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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陨星13

    从魔都大学毕业之后,厚哲进了一家普通的铜箔工厂,在车间里负责监控铜箔生产机器人的各项技术指标,生产机器人平时工作极其稳定,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微小的偏差,而这样监控的工作也就极其简单和枯燥,车间里的生产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时间分为白班和晚班两班倒。就这样白天黑夜地倒来倒去,除了和工厂里同事们有些交流,他基本和外面的社会也没啥联系了。

    进厂没多久,厚哲和车间里一名外向热情的女孩谈了恋爱。他们同在一个班组里,班组里大部分是糙老爷们,烟雾缭绕,黄段子满天飞。

    厚哲腼腆内向的性格在车间里显得很特别。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另类的厚哲还挺讨女孩芳心。不过久而久之,新鲜感过后,这种木讷的闷葫芦实在是无趣。随着女孩调到其他班组,厚哲和这位女孩的感情也无疾而终了。

    他索性不再有什么恋爱的奢望。每天精疲力尽的工作之后,回到蜗居的小房子里,简单吃点,倒头便睡,如一台机器。用上班后还留存的一丝余力,一闭眼便飘入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去。

    这样日复一日,厚哲也算不清具体是什么日子。

    一天周末,厚哲突然想起去魔都大学的图书馆看看。他很怀念,在那里,有他可以安心逃避现实的空间;在那里,有令他沉醉其中的哲学世界;在那里,也有他深藏心底的那个女孩,袁薇。

    厚哲来到图书馆后,熟悉的场景让他回想起读书时的那段时光。

    大一大二的学习含基础课和专业课两大部分,而他撬了几乎所有的专业课。

    基础课一般安排在大的阶梯教室,一个教室可以坐上百人,厚哲混迹在上课的人群之中,静静的欣赏着袁薇的背影,不被任何人察觉。而上专业课是在小教室,只能容纳三十多人的小教室,那么小,人那么少,掩盖不了厚哲那炙热的眼神,他害怕被发现,失去那份独属于他的欣赏空间。

    到了大三之后,厚哲基本再也没去上过课,每天混迹于图书馆,翻阅各种大部头的哲学书籍。只有在浩瀚的哲学海洋里,他才可以忘记现实的千丝烦恼,只有进入那片纯精神的天地,他才可以自由无限地思辨,无限地延展,在各种荒唐的哲学悖论中去寻求世界的本源。

    讽刺的是,他忘记了世界的一切,却思考着世界的一切。

    他像鸵鸟一样埋在自己的沙丘之中,和周围的一切渐行渐远。

    突然到来的毕业季,让他无所适从,一下子被拉进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之中,大四下半年开始,同学们纷纷开始了实习的实习,找工作的找工作,写论文的写论文,不再一起统一上课,各自负责自己将要踏上社会的准备。

    厚哲并没有做好准备,专业课上的缺席,让他的成绩单非常差,一目了然的差学生。对于社会来说,在校学的专业知识可能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学习成绩代表的是一个人的能力和潜力。大学是自我管理的人生第一站,在这个小社会里,所有的学习、生活、社交等等是一场人生预演。很显然,厚哲失败了,他无法满足社会对个人的种种要求,他失败的人生第一站会是他整个人生的缩影。

    “厚哲?”

    “袁薇?!”厚哲一愣,居然在这里,魔都大学的图书馆,遇见了那位日思夜想的女孩!

    在大学的四年里,只敢远远地看着眼前这位心中深深爱慕着的女孩。毕业之后,再无奢望能再次相见,便将她的样子刻在心底。每当在夜深人静之时感到无比孤独的时候,才会从心底翻出来温暖一下孤寂的心灵。

    而现在,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记得上一次俩人如此近距离,还是在大一的开学新生会上,相距至近有十年了吧。

    “这些年你去火星啦!同学们一个个都没你消息!”袁薇一见面就开了个玩笑。

    厚哲很惊讶,大学期间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而自己在大学里也犹如空气一般,毕业之后更是踪影全无。他这样的透明人消失与否是不会有人察觉的,也没人在乎。

    而毕业这么多年后,她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嗯嗯......我就那样,没啥变化。”厚哲的脸涨的通红,他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实在难以启齿。

    “您这从火星回来,怎么就想起回学校啦?”袁薇对他倒是没有一点陌生感。

    “唔......我回来转转,闲得无聊”厚哲支支吾吾的。偷偷地将刚刚借的几本哲学书放在背后,生怕被看见,这年头还看哲学书也太不务正业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呢?”厚哲担心袁薇问自己借的什么书,赶紧找个话题岔开,不过他确实也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回来读博,硕博连读,毕业先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前读书时觉得没意思,很多专业问题在工作后反而有兴趣了,所以就回来读博啦。”

