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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笔记:奥茨茅斯(四)

    当我走进奥茨茅斯的贫民区的时候,天色已经相当不早了,我感觉到或许我今晚可能必须要在奥茨茅斯过夜了,因为即使我现在从这里跑回奥茨茅斯车站,我也肯定会错过那趟末班车。一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了轻松许多,于是我把时间抛在了脑后,继续去寻找那个存在于那个光脚孩子的故事之中的哈多克老头儿。

    我非常的幸运,因为我一进入贫民区,在第一个路口左转之后就远远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一个蜷缩着、颤抖着的阴影。当时,整个城镇已经起了大雾,那个黑色的身影就好像一大块白色的奶油布丁当中的唯一一颗黑巧克力豆子一样。我知道那是哈多克,因为那些有着“奥茨茅斯式”长相的本地人体型基本上都是相当巨大的,但是在我眼前的这个身影却显得又瘦又小,于是我肯定他是个没有经过遗传性退化的、难得的健康本地人。再加上之前杂货店那孩子所说的关于哈多克的行为的信息,我于是确定了那个身影就是哈多克。

    我在贫民区的一条街上买了一瓶上好的“皇家”牌苹果酒(那条街上有着许多贩酒的处所,随便一找就能找到),然后把它尽可能地塞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我相信这样好的酒能够吸引那样的酒鬼。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我尽可能地在不看那老头儿一眼的情况下绕着道慢慢地走近了他。我轻轻地把那瓶好酒从口袋里顶出了一小截,尽可能让酒瓶颈上的标签展示在哈多克的眼前。我相当地幸运,那截标签被哈多克老头儿看见了,他慢慢爬起身来,蹒跚地跟我走了好一段路。我把他勾引到了一条没有人会经过的小巷,走了进去。我带着老头儿走了进去,在一个好像很久没人清理过了的老式垃圾箱旁边把酒给了他。

    哈多克拿着酒就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垃圾箱旁边,他用剧烈颤抖着的左手死死地握住酒瓶,用剧烈颤抖着的右手用尽全力拔出酒瓶塞,然后他直接“吨吨吨”地猛灌了一口苹果烈酒。我看得出来,他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他很快喝掉了四分之一瓶酒,然后他就开始一下一下地打酒嗝。正如那个杂货店的孩子所说的那样,哈多克开始把自己一脑袋的可怕记忆从嘴巴里对着我喷了出来:

    “年轻人,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你大概不知道这个邪恶肮脏的小镇的可怕历史。看!那是'棱礁',是整个城镇的黑暗历史和邪恶秘密的起源地。”

    哈多克举起剧烈颤抖着的手,指向巷子的尽头。巷子的尽头是空的,从那里望出去就可以看到奥茨茅斯的那片黑色的海港。而在黑色的翻涌沸腾着的海水和白色的千变万化的浪花之中,我能够清晰地看出那块近乎不可能的伟大的几何礁石。当时,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流从我的背后吹来,吹向海港,似乎那块美丽的可怕的礁石想要把我召唤过去一样。我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那块黑色礁石就是奥茨茅斯所有一切邪恶、噩运和鬼魅开始的地方……那个被海洋魔鬼诅咒过了的、一切邪恶灵魂汇聚一团的地方,黑暗冰冷的深水开始的地方。那是深海的地狱的恐怖大门……它深深地扎进一个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触碰到的无尽海底。那全都是混账的老船长阿贝多犯下的事……他在南边儿海洋的一座小岛上找到了一些让他一夜暴富、名利双收的东西。

    “那时候,奥茨茅斯的每个人都过得一地鸡毛。工场的生意完全衰落了,磨坊里也没有了哪怕一个客人——即便是新磨坊也没有——我们最好的居民在战争时时被一艘海盗船给杀了,或是与两艘双桅横帆船一同失踪了——它们都是盖茨家族的船。阿贝多·马斯克他还有三艘船在海上——双桅船“星链”号,双桅横帆船“特斯拉”号,还有三桅船“艾克斯”号。他是奥茨茅斯唯一一个继续在广阔的南方海洋上和大玄国与宏东共和国进行海上贸易的人,不过我记得直到二八年的时候,马丁内斯·乔布斯的“爱风·苹果”号三桅船还出过海。

