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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初见偶像

    龚自仁,海市第一批城市规划智囊团首席。他天资聪颖,16岁考入大学,成为国内城市规划专业的学生,主业老师是林徽因先生亲授的几个学生之一,只是大学读没两年,就因为某个历史事件被迫休学。

    农村出身的他转辗回乡,恰逢所在的城市大规模建设,他上过大学,又学过建筑和规划,被临时派任到当地的建设工作组,后因表现突出,又被派往首都从事规划建设。

    据说,抵达的那一日,他看到凋零破败的景象,曾潸然泪下,为此遭受了不少拷问,所幸事件已近尾声,他才被保了下来。

    90年代后,有实际建设经验的龚自仁被派往海市。自此,他就在海市扎根了。

    可以说,这个城市的每一处都是他的手笔。此外,他更主导了多个地标建筑的建设。这其中,就包括了海湾区城市规划展览馆、海市国际会展中心、海市图书馆、海市歌剧院、海市博物馆、科技之眼等等,是海市首屈一指的城建专家。

    即使是民企建设的金融中心、海湾中心这些建筑,他也在前期给予了许多的指导意见。

    即便而今的龚自仁已70好几,可谈吐依然清晰,思维逻辑极有条理。所以,退休后仍然作为首席顾问,继续为官家做规划指导。

    除却他不可动摇、无人置喙的行业地位外,他的人品亦是交口称赞的:从不参加任何私人场合应酬和商业邀约,除了工作相关的事情,你根本找不到他的人。而只要是和城市建设相关的事务,上至高官达贵,下至街头小贩,他都不会拒绝,甚至常常潜伏于陋巷,不耻下问于民。

    他有学生却从不著书立言,讲课全凭烂熟于心的专业知识和独到见解,有不少高官都曾劝过他,希望他给后人留些东西。他都以“以后这些都是腐朽过时的东西,留下来多半是束缚青年人的思维”为由婉拒。后来其妻过世,他才拿起笔,写下过往经历,可,也只一部著作了。

    张雅颂得知他的书面世后,第一时间买到手,早已读过不止一遍,最近因为写书的事,又重新拿了出来,一直放在案前,几乎是天天翻。

    说起龚自仁的妻子,也是一段伉俪情深的动人故事。两人是大学同班同学,休学后,龚夫人义无反顾随他返乡,两人从同学、夫妻到工作伙伴,一路相伴过来,始终不离不弃。后来,两人相继被派往海市,龚夫人被查出胰腺癌,万幸是早期,首都方面便将她接回治疗。龚先生更是抛下工作,全程陪护,待到重回海市之时,夫人是救回来了,他却带着满头白发,像一下老了20岁。

    本来两人有孩子,首都方面也安排了专业的陪护,可他害怕陪护不尽心,也不愿拖累孩子,坚持全程亲力亲为。

    可惜,约莫5、6年前,龚夫人癌症复发,发现之时已是末期。龚夫人也是个有魄力的奇女子,知道回天乏术后,决定放弃治疗,选择体面走完最后的人生路。起初,龚老先生是不答应的,但龚夫人劝服了他,说她这一辈子虽苦但值,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和老伴不受打扰地走完最后的路途。于是,龚老先生抛下顾问身份,陪同龚老夫人到世界各地观光,去看那些他们心中的神圣建筑。这一路,走了还不到1年,龚老夫人便与世长辞了。

    以至于,张雅颂每每读到龚自仁书中的某些关于龚老夫人的语句,总会动容。

    虽然作为一部海市建设的回顾史,并不会出现过多的私人生活描写,龚老先生也写得极为平淡隐晦,多半是“19xx年,我和夫人一同前往……”“彼时,我和夫人……”这样简单的字句,但因她了解一切,仍然从这些字里行间,看到了老先生对此生最爱的思念。

    这样情深的两人,相互搀扶陪伴地过了大半辈子,一个人要先走,另一个人却还要怀揣大半生关于对方的回忆活下去,该多难受?他在写下与此生挚爱的共同回忆时,是怎样的一种沉重心情?

    从前,她和费扬在太华携手奋斗,每每经过那些大道、地标建筑,讨论着这座城市的建设时,总会提起他。她总是一副敬仰的口吻,他因她的缘故,很早便知道龚自仁,同样也对这样的先驱,敬佩万分。

    他知道,她将龚自仁奉为偶像,但始终不得一见。

    毕竟,即使是两人的师父杨鸿,从前也只是因为海湾中心的建设,得见过两回。而且,因为龚老先生不喜人多,喜欢有事说事,男的去,基本都要独自一人前往,他们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其他商业味太重的同行,或者项目还上达不到这个层面的从业者,更只能遥遥膜拜了。如此说来,今天这个本应该小众的沙龙,变得如此多人,也能理解了。大概,一些不曾被邀请的人,找关系都要自费来吧?

