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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

    生命的欢乐已经没有了。

    很苦很绝望令人无法活下去。

    又不甘轻易死掉,只好麻木的活着。

    苟延残喘是犹春现在的状态。

    那时,夕阳通红,染得大地荒凉。

    犹春牵着马,孤独的沿着自己的路朝前走。

    人到中年,不愿想太多,方向和什么是轻是重已经不再重要。

    犹春是谁?也许没有人记得。

    多年前,犹春骑着白马从大漠中赶来,他像江湖侠客,可惜,那时没有血腥的江湖,没有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他来到陌生的小镇,镇只有一条街,黑瓦灰墙。

    两旁是酒馆客店,人们都戴着布帽,穿长衫。

    犹春牵着马停在包子铺前,盯着白如雪的包子,咽下要流出来的口水。

    他在拿与不拿之间做思想斗争。

    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雪白胖乎乎的包子。

    吃下两个,又吃完五个。

    牵着白马往前走,这时,看见前面站了一群人。

    他的身后也站了一群人,个个面露凶光,恨不得将犹春生吞活剥。

    他们没有活剥犹春,而是把犹春的白马劈了。

    白马哀怜的眼神望着它的主人,让它的主人受不了。

    犹春被一群人拽住。

    灰色的夕阳笼罩大地。

    陪伴自己多年的白马死了,因为吃了七个包子。

    灰色的夕阳从犹春眼里迅速黑暗下去,犹春晕倒了。

    犹春的晕倒引来人群骚动。

    他们大多数是善良的。

    以为闯下弥天大祸,以为人死了。

    他们惊慌失措,浑身颤抖地拥着犹春去郎中的屋,退到屋外,一会儿屏息静听。

    一会儿叽叽喳喳。

    那时的夕阳已经躲到黑云背后。

    乌郎中热切焦急的给犹春看病,把脉,脉息正常。

    给犹春调杯热药水,扶起犹春喝。

    犹春面色苍白的喝了药水,缓缓转醒,看见豪华、古朴、典雅的房间。

    看见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下把胡子一尺来长的乌郎中,倒下便拜,感谢乌

    郎中的救命之恩。

    这时犹春想到白马。

    他要出去看看陪伴自己多年的白马最后一眼。

    刚下床,就倒在乌郎中怀里。

    他只有继续躺,开始回忆往事。

    他的往事总跟夕阳有关。

    苍老的芦苇芭草在眼角闪动。

    似乎风也是有颜色的。

    那间千百次梦里回去的木屋浮现在眼前。

    火红的公鸡、金黄的土。

    爸爸穿着粗布大衣。

    妈妈在灶前生火做饭。

    想到妈妈就想到暗夜里冲破黑色的月亮。

    犹春总喜欢拿月亮和妈妈相比。

    那一天犹春来到村外,遇见陌生人。

    陌生人牵着犹春的手,迅速消失在熟悉的村庄。

    他们穿过枯黄的杂草和树木凋零的大山,涉过清冷的河,走上灰尘漫天卷的大路。

    走着走着,陌生人走丢了,犹春哇哇大哭,可是没有人听见犹春哭。

    从那时起故乡的面容渐渐模糊。

    爸爸妈妈的面容渐渐模糊。

    从那时起犹春走上孤独的寻觅之路。

    犹春的眼圈红了,他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

    对白马的遭遇无能为力。

    没过多久犹春沉入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犹春醒来,看着昨天经过的街,建筑物和屋外的太阳。

    他急匆匆起床,没有洗脸,没有向乌郎中和乌郎中的家人打招呼离开。

    犹春出现在街上,又站在当街的包子铺前。

    包子铺的生意火爆,人群喧哗,咕咕叫的肚子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拿包

    子。

    站在原地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没人搭理犹春。

    犹春有些失落,猛地一脚踢翻包子笼,吃包子的客人惊讶地看着犹春,

    犹春也看他们,还是没有人搭理犹春,犹春愤怒的离开包子铺朝前走去。

    他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大摇大摆地走。

    白马的死去偶尔还在犹春心灵上划出新的伤口。

    他大摇大摆了一段时间后,在无人的地方蹲下捂住胸口,他的脸

    因胸口的疼痛扭曲。

    他害怕被人看见,他的惊慌让他自哀自怜。

    他的明天没有方向,他觉得活着真难。

    顺着墙根坐下来,思绪飘向远方。

    眼里的天空辽阔蔚蓝,那与自己有什么关呢?

    他拍拍身上的灰土,继续朝前走。

    不知不觉已走出小镇,上了两旁是金黄麦子的路。

    看见一片金黄麦子的尽头,有一栋木屋,朝它走去。

    木屋清晰的浮现在犹春面前,犹春走过去站在滚烫的水泥塔面。

    他看见没有门的堂屋里一片黝暗。

    看见那口黑而大的棺材。

    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后退。

    没命的在金黄的麦田狂跑,从麦田里开采他的逃跑之路。

    那一丛丛倒下的金黄麦子无助无声地哭泣着。

    跑到麦田尽头,犹春看见前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他怀疑刚才见的木屋棺材是不是出现的幻觉?