    “没有什么人能比可恨的阿贝多船长更混蛋了。那个撒旦的老走狗!咳,咳!我依稀记得他跟奥茨茅斯人大吹特吹过所谓的“远方”,并且说那些去天主教会和顺从背负重担的人都是蠢货。说他们应该像是娑维陀利妙喜国的居民一样去崇拜一些所谓的“更好的”神明——那些真正会回报信徒们的献祭,确实给信徒带来丰盛的鱼群的神明,那些真的聆听和真的回应人们祷告的神明。

    “他以前的伙伴萨克罗斯·阿米亚也说过不少类似的话,不过与阿贝多相反,他强烈反对人们进行任何的异教活动。他们说过一个处在奥黛丽地东面的一座岛屿。那地方有许多极为古老的石头遗迹,古老到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任何有关于这些遗迹的事情,有些石头像是波纳佩岛和卡罗琳群岛上的石头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上有雕刻出的面孔,看起来像是纳尼亚史前时代的巨大雕像。那座岛岛附近还有一个比较小的火山岛,上面有其他一些完全不同的雕刻和遗迹——那是一些完全被磨蚀掉了的遗迹,好像是在海里泡了很久很久,它们上面布满了许多可怕怪物的图画。

    “好吧,先生,萨克罗斯,他说那些住在遗迹附近的每一个当地人和每一个部落都有抓不完、吃不尽的鲜美的鱼,还有许多闪闪发光的做的手镯、护身符和头环,据说这些都是用某种奇怪的金子做成的,上面全是那种雕刻在相邻小岛上怪物——上面画着某些像是鱼一样的青蛙,或是像是青蛙一样的鱼,那些鬼东西摆着各种奇葩的姿势,几乎跟人类是一模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些黄金首饰的,当地的土著也不知道在他们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鱼的。哪怕是非常靠近他们的岛屿,当他们费尽力气也抓不到鱼的时候,这些住在遗迹旁边的土著依旧能捕到很多鱼。萨克罗斯觉得这事很奇怪,阿贝多船长也是。与此同时,阿贝多还注意到,在这些部落中,俊俏的年轻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了,而且当地也没有什么老人。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有些人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奇怪,就算是以本地人的标准来看也是。

    “最后阿贝多搞清楚了他们那些邪教仪式的真相。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办到的,我只知道他一开始是用自己的货物和土著交换他们身上那些金子一类的东西。然后问他们这些东西的来历,同时问他们是不是能弄到更多东西,他就这样从他们的老酋长那里慢慢听到了整个故事——瓦拉基亚,他们这么叫那个酋长。除了阿贝多之外,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黄皮肤的老魔鬼,但老船长能像读书一样读懂其他人。哈哈!每当我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时,根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我也完全不相信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年轻人——但是,看看你,你有一双阿贝多那样锐利、能读人的眼睛。”

    老人的嘟哝声变得微弱起来。他语调中那种诚挚而又可怖的不祥意味令我觉得不寒而栗。

    “啊,先生,阿贝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普通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这些事情,即便他们听说了也肯定不会相信。似乎这些本地人将许多俊俏的年轻人和美丽的处女献祭给了一些生活在海底、类似神明的东西,然后从它们那里获得各种各样的恩惠。他们在那座有着古怪遗迹的小岛上与这些东西见面,而且那些关于半蛙半鱼怪物的图像就是这些东西的图像。或许是因为真的有那样的生物,所以旧大陆才会有后来的美人鱼故事和绘画。这些生物在海床上建造了各种各样的城市——这些城市至今没有人发现过,我想那些生物肯定是用了一些技术,把自己和潜水艇与雷达的视线隔绝开来——而那座岛屿就是从海里拢上来的一块前海床。岛屿突然从海底升上水面的时候,它们中的一些生物似乎还生活在那些石头建筑里。那些海岛上的本地人就是这么知道它们生活在那下面的。它们打破局面后就立刻开始比划着和当地人沟通了,之后不久,他们便达成了第一笔交易。

    “这些东西喜欢用活人——如果它们也能叫“人”的话——进行祭祀。在很久之前它们就这样干过,但后来它们和陆地世界失去了联系。我说不出来它们对那些活人祭品做了什么事情,我猜阿贝多船长也没热心问过这些事情。但是对于异教徒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有过一段困难时期,渴望地想要所有东西。他们会给那些海里的东西送固定数量的年轻人,每年两次——尽可能地规律。也给一些他们一些自己雕刻的小装饰品。而那些东西同意回报给他们许多的鱼——它们将鱼从海里的四面八方赶过来——偶尔还会交换一些好像黄金一样的东西。