    龚老先生的讲述,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而且,他精通中英双语,常常引经据典,知识储备量让人叹为观止。要不是早年陡生的华发,根本瞧不出他已七十好几了。

    讲演完后,龚老先生不愿多作逗留,起身便要离场。

    今天到沙龙来的,恐怕都是行业佼佼者,大家都知道他这一生的经历,对他向来是极为敬重的,也知道他的脾性,于是,掌声结束后,随着他的缓缓起立,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小道,无人多话,也没人敢上前打扰,均目送他略显蹒跚的背影离去。

    而后,费扬对她说道:“跟我来。”

    她不解,却依然随他前往,走的路,似乎是龚老先生刚才离去的方向。

    果不其然,来到一间休息室门前,他毕恭毕敬地敲起了门,对着里面庄重地说:“老先生,是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龚老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费扬带着她走近,站到龚老先生面前,对着她使了使眼色。张雅颂不可置信,崇拜了许久的偶像竟在今日得见,还能私下和她聊起了天?这是什么大好事啊?

    一时之间,她竟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龚老先生,您好,我是张雅颂,是……”

    “也是杨鸿的学生?”

    “是的。”

    “读了多少书?”

    “读了……读得不多,但您的著作我读过好几遍。”

    龚老爷子和费扬闻言一笑,均被她此时的可爱傻气逗乐了。

    费扬看着一头雾水的她说道:“龚先生的意思是,学历。”

    “哦!我本科在海大,第一次知道您,也是在选修的城市规划课上,听授课老师提起您,后来自己修读了企业管理的硕士课程,年前从英国回来。”

    “龚先生,您是她的偶像,今天她是太激动了,所以话有点说不明白,平时她可不这样。不过,我可以作证,您的书她是真的读烂了,现在放在案前写作的桌上,每天写每天翻。”费扬笑道。

    他是在帮她解围,她知道。她不知道的是,他竟连她案上摆着什么书都留意到了。

    “写些什么呢?”

    “记录一下这些年来做项目的经历。当初夸下海口,答应了别人的出版邀约,后来真的写起来,才发现要理清的来龙去脉实在太多了,很多时候是先生您的书,给了我新的角度。”

    “写完了?”

    “还没有,只是刚起了个头。”

    “成作以后,告知我一声,我买来学习学习。”

    “您言重了,我哪敢在您这班门弄斧啊,但是龚先生您要是肯指导一二,到时我给您送过去,再向您问个好,可好?”

    “那我就祝你的大作早日告成。”说着,他从他那破旧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正是他唯一的那本著作,看起来是崭新的,递给了张雅颂,“翻烂的书影响阅读,怕也是会阻碍写作进度,我这刚好有新的,就送你了。”

    她伸出双手接过,翻开扉页,上面有他的签字,还另外写道:“致张小姐惠存。”

    她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费扬——定是他提前拜托了老先生的,不然怎么此刻他会带她来见?还拿到了有自己名字的亲笔签名书?

    费扬宠溺地回视着她,不说话,只是笑。

    两人此刻毋庸多言,心照不宣。

    张雅颂接着对龚自仁说道:“龚先生,实在是谢谢您,谢您今天能来,也谢您的书和题字,我,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龚自仁摆摆手:“不谢不谢,早点把书写完,我等着你。”

    她看着豁达坦率、简朴至极的老爷子灿然一笑,艳若桃花。

    “费小公子,”龚老先生对着费扬,用手指点了点,“你是个顶有福气的人,好好珍惜这福气。”

    费扬点了点头。

    龚自仁说完,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房间。

    张雅颂反应过来,道:“老先生,我送您下楼吧?”

    他步伐未停,头也没转,只扬起手来摆了摆:“不送不送,我自己走很好。”

    看着他清瘦且略佝偻的背影,形单影只,却依然透出一股不屈服于命运的矍铄,张雅颂百感交集,泪盈满眶。这些第一代的海市建设者,没有一个不是风尘仆仆地过来的,每一个的背后都是沉甸甸的历史,这些上一辈的人,伴随着岁月的流逝,正逐渐离他们而去,用他们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告别。

    可他们的故事,他们书写的海市传奇,注定要被海市的后来者铭记。

    费扬和她同立于房中,看着龚老先生逐渐离去,再转头看向她时,竟发现她一副随时要掉泪的模样。但他并不慌乱,也不显诧异,他何尝不是百味杂陈于心呢?他们对老先生的敬仰,向来是一致的。

    于是,轻轻地,他伸手抚上她的后背,以示理解和宽慰。

    她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平复了难以言状的心情,转头问道:“你是怎么请得动老爷子的?”

    他语气轻飘:“我跟老爷子说,有个超级大美女在这等着他,他就来了呗。”

    “少来,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威逼了?”

    “人老爷子什么人?铮铮铁骨,最关键的那十年中都没怕过的,威逼有用?”

    “不然,利诱?难不成你拿全副身家去换?”

    “我又小心眼又小气的,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原本她也只是玩笑话,依龚老先生大半辈子两袖清风的做派,本也看不上俗物。却没想到,他在此时反将一军,方才在车子里说的气话,又被重提,噎得她一时无语。

    真是记仇,还说不小气……

    但拿人家的嘴短,此刻她自然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你不小气,你最大方了,是我小气,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总行了吧?”

    他佯装生气,不语。

    她踮起本就着高跟鞋的两脚,在他脸上轻啜一口。

    他面露松容。

    她见状,顺势道:“所以,到底是怎么请到他的?”

    他牵起她的手:“我已经回答你了,是你不信。”

    她一脸疑惑。所以,他是跟老爷子提起她了?可,老先生根本不认识自己啊!他到底用的是什么说辞?

    他看她皱起的眉黛,想到方才她那可爱傻气的样子,笑道:“别想了,走吧,到外面凑凑别的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