    “哦哦......厉害厉害!”厚哲一边打心眼里佩服,一边心底不由地更加悲伤:本和她之间已犹如隔了一片星河,而现在与她更是遥不可及了。她是织女,我不是牛郎,只是地球上的一只屎壳郎。

    其实,无穷远与无穷无穷远,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无端的悲伤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厚哲和袁薇大学期间学的是材料学。这是一个很大的学科,包含基础性材料:金属、无机、高分子等等和超先进材料:超导、简并态等各类,属于应用性特别强的专业。专业涵盖范围极广,但也是两极分化的大专业学科门类。

    金属材料是材料专业最大的产业,本科毕业生一般是进金属冶炼厂,生产用于工程建设、日常用品的金属材料,属于最基础的资源型行业,没有什么前景。对于年轻人来说,整天和这些破铜烂铁打交道,实在是没意思,甚至有点倒胃口。另外工作环境也是十分恶劣。工厂车间常年是高温浓酸,最普遍的职业病是五十岁不到,一口牙全没了,更甚者还有生命安全风险。虽说机器人非常稳定,但一旦出现生产安全事故则都是大事故,有一钢铁厂不知什么原因,装着一大缸滚烫铁水的铁水罐砸了下来,下面巡视的人员被浇得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而超先进材料研究则是现代科技重要的技术基础。这个方向需要高阶专业知识,并具备非常深厚的基础物理、数学等横跨专业知识储备。研究门槛至少是博士级,硕博连读才有机会参与极其前沿的课题研究:如常温超导材料,简并态奇异物质材料,耐超高温材料……等等,研究课题非常丰富,每年有大量的论文产生,前景极为光明。

    “哪有,你还不知道啊,我们专业没人愿意读博。否则哪轮得上我读博呀。”袁薇边说着边低头翻包在找些什么东西。

    “嗯......是啊......”厚哲有点语无伦次。

    超先进材料要学的东西太多,读博确实很苦很难,但两极分化的就业前景决定了读博是千里挑一的激烈竞争。袁薇在校期间不仅学习成绩拔尖,毕业之后听说还去了从不收本科生的顶尖研究所,能回来读博定是层层选拔之后才脱颖而出。她所说的轮不上她并不是凡尔赛,而是真心实意的谦虚和平易近人。

    她的优秀让厚哲相形见绌,她的谦虚让厚哲更加无地自容,他只想快点结束他们的谈话,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袁薇如沐春风的温暖让他却无比眷恋这短短几分钟。这些温度足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温暖自己孤独的心灵。厚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也不知道该放哪,手足无措的僵住动不了了,像被强力胶水全身浇了个遍。

    “找到啦,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遇见老同学也是不容易呀。”袁薇从包里翻出一张食堂饭卡,拿在手里晃了晃,向厚哲发出了邀请。

    “啊?!”厚哲愣住了,脑袋一嗡。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万万没想到,还能一起吃饭?!

    厚哲如坐在过山车般,突然被极限拉升,心跳急剧加速,多巴胺指数飙升;

    “嗯……”

    突如其来的甘霖,浇透了他大旱已久、已经满是裂痕的心底,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这……”

    厚哲被翻涌而上的热血冲得有些头晕,他简直不敢相信,像似做梦一般,如同童话一般。

    “走吧,别愣着啦!在学校里,我的地盘我做东,嘿嘿。”袁薇莞尔一笑。

    厚哲被洪荒一般的幸福冲得找不着北,脑子一片空白。

    两人离开图书馆,来到食堂,袁薇请客,简简单单的三四个菜。

    “你怎么想起来图书馆啦?”袁薇一边埋头吃着,一边聊了起来。

    “没啥,借几本书看看。”

    “什么书呀?”

    “瞎看看的。”

    袁薇拿起厚哲放在一旁的书看了一下,一本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一本黑格尔的《小逻辑》。

    “你这个人,有点特别哦”袁薇抬头望着厚哲。

    “哪有什么特别。。。瞎看看的。”厚哲有些慌乱,不敢抬头,埋头干饭。

    袁薇拿起那本《形而上学》,看着书说:

    “亚里士多德说过,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她抬起头看着厚泽,皎洁一笑:“所以,你是野兽,还是神灵呢?”

