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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桥上发生的故事

    洛米盘腿坐在桥面,像念经的和尚。

    桥是独木桥,连接河的两岸,他这么一坐,两岸要过桥的人都很急,又都忍不住好奇的观看。

    他们忘记自己要干什么。

    洛米只觉已进入另一个沧溟的世界,那里没有纷争,没有喧嚣,只有神圣的宁静。

    已超然物我,背的沉重道德包袱随超然物我卸下。

    观看的人越聚越多,桥门快要被挤破。

    这时洛米闪电般睁开双眼望向前方。

    前方被望见的人,纷纷退到门后边。

    洛米往后看,门口后面被看见的人纷纷掉入河中。

    被迅速冲走,挣扎激起千万朵浪花,一会儿人身不见,只有头浮出水面,活像无身的头鬼。

    面对这些,洛米无动于衷,那仿佛与自己无关,只微微惊讶,惊讶怎么有这么多人?

    无意识的站起身,在桥面缓缓踱步。

    来来回回踱得数不清有多少步的时候,戛然停止。

    再看两边的桥门时,都杳无人迹,只有地面散落着烂苹果,香蕉皮,瓜子壳,塑料袋和臭袜子。

    它们的存在证明不久前门口很喧嚣。

    它们的存在让洛米感觉温暖,感到很熟悉的人的气味。

    洛米的脑海就勾勒出一副草图。

    青绿的草原涌动着海浪,星星,月亮和夜晚。

    那草图和此刻的处境有关吗?

    洛米不知道,只觉心神辽远,通体舒畅。

    洛米停止了的脚步,迅速迈开,来来回回比上回更快的踱着。

    踱得大汗淋漓,桥嘎吱嘎吱作响,颤动、旋转、像弹簧似的抖弹,才吓得面无人色的停了。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也没有应付这种意外的心理准备。

    他想着纷纷掉入河中那些被冲走的人的下场,不禁毛骨悚然。

    落米几乎要被震入水中的时候,桥缓缓平稳。

    结实得用拳头擂,用石块砸都损毁不了它丝毫。

    他瘫软如泥,大脑一片空白,失去知觉。

    很久后洛米感知到身体的存在,就惶急的挣扎站起,要逃离此地。

    他知道只要能逃离此地,哪怕付出残废作代价都值得。

    只是逃离谈何容易?

    刚走几步就被无形的东西绊倒,摔破脸皮,鲜血崩流,牙齿磕掉一颗。

    这一瞬间,他很绝望,来自身体内部的某种坚固瓦解,背似驼了千斤重物,再也起不来,再也不想站起。

    是时间的流逝恢复洛米消失的力量。

    有了力量洛米就不顾一切要爬到彼岸。

    一直爬却怎么也爬不到岸边,他不奇怪,他知道命运的善变。

    现在桥与门的距离有无限长了,纵然插上天使的翅膀,也飞不过无限的距离。

    而当初是怎么上桥的?不过是一只脚先跨上,另一只跟上。

    明知徒劳无益,洛米就不再爬了,把生命交由上帝审判吧!

    剩下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桥还原,等待奇迹发生。

    知道此刻最棘手的问题是解决肚子饿,身边一点食物没有。

    当时上桥没准备食物,以为和平常一样,能轻易上岸,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没有人能预先预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门口的烂苹果,香蕉皮,瓜子壳,臭袜子刺激洛米求生的欲望,本能的和虚无诀别,努力与自求自救靠近。

    即使上不了岸,也要爬到门口。

    即使爬不到门口,也要爬着。

    只有爬才有希望,连爬都不爬了,怎么奢想希望?

    既然距离有无限,肯定还有有限。

    说不定上帝在考验你的生命力?

    你坚韧的求生本能打动它,或许会网开一面。

    无限有限你不要只看表象,你要遵从心的指引,心灵的灯盏不灭,即使置身黑暗世界,你的世界依旧是光明的。

    与其等死,还不如爬,爬吧!

