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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桓玄之乱(上)

    上回说到,东晋朝廷正在遭遇建国以来最严峻的一场叛乱,而就是这场叛乱,导致这个极其畸形的王朝第一次灭亡。

    这场叛乱,是由桓温最小的一个儿子,桓玄发起的,史称:桓玄之乱。

    在咱们第二部的《五胡篇》中讲过,桓温以“网红杀人犯”的身份出道,最终成为东晋首屈一指的军政大臣;

    功过参半的桓温,在晚年仅差一步就篡位登基,后被谢安劝住并“耗死”;

    桓温临死前,将其手中的权力交接给弟弟桓冲;

    再后来,谢氏家族在淝水之战中立下万世之功,东晋皇室趁机索取和蚕食谢氏家族和桓冲手中的权力;

    不知道桓冲是懒得继续“内卷”,还是迫于压力,总之,他平静地交出手中大部分的权力。

    此后,桓氏家族在东晋朝野上的话语权,从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变成了人微言轻、不受待见。

    桓温死后,在桓温的葬礼上,桓冲面对老哥桓温的旧臣旧部,并摸着年仅7岁的小桓玄的脑袋说:“侄子啊,这些人,可都是你老爸当年的下属啊。”

    桓冲本是随口向侄子介绍一下,没想到小桓玄想起慈父桓温当年叱咤风云,现今家道中落,突然感概万千、泪如雨下。在场的桓温旧部们,深感诧异。

    (冲抚玄头曰:“此汝家之故吏也。”玄因涕泪覆面,众并异之。)

    桓温的旧部感到诧异,是因为他们没有体验过家道中落是种什么滋味。也就是因为这种极大的落差、反差,让桓玄在很小的时候,就对东晋朝廷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不过啊,说句公道话,这仇恨,真不应该算在东晋朝廷头上,谁叫你的老爸桓温,不是想着篡位登基,就是想着加九锡,还逼宫多次,搞的东晋朝廷人心惶惶呢?

    拜桓温所赐,东晋朝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桓氏家族戒心满满,始终不敢任用桓温的子侄为重臣。

    (时议谓温有不臣之迹,故折玄兄弟而为素官。)

    桓玄23岁的时候,才被东晋朝廷录用为太子洗马(这里解释一句,这太子洗马,是陪太子一块读书习武的,可不是给太子“洗马”的)。几年后,桓玄才被任用为义兴太守(今江苏宜兴),地市级地方官。

    恃才傲物、郁郁不得志的桓玄颇感窝囊,感叹道:“我老爸统领九州、叱咤风云、挥斥方遒,乃是乱世巨星。而我都快三十了,才当个破市长,简直就是丢人现眼、辱没家门,这破市长,不当也罢!”

    桓玄算是看明白、想明白了,因为他老爸晚年的“丰功伟绩”,东晋朝廷看自己就跟看见“瘟神的儿子”一样。自己这辈子,肯定是不会受到东晋朝廷的待见和重用了。

    于是,桓玄索性辞了太守一职,打算回老家归隐山林。

    与此同时,顿悟后的桓玄,对东晋朝廷的芥蒂更上一层。

    ((桓玄)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尝叹曰:“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弃官归国。)

    然而,一向热衷于“内卷”和“窝里斗”的东晋朝廷,怎会就此善罢甘休?

    当时把持朝政的司马道子,听说桓玄裸辞回家的消息后,知道桓玄心里不舒服,就召集桓玄与众臣吃饭喝酒,想借着酒宴缓解一下与“落水狗”桓氏家族之间的尴尬气氛。

    司马道子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却在执行环节出了问题。

    众所周知,司马道子这伙计是个酒鬼嘛,喝嗨了、喝多了,自然也就口无遮拦起来。

    本来气氛好好的,司马道子突然对桓玄发问道:“我说,小玄子啊,桓温当年想要当反贼、祸乱朝纲,你怎么看啊?”

    桓玄听司马道子这么说,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桓玄心想:“卧槽!这妥妥是一道送命题啊!我该怎么答?说老爹不对,那就是承认了老爹的罪行,我就是反贼之后;说老爹对,那就是和老爹的想法一致,我就和老爹一样,也有反心!”