    厚哲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一个懦夫,他心里想着。

    “大学四年了,我们好歹也是同学,咱们班一共也就三十来人,全班只有你一个人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你上课也不太来,图书馆倒是经常去。”

    袁薇放下手中的《形而上学》,继续边吃边说:

    “读大学的时候,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吧,我怎么感觉你在躲着我呢?”

    突然被这么一问,厚哲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厚哲筷子夹着一颗青菜悬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僵住了,停顿了很久。

    这个停顿,似乎要化身为永恒。

    突然,积累了近十年的情感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一发不而可收拾,一股热流从心底炸开,这突然爆发的炙热情感带着滚烫的温度,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一路将那些冰封已久的情感突触融化,全身血液如沸腾了一般,直冲大脑。

    “因为......因为......因为......”

    “我......我......我......”

    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涌向喉咙口,要掀翻堵在嗓子眼里的巨石。

    “我!!喜欢你!!!”

    ......

    但,最终厚哲并没有说出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倒下来了,地转到头上去了。

    所谓进化,从形式上而言,无非是生生死死,不断地发生,不断地发展,然而哪里才是进化的终点,又亦或进化永无止境,永无终点;

    生,似乎是生命体的特权,然而肉体必将不可抗地走向衰亡;死,固然是生命体的灭亡,然而也将诞生出新生的萌芽。不断地死,才能不断地生。生命就这样周而复始的进化着。进化和进化机制,决定了生命存在的形式和进程,是生命最原始的动力。进化之树无声无息地悄然生长着,亿万年来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当灭世风暴试图将生命进化之树连根拔起之时,它顽强地顶着这股毁灭,不断积蓄突破的力量。它的树枝不断地被折断,不断地再生,不断地生长,永不气馁。终于,它一点点成功突破、再分叉、再一点点突破、再分叉,周而复始,越长越大,终成一棵直通天庭的攀天大树。

    而生命在不断摧残下,顽强地攀上进化之树的巅峰,一睹云上天庭之风采。

    ……

    这颗褐色的星球上,

    狂暴的飓风每小时上千公里的速度刮过,液态甲烷的海洋被飓风卷起升上天空,让天空呈现出一片绿色,这片不毛之地,死亡禁地。

    生命在做挣扎,如果天生在这样的地方,生命难道就只能选择放弃吗?

    当然不!这样的地狱哪怕活不过一微妙,但这已足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是坚持下去的武器,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机会就在生命这边。虽然存活一次,一微妙,如此微不足道,但再坚硬的岩石也禁不住生命浪潮的持续拍打,生命之浪像永动机一样,不怕牺牲,不怕疼痛,不怕生离死别的前仆后继。

    一次不够,那就再来一百次;一百次不够,那就再来一万次;一万次不够,那就再来一百万次;一百万次不够,那就再来一亿次;一亿次不够,那就再来亿亿次!

    终于岩石裂开了一条缝,足以让一条基因钻了进去。

    但不凑巧的是,岩层背后的早已守株待兔的岩浆恭候多时,裂缝的温度急剧升高,一股滚烫的浓汤顺着岩石的纹理流进了裂缝,火山爆发了!岩浆带着来自地狱的温度横扫一切,一路掩埋生命留下的痕迹。正如来自地狱的三头地狱犬,有着极其灵敏的嗅觉,一切生命的味道都逃脱不了他的追踪,让生命无处遁形。

    他带着死神的圣旨,“消灭一切生命!”,一路追杀而来。

    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生命的立足之地了吗?宇宙法则对生命是如此的厌恶吗?为什么要把生命赶尽杀绝呢?生命对于宇宙来说不过沧海一粟,微不足道,虽然生命的生存之道是一种寄生,寄生于大自然宿主之中,对于宿主而言,生命不过蜉蝣撼树而已。

    对生命如此大费周章的赶尽杀绝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吧。

    基因又被岩浆赶进了死亡的海洋之中。但这次幸运的是,岩浆带来了来自地狱的祝福,一些高浓度的离子,这恐怕是死神计划之外的吧。

    高浓度离子汤可以组装成最基本的生命零件,随着浓度越来越高,零件种类也越来越丰富,而那条基因因为反复的摧残而断裂数个碎片,碎片们各自在这片浓汤里漂浮,寻找适合自己的小零件,组装出来得千奇百怪的形状,有些形态让人恶心。有用就行,丑一点就丑一点吧,也许以后还能进化呢。

    狂风依旧,绿色的海洋越发浓厚,时时刻刻迸发的激情火山地震让这幅创世纪的图卷无比的惨烈。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个个体,多少代个体,多少个品种,多少种生命体。

    终于,这颗褐色星球即将迎来未来的主人,一粒元胞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