声说:“小雅知道男子都喜欢讨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女子做妻子,所从还请嫂嫂教小雅一些女子的礼术。”秦氏听后并不诧异,只觉得小姑子是真心爱上了他人,莞尔一笑,道:“相信嫂嫂,小雅不需要学什么礼术,就这样做自己会惹到男人欢喜的。”“可是小雅就怕公子是大户人家,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公子难堪。”“难得小雅想得周到,嫂嫂也不藏着,就教小雅几项待嫁女基本的礼仪吧!”欣雅学着嫂嫂的模样迈着小步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踮到门前檐下。那时光明似锦,和着惠风争相逗她,亦如流水潺湲,顺面而来,让她倍感温暖。

    入夜,徐责回府,秦氏已在厢房等候,他这一回来她就上前问:“怎么样,找着人家了吗?”徐责这边一脸惆怅,径直走进内室坐下,闷了半天不吭声。见此般,秦氏知事不顺,道:“到底怎么样?是没有找到,还是被人家哄走?你倒是说呀!”徐责自己倒了杯水仰头而尽,说道:“人是知道是谁,但那个情况不是我们徐家能攀附的。”秦氏道:“会是怎样情况,我们徐家攀不上?是士大夫还是帝王家?”徐责道:“是‘汉世王’,世人口中与王妃成佳话的契丹汉世王。”闻此名,秦氏抖失了气,说道:“听说此人血气方刚,是个叱呢风云的角色,若逆着他与王妃的感情安插小妹,于世王那边有救命恩情倒也圆得过去,可忤逆了世王妃上书到皇上那是会连坐的。”徐责道:“那又能怎么办.,小妹是沦肌浃髓,爱得死去活来,不找他咱妹的未来如何,徐家几时能安宁?”“不过听说他们结婚五年还没有子嗣,要不你明日一人去面试,告诉他与小妹的遭遇,再把小妹回家的情况一详叙,相信以世王的为人不会置之不理的。”“他当初要负责,也不会置之度外,放任小妹在家。这番去试,他若是念及旧情,收了小妹为妾,不然,指控咱们攀龙附凤又无可指摘,任着府上的人驱赶为轻,使小妹心灰意冷是重。”“你是徐家的主事,主意什么的还不是你一人作主。小妹后事由你定,我先去睡了。”说完她便脱衣上床就寝,留徐责一人到后半夜。他想了近百种不就的后果,然成就的后果只有一种,就是妻凭夫贵,四世同堂——就凭这点,他作了决定。

    第二天,旭日初升,天青澄明,暖和的阳光铺陈在院落里如同玓瓅。枝头的一对七夕鸟在欢愉地卿卿我我,却被“轰”的一排门声惊得纷飞,散了彼此,再待风平浪静,又寻得彼此,比翼飞回安乐的枝头。这时欣雅刚刚睡醒,心中一阵喜,欣然享受空庭的灿烂,伸腰长呼,满身轻松,道:“都说福至心灵,今天公子一定会亲自来见我。”柳叶眉儿敛,水灵瞳儿盷,大闺女的心思来了,她回屋坐在梳妆前,做了三七分的妆,直到她的手为人握住。抬头一望正是秦氏,她说道:“让我来吧!”欣雅一见她止不住地兴奋,说道:“嫂嫂,小雅今天不明白的心情好,感情是有什么大喜事要发生。嫂嫂你说是不是公子要来见我了。”秦氏道:“是啊,昨夜福星高照,今日就是我们徐家小雅要和情郎见面,不过不是他来,是你得去找他。”“什么,什么?嫂嫂说‘找他’——是吗?是吗?是有我公子的下落了吗?”她初闻激动不已,动度过大扰乱了秦氏的梳理,秦氏道:“你先不着急,一切下落皆明,人是跑不脱的。待嫂嫂给你准备准备,再由你兄长领你去他家。”“好耶!”她举声喝道,合手在胸前,祝愿道:“愿公子与小情百年好合。嫂嫂你快点,小情就能快点见公子了。”秦氏道:“你呀,一提男人心里面哪还有嫂嫂的份位。”欣雅笑着,秦氏说:“你的那个公子叫‘耶律南周’,可记住了,别到时候站在人家面前叫不出人家的名字。”

    秦氏领欣雅到府门口,徐责已在等候,欣雅脱开秦氏的手提着裙边跑过去,不忘回首催促嫂嫂赶上。秦氏望向空中空空的手,知道这是必须接受的事实。欣雅站在徐责面前,是做不到在先前的开朗,像恪守的花朵,轻声说道:“哥哥,我们可以出发去找公子了吗?”秦氏这时也在旁边,双双把握她的手,道:“这番离开到了别人家,你要记住切不可再摆小姐的架势,切不可再生小姐的脾气,那是大户人家对礼仪的要求十分严格。不然,既触了三从四德,即便男方不愿,也会叫高堂遣派回家。像今早嫂嫂好些远就听到你开门的声音,若是像这样在男方家惊扰了高堂免不了要受白眼。你若是有幸入了室,因为不是原配且谨记依着他们点。”欣雅受不过叨叨,不耐烦地说:“唉呀呀,嫂嫂不用替小雅操心,有公子在,定会护小雅周全。小雅相信小雅一定会幸福的。”

    门前稀落,有一辆马车停泊,徐责招呼马夫接过辔绳,唤道:“小妹,该上路了。”欣雅同秦氏说:“嫂嫂,小雅要走了。”秦氏为她整理衣边,塞给她一张手帕和一把团扇,道:“走吧!嫂嫂望着你下次带你的男人归宁。”小情手摇团扇与她道别,途中回过一次头,望见秦氏檐下宁静的模样,有微微的酸味。

    此时南周正躺在树荫下睡觉,岳媖媖坐在他身边给他摇扇子,慢慢有了困意,最后撑着脸睡去。忽然院外响起敲门声吵醒了她,她这愤愤地念着,打开一看,是一脸哭丧的李冯笑,他说道:“府外有人求见王爷王妃。”岳媖媖挥手,一脚跨出门槛,说:“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