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熵变四百年:风云南北朝 » 第八章 “金刀太子”慕容超

第八章 “金刀太子”慕容超

    上回说到,“痞子哥”刘裕,完成了从一个卖草鞋、出老千的老痞子的华丽逆袭,从一个如假包换的草根,变成了东晋王朝首屈一指的参天大树。

    现在的东晋王朝,虽说已经复国,但已经衰微到几乎除了一块姓司马的牌匾,一无所有,只是大家都懒得扯去那块遮羞布而已。

    所以,刘裕说啥是啥、要啥给啥,已经成为了东晋朝廷唯一且至高无尚的统治者。

    刘裕掌权后,表现得极其克制和冷静:

    先是大赦天下,免除除了桓玄一族以外所有的“罪人”(这其中有很多是桓玄苛政造成的冤假错判);

    然后休养生息,迅速恢复和发展东晋生产力;

    最后以身作则,号召文武百官勤奋工作、执政为民。

    在刘裕一系列的为政措施下,东晋一改长期以来内斗内卷的“乱政”,司马衍、司马岳、司马聃、司马丕、司马昱等人的“庸政”,“酒鬼”司马曜、司马道子的“懒政”,东晋政局终于出现日新月异、欣欣向荣的局面。

    刘裕深知:虽然自己随时可以扯掉司马皇氏的遮羞布,甚至逼迫弱智儿皇帝司马德宗禅位给自己,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如果自己没有让全国人民心服口服的功绩,那以一个“痞子”身份、草根地位称帝,绝对不会在世家大族林立的江南站稳脚跟。

    于是,刘裕将眼光瞄向了“国际局势”,他想通过北伐,建立谁都没法嚼舌头的不朽功绩。

    目前,中国北方已经进入到“五胡十六国”的决赛阶段,自东向西分别有:

    占据辽宁等地的北燕,国主为冯跋;

    占据山东的南燕,国主为慕容超;

    占据内蒙古中部、山西、河北等地的北魏,国主为拓跋珪;

    占据甘肃、陕西南部、河南南部的后秦,国主为姚兴;

    占据宁夏、内蒙古西部的夏国,国主为赫连勃勃;

    占据西域的后凉、北凉、西凉。

    刘裕盯着地图捋了半天胡须,突然发现:“咦?其他人都是老面孔了,这慕容超和赫连勃勃又是哪位啊?怎么没听说过这俩人?”

    刘裕再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年南燕发生的故事:

    自打后燕强主慕容垂死后,后燕遭遇了北魏的强袭,后燕在“慕容宝宝”的“英明”领导下,不孚众望地迅速垮台,绝大部分领土被北魏吞并,慕容宝逃到辽宁老家后被杀,叛将冯跋借用燕国的名号,建立了北燕。

    而南燕,则是由慕容垂的弟弟慕容德建立的,别看慕容德建国之初,仅有滑台及其周边的十几座小城,但慕容德深得哥哥慕容垂真传,趁着北魏没工夫搭理自己的空档,占据了山东。

    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慕容德,有一个最大的遗憾,那便是他的儿子们,全部在战火或者政变中身亡,换句话说,慕容德没有子嗣可以继承自己苦心建立的家业。

    公元401年,时年66岁的慕容德巡视齐鲁大地,他登上社首山(泰山附近的“神山”),不禁悲从心起、黯然神伤,长叹道:“自古以来,哪有不会死的人呢?”

    ((慕容德)北登社首山,叹曰:“古无不死!”怆然有终焉之志。)

    慕容德和他哥慕容垂一样,人生中最应该创造辉煌的中年时期,是作为战败国的皇室,在前秦度过的。

    因此,慕容德将他膝下无后的悲凉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地,他挖空心思、穷其所能,探寻是否能够在现今的后秦,寻觅到一个半个亲人或者后人。

    很多年后,慕容德的旧臣赵融,从后秦来到了南燕,慕容德黯淡的眼睛里突然冒出星光,他紧紧握住赵融的手,问道:“赵融兄弟,在后秦,有没有探听到朕子侄亲人的消息?”

