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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空蒙山寻道

    天庆年间的气候格外寒冷,那些年连着下满数天的雪不是奇怪的事。腊月初开始下雪,第十天才放晴,化雪时又添了一分冷意。在南京析津府的一个清冷庭院里,石板小径上只落着浅浅的雪,两边不常走动的地方竟堆了三尺深。院子里有竹,也有梅,积雪压垮陈年的松枝,撂下飒飒的白星。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背负书箧少年,对屋里喊道:“母亲,我去书院了。”妇人走出来叮嘱道:“路上可得小心,遇到生人要避让着点,如今的世道可不太平。”少年说道:“北孤记住了,北孤将来要身居高庙,辅助帝王,使我大辽重新国泰民安。”妇人送走孩子,转身回到屋里,只见堂上赫然摆着三对牌位,还有一个落单的牌位,各点着一只白蜡,托着缭乱的蜡泪,差不多要烧完了。面对先辈的灵位,妇人虔诚跪拜,念道:“汉世王在上,现在的辽国不是当年叱咤风云、席卷河朔的霸主,外有隐患,内是邪敝,非贱妇言也,举国倾覆只在旦夕,而曾孙北孤欲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无异于螳臂当车……”说到难处,妇人一个激动竟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接着一阵哮喘,久久才平复,说道:“贱妇自知自己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他日撒手离去独留北孤一人在世,孤苦伶仃。汉世王您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北孤金榜题名,封妻荫子,重振家族荣耀……”屋外阴风怒号,撞开破旧木门急冲进来,烛火在风中不停摇晃,最终熄灭。

    时间到了腊八深夜,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只点了一支过半的蜡烛,烛光映在妇人的脸上尤显苍白。妇人从被褥里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孩子,嘱托道:“我的儿,母亲的时间不多了,往后不能再陪你了。你要争气才好,一来为你自己,二来为你的家族,三来为你的契丹……”耶律北孤眼泪交流,不停地应道:“孩儿谨记!”妇人拿出一张丹书铁券,一只手镯和一封信件,说道:“孩子,这手镯本是一对,是你曾祖母生前给你祖父和手下奴婢的孩子配的,说日后子孙若是不济凭此信件可以到对方家寻到救济。母亲死后你就凭此信物到信件的位置去,苟求对方的荫蔽吧。还有这铁券,是你曾祖父生前挣的,倘若对方不认你,或是日后生活艰难到无以度日,你便往宋国去吧。”北孤接过物件,妇人已经不行,其间喘咳不止,更呕了两口血,生前的回忆不断涌入脑海,但不得不强硬不理,最后补充道:“我死后,你不要太过牵挂。我们家是穷,没什么好靡费的,‘丧,与其易也,宁戚’,你只要事后将我简葬,服三天丧就忙你的去吧。”说完仰头睡去安静非常,北孤跪在床边痛哭流涕,应道:“孩儿知道了……”

    屋外风潇雪晦,打得木窗吱呀作响,突然就被撞开一股脑涌进来,阴气萦梁,霜风肆堂,北孤直感冷面冰心,望着床上的母亲冷得也打兢,他道:“孩儿去抵上窗户就来。”他起身去关窗户,再回来时见他母亲安详非常竟是去了。可怜孩子不能送自己母亲最后一程。

    事后,北孤披麻戴孝,简单办了母亲的后事,但他坚持要为母亲服三年丧,有契丹人不解,问道:“汝母亲既已要求三天孝期,汝为何要坚持三年呢?”北孤答道:“当年宰我于圣人面前言道:‘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圣人反问道:‘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宰我出去后,圣人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中原历来实行三年丧期,而太祖建国以来,契丹一直学习汉文化,澶渊之盟后尤盛。辽宋国缔为兄弟国,弟尚能为此,为兄岂能不为。况且我母唯以三日求我,是料我前程也,母为子至此,为子焉能不尽全孝。”问者无一不夸赞道:“真不愧是‘汉世王’的后裔!”