    举目四望,那木屋依然独立存在,才明白刚看见的不是幻觉,胃翻江倒海,

    嚼碎的包子全呕吐出来。

    犹春刹那间很绝望,周围的风景失去色彩。

    金黄的麦子显得很丑陋。

    犹春头痛欲裂,双手抱紧头,弯腰跪在地上,他想到死亡,想到活着比死亡更可怕,想到活着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疲惫地倒在地上,沉沉地睡去像死去。

    轻风拂着犹春,带犹春进入美妙的梦境。

    犹春暂时与外面的世界分开。

    他到了另一个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

    那个世界让犹春有安全感。

    那个世界让犹春一辈子甘心住着。

    而属于自己的世界的时间总是很短,清风拂犹春进美妙的梦境世界。

    清风又拂犹春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美妙梦境世界。

    犹春睁开眼睛,想起那口棺材如噩梦相随。

    他情愿从来没遇见过,而生命的路程是能改写的吗?

    翻开一页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那一页了。

    犹春不情愿正视,不情愿相信。

    他对着整片金黄的麦子出神。

    活着是为了什么?

    丧失感受能力还不如不活。

    他朝棺材走去,他的灵魂扎满丑陋的刺,渐渐适应堂屋里的黑暗。

    揭开厚重的棺材盖,里面躺着一位老人。

    犹春正要离开,老人坐起来,朝犹春伸出手。

    犹春握住老人朝他伸来的手,扶老人出棺材,自己躺进去。

    他听见钉棺材盖的叮叮响声,那仿佛复活了一个古老的梦、繁华、

    寂寥、喧嚣,荒凉的城市从废墟拔地而起。

    钉棺材盖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如怨如诉。

    犹春的追寻没有结果,是注定的,那些欺骗他的人,都在牢狱接受惩罚。

    执雅这时走进犹春的生命,带犹春离开

    跟在执雅身后,犹春有了安全的避风港,像孩子跟在爸爸身后。

    两人没有话说,执雅的任务是带犹春离开迷津。

    他们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其实他们才刚认识。

    正当犹春凝视夜晚的繁星,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执雅幽灵般的声音惊醒犹春:“你好,我叫执雅,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迷津之地。”

    犹春很信任执雅,没有问话就直接站起来,跟在执雅身后。

    跟了执雅一段时间,他才不再信任执雅,他看着执雅高大的身影,这高大的身影挡住犹春前进的路。

    犹春要的是自由,不是听从于命运的安排,不是服从于谁。

    执雅的背影在犹春眼里越来越高大,变成了庞然大物般的怪物。

    对执雅不信任后,犹春努力想办法离开他。

    始终不舒服,那些痛苦齿咬灵魂,让犹春精神濒临崩溃。

    犹春没有残害执雅的欲念,可是不残害执雅,就没法摆脱束缚。

    当犹春想了种种办法都没有机会冲出囚禁自由精神的牢笼。

    他知道要得到就必须付出和毁灭,哪怕成为罪人。

    幻想未来总被现实捉弄的游戏,谁也玩不起。

    嘲讽的力量太过强大,只有毁灭执雅,犹春才是完全自由的,毁灭执雅本身不是残酷和令

    人悲伤的事,只有接受真相才能走向未来。

    犹春有了毁灭的欲念,执雅还一无所知,他在前方引路,他那么自信,没有疑惑。

    犹春举起屠刀,向执雅庞大的身体砍去,鲜血不断溅出来,犹春疯狂地砍着,那残忍的举动集中在刹那。

    金黄的麦田的道路还未走完,执雅就重重的倒在路中央。

    几只鸟儿悲鸣地划过天空,朝远方的枯树飞去。

    麦田尽头的唯一一栋木屋轰然倒地。

    犹春跪在麦田,犹春今生的路和寻找完蛋了,那些悲悯的情思向苍空飘尽。

    犹春终于明白,人生只是一场游戏,你太认真就会被伤害最深。

    所有的温暖都是冰冷的,所有微笑的背后都藏着锋利无比的刀。

    被欲望包裹着快乐,也被欲望包裹着毁灭。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错误的人,你的一生就注定是悲剧,你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

    犹春疯狂的奔跑,像野兽一样嚎叫。

    他明显感觉到地动山摇,来时的路都不认得了。

    那些被伤害的记忆却被记得最深。

    在无望的人世中眺望希望,用一生的时间寻找。

    是的,命中注定找不到,结果不是辉煌的烟花,而是可怜的小丑。

    拥有过程,拥有一路奔来的风情,就是在掌声和鲜花中编织人生。

    岁月的灰尘埋葬脚步,埋不掉那些坚执的渴求。

    被装进坟墓的刹那,你懂得了什么是一生?

    凋零的落叶奏着哀歌,飘下的最后一滴雨水打湿犹春的眼睛,犹春的脸。

    犹春最终疯狂了,这是他的归宿,是他一直寻找的故乡。

    他在火焰中撕碎灵魂的舞蹈,在冰雪连天里赤身露体地翻滚。

    他当歌狂哭,在夜里狂笑,暴风雨吹碎犹春一生的梦想。

    他像一颗柔弱无助的草,用他自我毁灭的疯狂,诠释寻找,诠释反抗。

    几坯鲜土,埋葬的不是腐朽的肉身,而是一颗精灵。

    是的,犹春曾在人世间来过,他孤独地飘向天涯。

    他沿着自己的路朝前走和寻找,他注定没有找到。

    他的一生是用无尽的苦难,唱出的一曲最动人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