    赵融不敢与慕容德四目相对,垂下头,缓缓地摇了摇。

    据赵融所述,慕容德遗留在秦地的老妈公孙氏、哥哥慕容纳、嫂嫂段氏等人,已经全部死于战乱之中。

    刚刚还满怀欣喜的慕容德得知后,心如死灰、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直至吐血……至此,慕容德所有的希望彻底垮塌,一病不起,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

    (德故吏赵融自长安来,始具母兄凶问,德号恸吐血。)

    一日,手下来报,有个自称是慕容德侄子的小叫花子求见慕容德。

    早就心如死灰的慕容德心想:“我的子侄早就死绝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被戳到痛处的慕容德,刚准备让手下将这个江湖骗子乱棒撵走,却又转念一想:“反正见一面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慕容德强撑病体,会见了“小叫花子”。

    别看这小叫花子衣衫褴褛,浑身撒发着恶臭,但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相貌堂堂,行为举止风度翩翩,慕容德一看挺有眼缘,便让手下看座。

    据这“小叫花子”所述,慕容德的哥哥慕容纳,死于战乱之中是不假,但慕容德的老妈公孙氏,因为年迈免去一死;慕容德的嫂嫂段氏,也就是“小叫花子”的老妈,因为当时已经身怀六甲,处决的士兵不忍将其杀害(这得感谢当时后秦全国信奉佛教),就将她秘密押进牢狱,准备等她生了孩子再处决。

    “为母则刚”的段氏,苦苦哀求牢头,最终牢头大发慈悲(这还得感谢当时后秦全国信奉佛教),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慕容德的老妈公孙氏、嫂嫂段氏“偷渡”到了后凉。

    直至慕容德的老妈公孙氏临终前,才将一把金刀交给他的孙子慕容超(也就是“小叫花子”),并告诉他:“孙儿,你叔叔慕容德,已经在东边建立大业,如果你有幸能够东归的话,一定找到你叔,把这把金刀交给他看。”

    ((慕容超)年十岁而公孙氏卒,临终授超以金刀,曰:“若天下太平,汝得东归,可以此刀还汝叔也。”)

    既然东边有个当皇帝的叔叔,那我为什么还要在西边捡破烂啊?至此,年仅10岁的慕容超幼小的心里,只剩下了“叔”和远方……

    慕容超用了十年的时间,跨过后凉、后秦、北魏等国家,被抓住了就装疯卖傻、自由了就疯狂赶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慕容德面前。

    慕容德听完慕容超所述的故事和人物,都能对的上,这金刀嘛,也正是他当年留给老妈公孙氏的那把,人证物证都在,也不用验DNA了,慕容德深信眼前的“小叫花子”慕容超,就是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唯一的亲人!

    慕容德大喜,立即安排下人迎接慕容超沐浴更衣、接风洗尘,并将慕容超留在身边悉心培养。

    别看慕容超流落街头几十年,但他天资聪颖,特别上道:

    慕容德困了,慕容超就递枕头;慕容德怒了,慕容超就递砖头;慕容德乏了,慕容超就送丫头……总之慕容超把他老叔慕容德伺候得舒舒服服、熨熨贴贴,深得慕容德的喜爱。

    在文武大臣们面前,慕容超更是做起了“好好先生”,大臣们家里有红事,慕容超必亲临现场,乐得比新郎还开心;大臣们家里有白事,慕容超必亲临现场,哭得比死了亲妈还伤心。

    很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啊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慕容超,就和整个南燕国上下打成一片,在一片叫好声中,慕容超顺利地当上了南燕国的太子。(不顺利也不行啊,毕竟是1:1入闱,他连个竞争者都没有。)后世称其为:“金刀太子”。

    (超亦深达德旨,入则尽欢承奉,出则倾身下士,于是内外称美焉。顷之,立为太子。)

    慕容德为了给继承人慕容超,创造一个更加殷实的家底,便提起精神、组建部队、意欲趁着东晋桓玄之乱刚刚结束,政局尚不稳定之际,挥师南下,即使占不到大便宜,少说也抢个仨瓜俩枣回来。

    要说慕容德这些年在山东境内猥琐发育、稳扎稳打,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看南燕国土面积不大,但人家手头可有37万步兵、5.3万骑兵、1.7万战车!慕容德登上城楼,望着横亘不绝、人马连山、旌旗遍野的强大军队,顿时底气十足、豪情万丈:东晋,我来了!