    面对这种两难境地的送命题,桓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收场,只能一语不发、长跪在司马道子面前,不敢抬头。

    好在其他大臣站出来给桓玄打圆场:“太傅大人,桓温之事已经翻篇了,况且,爹是爹、儿子是儿子,算了吧,算了吧……”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

    虽说司马道子并没有深究(而且大概率等他醒酒了,自己都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但司马道子酒后的无心之言,却让桓玄又惧又怕又愤又忧到了极点。

    打这一出之后,桓玄无比坚定且愤恨地认为:只有推翻已经把自己列为“黑名单”的晋室,自己才能够活命,才能够建立老爹桓温那样的功绩。

    后面的事情,在咱们《南北朝篇》的前面,其实已经或多或少讲过,为了以桓玄的视角把整个事件还原,这里请允许我再啰嗦一遍:

    桓玄凭借着父亲桓温、叔父桓冲在荆州经营多年的基础,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周旋于王恭、殷仲堪、庾楷、杨佺期等世家大族、地方军政长官等人中间,不断激化世家大族和东晋朝廷之间的矛盾,最终诱发众人推举王恭为盟主,逼宫东晋朝廷。

    但盟主王恭的第二次逼宫,并没有成功,因为“酒鬼”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用“画大饼”的方式,诱使王恭的二把手刘牢之临阵倒戈,最终王恭被杀、庾楷兵败。

    “小青年”司马元显,趁着叛军联盟群龙无首之际,打算继续拆散桓玄、殷仲堪、杨佺期三人:

    司马元显绕过他的“酒鬼”老爸司马道子,让“弱智儿皇帝”司马德宗,封桓玄为江州刺史(大致相当于现今江西省军政长官);

    封杨佺期为雍州刺史(大致相当于现今四川北部、重庆市、甘肃省一带的军政长官);

    封殷仲堪为广州刺史(大致相当于现今广西省、广东省一带的军政长官)。

    司马元显的这次加封,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是杀人攻心的毒计,为什么这么说呢?咱们看看桓玄、殷仲堪、杨佺期这哥仨的表现就知道了:

    桓玄这边,乐得屁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从一无是处的“小老百姓”,一跃变成了省级军政长官,能不乐么?

    殷仲堪这边,人家本来是东晋第一大省,荆州的军政长官,现在改封为广州刺史。广州,在那时可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这明摆着是要整殷仲堪啊!殷仲堪当然也当仁不让地怒不可遏。

    而东晋封给杨佺期的雍州刺史,就更离谱了,因为雍州目前还在敌国后秦、西秦的手里呢!这不明摆着是要画饼给杨佺期吃么!杨佺期气的都快把牙齿咬碎了!

    殷仲堪和杨佺期这两位一合计:“哦,合着拿着身家性命干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最后好处都让桓玄这小子占了!”

    殷仲堪和杨佺期的愤怒,正中司马元显下怀,因为司马元显的目的,就是挑起桓玄、殷仲堪、杨佺期这哥仨的内部矛盾,让他们仨从内部土崩瓦解。

    很快,殷仲堪和杨佺期就将朝廷诏书恶狠狠地摔在桓玄面前,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道:“桓玄!你小子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吧!”

    但桓玄笑嘻嘻地躬下身来,将殷仲堪和杨佺期丢来的诏书捡起来,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丢进了垃圾桶,继续笑嘻嘻地说道:“殷哥、杨哥,别激动嘛,这是朝廷挑拨离间咱们哥仨的招数,两位大哥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不会看不出来吧?”

    呃……要说殷仲堪和杨佺期这俩水平都不咋地,他俩就是因为没看出来,才会气呼呼地去找桓玄嘛,这两位很自然地一头雾水望着桓玄,异口同声地问道:“看出来啥啊?”

    桓玄笑着说道:“两位大哥你们看,朝廷将咱们三人封到了天南海北,是不是想物理隔离咱们三兄弟?朝廷只提拔了我,贬低了两位大哥,是不是想搞坏咱们兄弟仨的团结局面?”

    殷仲堪和杨佺期两人大眼看小眼,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又异口同声地问道:“那桓将军,那你意下如何呢?”

    桓玄笑得更开了,说道:“这事简单得很,不管是什么世道,总归还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要咱们哥仨绑在一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更何况是内忧外患的鸟朝廷?咱们都不去复命不就行了?咱们找个机会,把这鸟朝廷掀翻了不就行了?”