    三年期间女真完颜阿骨打起兵反叛攻打辽国,天庆四年十月攻占江州,十一月在出河店大破辽军,战后阿骨打将被俘虏的辽编入自己的军队,使女真军队突破万人。出河店大捷后,阿骨打继续攻打辽国,先后夺取宾州,咸州等重镇。

    三年期满后,北孤按照信中地址寻到李氏一家,家主李元清欢迎他的到来,但奈何李家也就是寻常家庭,北孤一个读书人的到来使日子更加拮据。李元清膝下有一男一女,男儿曰‘李浩飞’,女儿曰‘李心怡’。北孤和心怡一见钟情,恰因年轻人的冲动,两人险些酿祸,是北孤念及国家现状才不至于迷失。

    天庆五年,北孤考中秀才,与此同时完颜阿骨打在部下的拥立下称帝建立大金政权。辽国得来消息派出二十七万与金军在达鲁古城展开大战,却被金军大败。九月,辽国重镇黄龙镇被金军攻破,辽国守将耶律宁率领残部弃城遁走。辽国皇帝得知黄龙镇被破,大为震惊,随即率领十万大军,号称七十万大军再度进攻金国。双方尚未开打,辽国后方发生叛乱,辽帝无奈只能率兵回撤,却被阿骨打带领的两万军队打得大败。经此一役,辽国主力损失过半。

    天庆六年,渤海人高永昌于辽国东京辽阳府称帝,起兵反辽,国号大元。辽帝得知消息,派兵进行镇压。金军趁双方缠斗之际,先后夺取沈州,辽阳等重地,最终高永昌于逃亡途中被杀,大元灭亡。至此辽国损失一半领土。同年八月,北孤考中举人,得以入朝面见辽帝。

    临行前,心怡从她父亲那儿得知北孤即将远行的消息,于是急匆匆地跑出去寻找他,最终在一座流水小桥上遇着他。北孤正在拈花,心怡一面哭泣,一面向他跑去,投入他的怀抱,苦诉道:“玉郎,你如今做了举人,身份显赫了,就不要我这个糟糠情人了是不是?”北孤抚慰她,问道:“娘子何出此言呢?”心怡说道:“你是名门之后,而我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奴婢,如今你入京做官,背我而去,不足见嫌弃之心吗?”北孤苦笑道:“你知道我是喜爱你的,就像你爱我一样,我也有意同你成婚……”心怡说:“既然你有情,我有义,我们就结婚吧,让我陪你一起走。”北孤说道:“如今国家分崩离析,我要去的北方更是动荡不安,我不能让你身处危险之中。”心怡两眼汪汪地凝望他,背过脸去,抽抽噎噎,说:“你就是嫌弃我……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死都不会拉你上床,清白都糟在你手上了。”北孤放开她,依靠桥栏,叹道:“去年我考中秀才,南王要将女儿许配给我,我没有同意,这事你是知道的。我能拒绝王爷的女儿,为什么还要追求别的千金呢。现辽国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亟需贞良死节之能人志士殚精竭虑,进尽忠言,攘除凶佞,安邦定国。”心怡挽住他的手,说道:“为国效力也不耽误你娶妻生子呀!玉郎,你就答应我一次吧。”北孤说:“你不懂,金国乃是虎狼之国,攻城掠地,嗜血杀戮,淫诞无耻。我绝不能让你身处危险中。”心怡牵住他两只手,说道:“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北孤说:“如此,就苦了你呢。”

    心怡拉着北孤的手,带他跪在父母面前,说道:“父亲,母亲,北孤即将远去,女儿乞求你们将女儿嫁给北孤吧。”心怡言罢,埋首行礼。元清惊讶,问北孤道:“北孤你真的愿意娶心怡吗?”北孤叩首,道:“真心愿意。”元清尚有顾虑,张对开口道:“哎呀,你白日外出打工,当然不见他们两口子亲昵。依我看啊,你就同意这桩亲事了吧。”元清劝道:“北孤,你现在可是举人又是名门之后,完全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子,不必留念我们家心怡。李叔是真心劝道,你想入朝为官,不如找个上流的千金,靠着岳父的支持能排除异己,尽早立于朝堂。”北孤握住心怡一只手,道:“北孤谢李叔好意。不过,北孤与心怡真心相恋,不容分离;假使离之,必然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辗转反侧,进退维谷,进而妨碍心智可是得不偿失。”元清还想开口说什么,但目睹女儿的眼神又憋了回去,叹道:“罢了,就依你俩吧。”心怡听罢,激动地抱住北孤,差点就亲了上去。