    可惜的是,慕容德比他哥慕容垂更惨一点:

    慕容垂71岁的时候,亲征北魏,打到参合陂时,一口陈年老血喷薄而出,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时年70岁的慕容德,还没率军出发呢,就已经不行了。

    公元405年10月,南燕的开国皇帝慕容德驾崩,享年70岁。

    虽说慕容德没捞得着挥师南下,但他驾崩之时,脸上是含着笑的,他能不笑么?

    南燕在他的治理下,国家富强、军队强大;孑然一身的自己,在临终前找回了侄子慕容超作为继承人,不但甚合他的心意,满朝文武也集体对慕容超竖起大拇指。南燕的未来,必将是海阔天空、不可限量!

    但如果慕容德泉下有知的话,他肯定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这位20岁的小伙子慕容超,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是没错,但慕容德和满朝文武都忘了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慕容超,竟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他之前展现出来的一切善良和英明,只不过是为了取得老叔慕容德和满朝文武的信任,顺利当上南燕的皇帝而已。

    现在皇帝之位已经顺利“骗”到手了,为了“叔”和远方,奔波整整十年的慕容超心想:“也该好好享受享受生活了,以此弥补一下年少时的不幸经历。”

    于是乎,慕容超刚登基,就开始放飞自我、享受人生。

    但慕容德留下的辅政大臣、直言不讳的谏臣,都纷纷跳出来劝阻,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让慕容超好生晦气!

    为了讨个耳根清净,更为了自己能够随心所欲,慕容超就把慕容钟、慕容镇、慕容法、段宏等一批手握重权的辅政大臣调往地方,重用小嘴抹了蜜的公孙五楼等人留在身边。

    这时,时任南燕太尉的封孚,跳出来谏言道:“陛下,万不可如此啊!古人云:太子、堂表弟、皇室宗亲、世家大族、开国栋梁这五大,不宜镇守地方;出身卑贱、年纪幼弱、关系不亲、资历尚浅、地位低下这五小,不宜坐镇朝廷。一旦位高权重的‘五大’,在地方割据造反,坐镇朝廷的‘五小’很难抵御,请陛下三思……”

    (封孚言于超曰:“臣闻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

    慕容超听完封孚的“学术论文”,大嘴一撇,非常不开心,掏出圣旨,一边划拉,一边说道:“不好意思啊,分配到边疆的人员名单里,把你给漏了,你也去、你也去!”

    慕容超不顾“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的金玉良言,完全打乱了老叔慕容德一切战略部署后,终于可以享受“天老大、他老二”的无拘无束、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慕容超一天的作息安排大致是这样的:

    10:00-10:30,起床、洗漱、早膳;

    10:30-14:00,出门打猎或逛街;

    14:00-15:00,午膳、小憩;

    15:00-18:00,出门打猎或游园;

    18:00-23:00,晚膳、听曲、赏舞、灯红酒绿;

    23:00-2:00,后宫娱乐;

    2:00-10:00,熄灯休息。

    可见慕容超还是个非常自律的青年,每天的作息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但,作为一国之君,你这安排,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你咋不处理军政事务呢?

    嗐,这不有公孙五楼在嘛,让他弄就行!

    在慕容超“极其自律”的安排下,文武百官大失所望、全国百姓深受其害,南燕朝廷的统治力、威信力直线下滑。

    一段时间过后,慕容超能吃的、能喝的、能玩的、能享受的,几乎都玩腻了,他突然感到了空虚寂寞冷,精神超级空虚。

    那么怎样摆脱这种空虚呢?慕容超想到了自己的老妈段氏,对啊,如此良辰美景、雍容华贵的生活,不让老妈来享受一番,多么不孝、多么没意思?