    谁告诉你爬是徒劳无益的?你不要自己否定希望,你要知道,凡事都没有绝对,都有可能。

    洛米自己给自己释怀疑惑,一寸一尺的朝岸的方向爬,很奇怪他在爬的同时,两眼总不由自主盯住烂苹果,香蕉皮,臭袜子,瓜子壳,才有力量。

    先前它们与他是无关的,现在倒加入生命里一起舞蹈的行列。

    爬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奇迹发生了,用手能触摸到门口的香蕉皮,烂苹果,臭袜子。

    他看见纷纷掉入河中的那些人头。

    时间过去这么久,竟还没冲远?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正兜圈子。

    他们的表情僵硬如石,见不到任何生命存活的迹象。

    他们却全活着,在头部以下看不见的深渊,不知有对生命怎样的热情?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经历?洛米好奇了。

    不像从前漠不关心,遗憾的是无法靠近,除非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是不可能的。

    能触摸到门口被人们抛弃的物类,洛米确定生命已逃出死神的魔爪。

    一只脚便勇敢的跨到门口,另一只跟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晕眩伴随黑暗消失后,纷乱的思绪澄明,已明白自己的处境。

    如果在平时,现在早已呆在家了,而此刻倒离家越来越远。

    都是河截断洛米要回家的路径。

    望着前方的门犹豫要不要跨过?还没决定,对面的门口就涌现一大批人。

    这批人洛米很熟悉,他们也在犹豫要不要过河。

    他们望向河下游,河里昂首轮回的人头,他们谁也不跨出第一步,他们朝洛米投来寒冷的目光。

    洛米也向他们投去寒冷的目光,双方仇视的对峙着。

    河水更急的在流淌,水泥桥呈直线延伸到两端。

    在彼此对峙的静默时光里,洛米绝望了,这已是第二回感到绝望。

    绝望的情感总迅猛奔至,将一切纠结成死结。

    死结解不开就别想活到下一刻。

    下一刻会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双方僵死般对峙,谁也没想置身事外,被抛入游戏的人谁都要身不由己的遵守游戏规则。

    由于高强度的思维活动,洛米瘫软的情绪被激发,从生命的沼泽地自拔,义无反顾决然同先前的软弱抗争,唤发出巨大的生命活力,奋勇百倍傲视死亡的前行,能傲视死亡,

    便正视了生,有大苦难才有大极乐。

    一人挑战全体,全体算什么呢?洛米的灵魂几乎要爆裂,要飞去和对方拼命,愤怒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对方在洛米如此激愤的情绪里,由冷漠转为胆怯。

    他们用身体的扭动谈判,挠痒,撅屁股,抛媚眼,撇八字步如企鹅地走,还给洛米食物。

    他们的动作那么柔和。

    表情那么明朗。

    洛米不卑不亢的接受食物,当着他们的面吃完。

    他们拍手欢呼称快,洛米也很满足。

    满足了并不意味放松警惕,还有那小部分人。

    小部分人是不可原宥的。

    看着他们的愤怒表情,洛米很快乐,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看谁先败下阵

    来。

    这件轰动一时的对峙,后来成为传说。

    没有人知道传说的现场,怎样的枯燥乏味,怎样的充满随时有可能爆发的血腥。

    对峙后来怎样解脱的?洛米模糊的记忆找不到线索。

    所能记得的是,各自背对背走开,在一个点坐下,同时扭头看对方,死结解开后,洛米背负的大山似的重量消失。

    躺在桥面沉沉的睡去。

    正睡得似梦似醒间,感觉背部尖锐的疼痛。

    在洛米睡着时,桥与门合为整体了又迅速分离。

    分离时不沿着黏合的痕迹。

    倒从洛米的身体下开始,水泥石块往河里掉。

    它们的响声比夏雷还大,似要把人劈死,极其恐怖。

    洛米惊醒了,醒来的第一反应是看对方人还在不在?

    对岸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月亮光凄惨的洒在大地。

    浑身冰冷,很疼痛。

    肉体的折磨让他不堪忍受,饥饿感早消失。

    一天没进食现在还不饿,现在的不饿,不意味明天依然能够坚持。

    白天不是饿得晕乎乎的?是胃进入休克状态了吧。

    休克状态是最接近死亡最相似死亡的。

    人类历史上没有不进食,能活到老的先例。

    既然醒来,又那么难受,不妙的处境促使洛米趁此最佳时机寻到保全生命的路径。

    要不要过桥?惧怕什么?

    还记得先前坐在那桥上时,生命的暴风雨侵袭,不以意志为转移的用全身心来感受吗?

    几十年来天天过桥,唯有这一次出现意外。

    出现意外就再也不敢过吗?

    如果你惧怕,那你寻找其它保全生命的路径吧!

    要寻找其它路径,相比过桥是得不偿失的选择。

    明明一步能到目的地,选择了要用千万步,这样的失误人生能承担起几回?

    洛米扪心自问,要不要走?豁出去吧!走吧!洛米!你这胆怯者,总是活在过去的伤口里,自己捆绑自己灵魂的手脚。

    洛米不敢走,还没被逼到绝路,只等第一个人过桥。

    第一个人能完好无损的过去,我一定大踏步走,我发誓!洛米下定决心。

    偏偏暗夜里没有人走,两村的人都在对方的村里过夜吗?