    “啊,像是我说过的,那些土著会跑到火山岛上与那些东西见面——带着祭典上的祭品坐着独木舟划到岛上去,然后拿着它们带来的所有类似黄金的珠宝首饰折返回来。最初,那些东西不会去大的岛屿,但后来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似乎它们很喜欢和人类混在一起,并且会在重要的日子里参加人们的祭典活动。你看,它们能在水下和水周围生活——他们管这叫两栖,我猜。那些海岛上的本地人告诉它们,如果其他岛屿上的人看到它们,其他岛屿上的人或许会想要消灭它们。但是它们说它们不在乎,因为如果它们乐意,它们能够消灭所有人,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没有画出特定符号——那种传说中的失落的上古智慧曾画过的符号。它们唯一的顾虑就是害怕麻烦,因此当其他人到岛上的时候,它们会隐藏起来。

    “当他们刚开始与那些蛤蟆一样的鱼做伴的时候,本地人有些反感,不过后来他们学会了用新眼光看待这些新事物。似乎人类也和那些水里的东西有着某些亲属关系,因为所有活着的东西过去都是从水里来的,而且只需要一点儿变化就能再度走回去。后来,那些东西告诉本地人如果他们和自己混血,就会得到一些小孩。这些小孩起初跟人类没有什么两样,但到后来这些小孩会变得越来越像是它们,最后这些小孩会进入水中,加入那些海底里的东西。这非常重要,年轻人——他们最终会变成那些鱼一样的东西,进入水中,并且永远都不会死。这些东西永远不会自然死亡,除非它们被暴力给杀死。

    “唔,先生,似乎阿贝多后来知道那些岛民身上都流着那些深海怪物的鱼类血统。当他们长大后,这些血统的表型就会显现出来,他们会躲藏起来,直到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进入水中离开陆地为止。有些家伙会比其他人更加地不正常,还有些永远无法完成该有的变化进入水中;不过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按照那些东西所说的一样发生变化。有些婴儿生下来就像是那些东西,那么他们就会变化得比较早;不过也有些像人的偶尔会在岛上待到七十岁的时候,不过他们大多会在那之前就进入水中开始尝试进行深海旅行。那些成功进入水里的人大多经常回到陆地上来探访自己的血亲。所以那里的人常可以跟自己的曾曾曾祖父说话,因为他们的曾曾曾祖父在好几百年,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离开旱地去水里生活了。

    “所有人都没有关于“死亡”的概念——除了是在与其他岛屿的居民打仗,或是被当成祭品献给住在海底的海神,或是在他们能够进入水底之前被毒蛇咬、发生瘟疫、或是罹患了什么急性病的时候。不过单单只是看着这种变化发生,那在一段时间里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可怕。他们觉得自己得到和自己失去的一样好。我猜阿贝多在仔细想过瓦拉基亚的故事后,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瓦拉基亚是少数几个没有鱼类血统的人——由于他是高贵家族里的人,他的家族成员必须要与其他岛屿上的贵族通婚。

    “瓦拉基亚向阿贝多展示了很多与海底怪物有关的仪式和咒语,并且让他看了一些已经变得没有人形的本地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带阿贝多见过任何一个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些怪物。后来,他给了他一个用铅,或者别的什么金属块制做而成的、很有意思的东西——他说这东西能在打渔的时候从任何一个有那些生物居住的地方捞上来。想要用它的话就将它扔进水里,然后配上合适的祷告与手势。瓦拉基亚愿意让这些东西分布到全世界,所以任何想要找它们的人就能找到一个巢穴,然后将它们带上来——如果它们愿意的话。

    “萨克罗斯一点都不喜欢这事,他尽其所能地想让阿贝多离那个岛远一些;但船长急着想要发大财,并且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从它们手里拿到那些像黄金一样的东西,因此可以将这些东西派上特殊的用场。事情就这么发展了好些年,阿贝多得到了很多那些像金子一样的东西,足够让他在威特街那间老旧磨坊里开上一家黄金精炼厂。他不敢将那些东西整件整件的卖,因为人们会问他各种各样的烦人的问题。不过,那些跟着他干过的船员能够得到一些,并且不时将它们转手倒卖出来——当然,他们发誓对这件事一个字也不泄漏出去。除了他的手下之外,他也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们穿戴一些很像是人类首饰的珠宝。