    于是,慕容超便派遣使者,请求后秦将自己的老妈段氏送回南燕。

    后秦国主姚兴可是老江湖了,他自打听说慕容超这个“小叫花子”成为了南燕的“金刀太子”,就料定有一天慕容超要朝后秦索要他的老妈,于是,姚兴早早将段氏当“招商银行”供养起来,以便有朝一日能当个筹码,好和南燕讲条件。

    这不,慕容超这小子还真送上门来了。

    姚兴马上将他早就准备好的清单列了出来,想要你老妈?简单,满足朕三个条件:

    一,南燕要向后秦称臣纳贡;

    二,南燕要把太乐乐器运送到后秦首都长安;

    三,南燕要把太乐乐师和太乐舞姬配套送到后秦首都长安。

    慕容超听完姚兴的三个条件后,哈哈大笑,说道:“朕当啥了,好说好说,向后秦称臣,只不过是个名义;纳贡嘛……等朕的老娘回来了,还纳个屁贡!至于太乐乐器、太乐乐师、太乐舞姬那些,不就是个乐队和舞蹈队么?给你给你,反正朕也听够了、看够了,朕不稀罕。”

    慕容超语毕,但凡有点常识的大臣,都惊到下巴脱臼!自打春秋时期,就讲究“礼乐治天下”,太乐啊,那可是国家的象征,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但大家想想之前谏言的同僚们,都去边疆喝西北风去了,就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得任由这位小皇帝胡作非为。

    慕容超臣也称了,国家尊严也不要了,终于如愿以偿地迎回了自己的老妈段氏。

    大年初一那天,慕容超宴请群臣,下令奏乐起舞。但乐器奏到一半、舞跳到一半之时,慕容超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之前的奏乐声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现在可倒好,奏乐声有如“大猪小猪掉猪圈”;之前的编舞,那是“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现在可倒好,整个就是“东施舞厅社会摇、凤姐蹦迪穿个貂”。

    堂堂国宴,竟然找了这么多群演在这乱弹琵琶瞎蹦跶,不但把慕容超给恶心坏了,更是让他感到颜面扫地。

    慕容超怒拍桌案,冲着乐伎舞姬们大吼道:“你们全都给朕收拾铺盖滚蛋,朕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超正旦朝群臣于东阳殿,闻乐作,叹音佾不备。)

    赶走了这帮业余选手、群众演员后,慕容超终于认识到“皇家乐队”对于一个国家有多重要了。这就好比别的国家来个使者、重要宾客,搬出国酒国窖、酒香四溢;自己的南燕国来个使者,慕容超掏出易拉罐,问:要么……咱来罐啤的?

    慕容超悔得肠子都青了,真不该把“皇家乐队”拱手送给姚兴啊!

    但木已成舟,此时再向后秦的姚兴要回来,姚兴肯定不会给了,况且南燕已经对后秦称臣,慕容超更没有脸对姚兴张嘴。

    慕容超郁闷了好些天后,有些脑子被门挤了的大臣建议慕容超去东晋劫掠一些擅长音乐舞蹈的百姓,回来调教成乐师、舞姬,重新组建南燕“皇家乐队”。

    同样脑子被门挤了的慕容超,大喜,当即同意并当即命南燕的大将们,去南燕和东晋的边境掳掠手无寸铁的东晋百姓。

    第一波,南燕掳掠了东晋百姓若干,光精选出来参加“南燕音乐辅导班”的,就有2500人;

    第二波,南燕再次掳掠了东晋百姓1000余人。

    慕容超同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你正在动刘裕这个“太岁”头上的土、正在往东晋家高压锅里拉屎!

    慕容超如此“作死”,可把刘裕给乐坏了,刘裕正愁没地方建功立业、建立威望呢。这就好比一个已经将加特林架好的机枪手,四处寻觅不到敌人,再定眼一瞧,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主动来堵枪眼了!

    那还等啥啊?刘裕振臂一呼:“兄弟们,咱收拾收拾,北伐打南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