    次日黄昏,北孤和心怡的婚礼没请什么人,两人拜了心怡的父母便进入新房。新房里,红罗绫纱,烛光暗淡,温暖如春,北孤揭开心怡头顶的红盖头,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完成婚礼。两人复坐床沿,心怡说道:“别这样干看着了,快点开始吧。”两人慢慢躺下,北孤顺势放下床幔。帐中夫妻情谈款叙,渐渐神魂失据,心怡卸去装饰,替两人脱去外衣,露出自己绯红的肚兜,北孤再也按捺不住,遂与之缠绵……两人至亥时才分离,心怡望着床上瘫软的夫君,轻轻说道:“你安静躺着,我出去给你备份夜宵。”当心怡返回路过她父母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一阵动静,张对问道:“至孩子们拜完堂到现在,你一直叹气做什么?”李元清说道:“当年汉世王早逝,苏王妃膝下并无一嗣,便从我祖父那儿过继了一个儿子以继承家业,就是北孤的祖父。如今两孩子完婚岂不是乱了伦理!”屋外的心怡闻言,呆若木鸡,手中的瓷盘摔落一地。屋里的元清听见外面的动静,喊道:“是谁在外面!”心怡回过神来,匆匆跑回去。此时新房里,北孤已经睡去,心怡内心挣扎一阵后也睡了。

    两天后,北孤带上心怡一路赴京。至京城,北孤入朝拜见辽帝,辽帝思其祖上功德,听从萧奉先的建议加封其为“辽世王”,侍立身侧随时待命。夜晚,北孤回到馆驿,心怡瞧出他的不快,问道:“今天朝堂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不乐?”北孤找来醇酒闷饮,也不说话,心怡见状赶忙夺过酒杯,说道:“以前不是滴酒不沾吗,怎么今日这样颓废?!”北孤哭道:“不想陛下身边尽是无能之臣,或谄谀,或昏谬,或谗佞,如此是我大辽之大不幸啊!”

    天庆七年,金军破春州,显州等地,同时宋国联络金国共同伐辽,企图收复燕云十六州。闻此消息,北孤勃然大怒,欲将丹书铁券焚毁,幸被心怡及时发现用火钳捡起,说道:“这是祖上的功德,岂能说毁就毁。”不久,北孤领命回到南京辅助耶律淳防御宋军,后经辗转在梁正城立足,也是与宋军对峙的最前线。往后多年,宋军虽有心攻辽,却不能撼动残辽分毫。

    天庆十年,金军攻破辽上京,辽帝率部遁走。保大二年元月,金军攻克辽中京,又攻下泽州,辽帝逃出居庸关。同年,因不知辽帝所踪,辽朝内部在南京立耶律淳为皇帝,史称北辽。四月,云内,奉圣,宁边等州降辽。六月,耶律淳病死,其妻萧普贤女主持大事。十二月,金军攻破南京,北辽灭亡。

    南京被攻陷后,梁正城俨然成了一座孤城。北孤眼望辽国大势已去,痛哭流涕。登上北楼眺望北方,抽出腰间宝剑横在喉间,汩汩落泪,念起那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正要抹下,心怡赶至楼顶,哭拜于地,道:“君如此,是要背我们而去吗?”北孤爬到她面前,搀起她,哭道:“国灭心死,何存于世。”心怡道:“素闻金军杀人如麻,如今王爷要杀身成仁,留得这一城的百姓怎么办?”这时城楼下传来呼喊声,哀感天地,北孤向下望去,原来是全城的军民。他们全部跪拜,是在乞求他们王爷的庇佑。北孤细细观之,百感交集,顿时明白他还有身为王爷最后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子民。北孤抹掉眼泪,站直身段,朝城下百姓作揖,宣言道:“吾必竭力而搏!”北孤转身牵起心怡,替她拭去泪花,在全城百姓的目视下回到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