    没有勇士,没有夜行者,没有小偷,没有顽童,没有疯子,什么人也没有。

    等待的滋味是难熬的,再难熬洛米都决心等。

    在无法用言语叙述的难熬的等待中天终于亮了。

    细蒙蒙的光明给予落米希望。

    希望桥上站一个人,无论他是挑扁担的,背萝卜的,赶驴的,还是在桥面拉屎的。

    只要他出现在桥上,能平安的走过来走过去,就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

    其实洛米没有再等多久,不是人来了,是他对自己有把握。

    凭什么桥两端有无限长?凭什么偶然意外频频发生!

    既然决定了,意外偶然绝不会在必然不发生的地点发生。

    而且光明给予人勇气,大不了加入河众人的队伍。

    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就用没有办法对待。

    洛米试探着左脚先跨上去,很平安,右脚跟上,也很平安。

    整个人站在桥面了。

    这时桥动了,和门断裂拉开距离。

    洛米后悔的要跳到门口,已经来不及。

    整整一晚被忽略的人头,此刻都冒出来,欢呼跃雀,轮回的转动。

    他们是那么具有活力,表情丰富多彩。

    他们的欢呼跃雀都冲着洛米,庆祝洛米孤零零又与桥为伴。

    深河里人头的欢呼跃雀对于洛米太过讽刺。

    让洛米不得不反省,桥剧烈转动,随它转动吧!

    反省的结果是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逃脱不了来自内心的恐惧,把罪恶嫁祸于他人。

    “够了!够了!”为什么要替别人背起道德包袱?

    你有自己的爱恨自由,和生存原则。

    你沉浸于自我的粪便与花朵有什么错?

    意外就是意外它代替不了什么!

    偶然就是偶然它也改变不了已生成之物!

    铸成铁的事实便不再希图抹杀真相。

    生死算什么!桥算什么?我硬要走走看,接受命运强加给的!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掉下又若何?

    这时深河里的人头纷纷上桥,还原人身。

    墨黑色的水打湿桥面,滚滚朝洛米奔来,幻化成血。

    昨天对峙的人群又出现了,他们往桥上走。

    两村人群相遇相交而过,在最准时的那一刻桥连门口,人们以平常心上岸,消失在门洞。

    当洛米反应过来,桥与门又分开。

    洛米知道现在活着意味一切。

    它远比爱情重要,远比友谊珍贵,远比亲情更血脉相连。

    这是美丑交织的极致悲欢曲,它们自己搭建舞台,最终被腐朽拆散,背向世界。

    说说洛米的结局吧,也许远没到结局。

    人群消失后,洛米要回家,在桥未断裂前跨上彼岸,双膝跪地感谢上苍。

    他穿过洞来到出口那片绿色的草坪,草坪上两村人群正围成一个圆聚餐。

    他们同时扭头用讶异的目光看洛米。

    有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菜水一滴滴往地面滴。

    洛米尴尬勉强笑笑,像找错了门的不速之客,扭头正要离开,被人叫住了,

    他知道叫的人在人群里。

    这么说人群有希望接纳我?

    洛米止不住心的兴奋,微笑着转过身和脸,再次面对人群,他没有看到叫的人,瞳孔不断放大,只觉模糊一片。

    “是的!你坐吧!我们接纳了你!”人群同时说。

    这时天骤然黑暗了,风卷起人们的衣裙,饭盒,塑料袋,杂草。

    绿草一浪浪泛着鱼肚白,天边劈起闪电和炸雷,有下雨的迹象,这暴风雨的前奏曲刮得人们慌乱哀叫。

    洛米感到悲哀,一瞬间人群消失,只零落下几张废纸屑。

    谁都没有注意洛米,谁都没有关心洛米,一场还未下的雨打散还未开始的盛宴,提前画上断裂的结局。

    雨终于噼噼啪啪下了,越下越大,淋湿洛米全身。

    洛米呆立,思绪麻木,灵魂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过很久后,才拖着沉重的身子离开。

    饥饿排山倒海扑来,灵魂清醒了。

    拔脚朝半山坡的屋狂奔,很奇怪的是半坡没有雨,更奇怪的是,那座桥竟然搭在屋与公路之间。

    桥下面没有河,只有赧红色的干燥泥块,似丑陋的蚯蚓痉挛地爬行。

    洛米竭力回避那座桥,但徒劳无益。

    桥缠住洛米。

    洛米不得不站上桥,不由自主的又盘腿坐下,像念经的和尚。

    依然有无数的人头在蔚蓝色的深河里轮回。

    有部分的人站在门口,好奇的,胆怯的观看,不同的是身旁有了许许多多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