    桓玄的一番话,让殷仲堪和杨佺期醍醐灌顶,思想觉悟迅速提升一百个等级,他俩一致推举桓玄,代替王恭为新任盟主,带领大家伙儿继续“干革命”。

    (既而(司马元显)诏以玄为江州,仲堪等皆被换易,乃各回舟西还,共相结约,推玄为盟主。)

    其实吧,不管是被推举到盟主之位的桓玄,还是推举桓玄当盟主的殷仲堪、杨佺期,这三人都清楚得很:说好听了叫盟主,实际上,也就是个“造反头子”,这可是个高危职业,稍有闪失,就能死的连骨灰都不剩。这三位吧,说好听了叫“三兄弟”,实际上,也就是个“塑料兄弟花”,抢银行的时候称兄道弟,分赃的时候肯定会打得头破血流。

    “小青年”司马元显方面,得知挑拨离间这三人计策不成,反而让这三个家伙抱得更紧,于是再施一策:

    加封桓玄都督荆州长沙郡、衡阳郡、湘东郡、零陵郡四郡诸军事,并任命桓玄的哥哥桓伟代替杨佺期的哥哥杨广为南蛮校尉。

    这明睁眼漏就是要从殷仲堪手里,把最肥的肉割给桓玄吃;就是要从杨佺期哥哥手里,把最肥的肉割给桓玄的哥哥吃。

    东晋朝廷此举,惹得杨佺期再怒,杨佺期对殷仲堪说:“兄弟,我算看明白了,桓玄这小子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跟东晋朝廷穿一条裤子的,不断蚕食咱们俩手头的真金白银啊,这小子,必须除掉!”

    但明显殷仲堪中桓玄的“毒”更深,他坚定地对杨佺期说道:“兄弟,我自己的肉被割掉了,我都不疼,你疼啥?咱们哥仨,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串在一起,才有活路;自相残杀,一个都没个好!这都是东晋朝廷的挑拨离间之计,千万不要上当受骗啊!”

    (朝廷亦欲成其衅隙,故分佺期所督四郡与玄,佺期甚忿惧。)

    可惜的是,殷仲堪也好、杨佺期也罢,终究还是错付了。

    公元399年,身为“盟主”的桓玄,突然率领荆州范围内支持桓氏的老部下,夺取了殷仲堪在荆州的军备物资库。

    殷仲堪大惊,赶忙率军与桓玄对战,但败于桓玄,殷仲堪在逃跑的路上被桓玄的部下截杀;

    杨佺期得知后也大惊,赶忙率军与桓玄对战,但同样败于桓玄,杨佺期也在逃跑的路上被桓玄的部下截杀。

    本来被殷仲堪和杨佺期推举为“盟主”的桓玄,假戏真做,竟然从一个“替死鬼”变成了“真盟主”。

    吞并了殷仲堪和杨佺期这两位地方军政长官后,桓玄在东晋西部的势力迅速膨胀,次年,也就是公元400年,桓玄“恭恭敬敬”地请求东晋朝廷加封自己为荆州和江州的刺史。

    东晋朝廷敢不同意?不同意,人家桓玄分分钟就会率领荆州、梁州、江州三州的军队顺江东下了好嘛?

    司马元显各种挑拨离间、各种内部瓦解、各种釜底抽薪,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零杠五”。

    司马元显真的没有料到桓玄竟然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吞并殷仲堪和杨佺期,更没有料到桓玄竟然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向东晋朝廷逼着要官。

    是祸躲不过,来都来了,还能说啥呢?封吧!

    司马元显为了暂时稳住桓玄,好抽出精力对付当时在东部搞叛乱的孙恩军,一口气加封了桓玄为都督荆州、梁州、司州、雍州、秦州、益州、宁州七州诸军事。

    但桓玄接到诏书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诏书扔出五米开外,怒骂道:“司马元显!你他妈的,跟我扯犊子呢?跟我玩文字游戏啊?!”

    桓玄为啥这么大火气?

    原来,司马元显加封桓玄的七郡诸军事,只有荆州和梁州这两个州在东晋朝廷的掌控范围内,其他五郡,还都在人家敌国手里呢,你桓玄得打下来、拿下来,才算你的。“务实派”的桓玄,自然不肯吃东晋朝廷画的大饼,因而大怒。

    桓玄再次给东晋朝廷去信一封,这封信写得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我猜,肯定言辞激烈、步步紧逼。

    司马元显苦于东部被孙恩叛军长期骚扰、暂时无力应对西部的桓玄,只得同意桓玄为都督荆州、梁州、江州、司州、雍州、秦州、益州、宁州八郡诸军事。

    (玄上疏固争江州,时寇贼未平,朝廷难违其意,许之。于是(桓玄)进督八州,复领江州刺史。)

    至此,也就是公元400年,东晋朝廷的西部区域完全被桓玄掌控,桓玄已经成为不听东晋朝廷指挥、割据东晋西部区域的军政一哥。

    那么,又有谁能对付得了桓玄这位突然崛起的大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