    “后来,到了那一年,在我还只有七岁的时候,阿贝多发现那些岛民在他出海的间隔里被消灭掉了。似乎其他岛上的居民听说了那里的事情,并且着手处理掉了这些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事情。我猜他们肯定掌握了那些古老的魔法符号,就是那些海底怪物说它们唯一害怕的东西。说不定当一些小岛被大海抛出来,上面立着比大洪水还要古老的遗迹时,那些本地人也会愿意冒险去看一看。那些虔诚的家伙,除了部分太大而没办法敲毁掉的遗迹外,他们没有在主岛和火山小岛上留下任何东西。他们在有些地方还撒着一些小金属块——这些东西就像是护身符一样——上面有些类似我们现在称为“法蒂玛之手”的符号。或许那就是上古者的印记。岛上人都被消灭干净了,没有再找到任何黄金样的金属东西,周围岛屿的本地人也对这次行动只字不提。他们甚至都不承认那岛上曾经有过人居住。

    “自然,这件事情对阿贝多船长的打击很大。他的普通生意经营得相当糟糕。而且这事情对整个奥茨茅斯都是个打击,因为在那段出海的日子里,对船主得利润的事,船员们也相应地会得到部分的利益。大多数镇子周围的居民面对困难时期的时候就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不过事情真的很糟,因为海鱼的产量逐渐收缩了,磨坊里的事情也不怎么样。

    “这个时候阿贝多开始诅咒人们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只知道对根本没有任何帮助的天主和圣子祷告。他告诉镇上的人,他认识一些人,那些人拜的神灵会回应祷告,而且还会真正给予他们应有的回报。如果有足够的人能站在他这一边,他也许能获得一定的权力,带来许多的鱼和不少金子。当然,那些在艾克斯号上工作过、见过那个岛屿的人都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没一个人不着急着想要接近那些海怪。不过他们不知道阿贝多所说的他要某种影响力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们开始问他怎样才能让人们信仰它们,把它们召过来。”

    这时,老人颤抖着,像神经病一样喃喃低语,突然地滑进了一种低落而忧虑的缄默中。他紧张地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入神地盯着那块遥远的黑色礁石。我向他说话时,他没有回答,因此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让他喝完这瓶吓人的烈酒。

    我将酒瓶递给哈多克,而他直接喝光了瓶里的最后一滴酒。他能忍受如此多的苹果烈酒实在有些奇怪,因为他那高亢、喘气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含混。他伸出舌头,舔了添瓶口,然后将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点着头开始低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弯腰向前,想抓住他可能说出的任何词句。与此同时,我仿佛看到他那一把凌乱肮脏的胡子下有着一丝讪笑。他最终说出了一些词句,但我所能抓住的完全只有一些部分片段。

    “可怜的萨克罗斯……萨克罗斯他一个人反对这一切……试图拉拢人和他一起,和那些传道士讲了很久……没有用……他们把凯尔特教的人赶走了,天主教的人也离开了……再也没有人见过虔信会里意志坚定的牧师波尔布特……天主的愤怒……我那时年轻力壮,我听得清,看得明……”

    他再次停顿了下来。看着他那水汪汪的灰蓝色的眼睛,我觉得他已经和一个醉鬼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但当我轻轻地摇晃他的肩头时,他转向我,脸上现出了令人惊异的警惕神情。他飞快地吐出了某些更加令人困惑的话语:

    “不相信我,哈?嘿、嘿、嘿……告诉我,年轻人,为什么阿贝多船长和那些二十岁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划船去那块可恨的棱礁,大声念诵他们那令人作呕的圣歌,声音大到如果顺风的时候甚至能在奥茨茅斯的每个阴暗的角落都听得见?你倒是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哈?你倒是告诉我,阿贝多为什么总是将一些笨重的东西从棱礁的另一面,从那个陡峭得像是悬崖一样一头扎进海底的峭壁上扔下去?你倒是告诉我,他拿着瓦拉基亚给他的那个铅玩意儿到底是在干什么?哈,年轻人?他们为什么在祭祀之后令人恶心地狂欢作乐?为什么那些新教堂里的新牧师——那些过去是水手的家伙——穿着奇怪的袍子,头上带着阿贝多带回来的金子样的东西?哈?”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几乎变得凶狠而狂躁起来,就连那肮脏的白色胡子也好像触电一样,一根根地直立了起来。老哈多克开始邪恶地咯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东西了吧,嘿?过去,我还能在晚上从自己家的圆顶阁楼里望见海面上的东西,那时候你也会想变成我现在这样的。噢,我告诉你,小孩耳朵尖,我没有错过任何关于阿贝多船长的谣言,还有那些前往礁石上的居民的谣言。嘿、嘿、嘿!我曾经爬上圆顶阁楼,用我爸的船员望远镜望见礁石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某种可怕东西。但是月亮一升起来,那些东西就都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哄而散。你听我说说这件事怎么样?那时,我看见阿贝多和他的人坐在一艘小渔船里。而那些东西从棱礁另一端的深海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你想当那个看到一切小孩子吗?你想当那个独自在圆顶小屋里偷看那些不是人形的东西的小孩子吗?哈?……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头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我在一种莫名的惊恐中打了个寒颤。他将粗糙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只手疯狂地颤抖着,而它的颤抖完全不是因为喜悦。

    “假设有天晚上,你看见阿贝多的船划到了棱礁外面,然后向水里扔下了某些笨重的东西,然后第二天得知一个年轻人在家里失踪了,你会怎么想?有人还见过海勒姆·盖茨的尸体或他的头发吗?他们还见过吗?还有尼克·皮尔斯,露利·沃特,阿多奈拉姆·绍斯维克,亨利·加里森?哈?嘿、嘿、嘿、嘿……那些东西用它们的带蹼的肮脏臭手比划……它们居然还真的有手……

    “然后,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贝多又重新振兴起来了。我们看见他那三个女儿穿戴上了金子一样的东西——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那种首饰,黄金精炼厂的烟囱里又开始冒烟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发达了——合适捕捞的鱼群开始涌进港口,天知道我们需要多大的货箱才能装完海产起航开往奥格里波特、波利多斯和新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贝多把铁路支线引到了这里。有些格兰斯波特的渔民听说这里的事情,也曾坐着小帆船过来奥茨茅斯捕鱼,但后来,他们都悄咪咪地失踪了。没有人再见过他们,哪怕一眼。那个时候,我们这儿的人组织了“鳎魟之咒令”,并且从天主教教会手上买下了奥茨茅斯兄弟会大厅当作教团的驻扎地……嘿、嘿、嘿、萨克罗斯是兄弟会的成员,还曾经反对过这桩交易,但那时候他已经被排挤出了视线。

    “记住,我可没说阿贝多一心想继续自己在那座无名小岛上做过的生意。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和那些东西混血,将一个个宝贵的年轻人变成畸形的、永生的鱼。他想要那些金子一样的东西,而且愿意复出任何的代价,我想其他人在短时间里也对一切都感到很满意……

    “等到我十五岁那年,镇子里已经开始有了些针对阿贝多的意见和看法。太多人不见了……星期天的教会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布道和传教,还有太多关于那座礁石的话题。我猜这大概和我也有些关系,因为我把自己在圆顶阁楼里看到情景告诉了市政长官。后来的一天晚上,那些跟随阿贝多的居民出海爬上了那座礁石,要举行又一场可怕的聚会。我听见有枪声平底船之间传过来。第二天,阿贝多和另外三十二个人都被关进了监狱,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都在猜测政府指控他们犯了什么罪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老天啊,如果有人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几个星期后,就在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往海里扔什么东西之后……”

    哈多克显露出了恐惧与疲惫的神情,我于是让他休息了一会儿。此时在远处的海港中,潮水已经转向,它变成了涨潮,波浪的声音似乎惊醒了他。我很高兴潮水能涨上来,因为在涨潮时鱼腥味会变得淡一些。接着,我我再度集中注意力,跟上了他的喃喃低语。

    “那个可怕的夜晚……我看见了它们……我在圆顶阁楼上……成群结队……涌上来……老天啊,那天晚上奥茨茅斯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敲打着我们的门,但我的爸爸没有打开门……后来,他拿着自己的滑膛枪从厨房的窗户里爬了出去,去找市政长官,看能帮上什么忙……那天晚上全是死人和奄奄一息的声音……枪声和尖叫……老广场、镇广场和新教堂上全是尖叫……监狱的门被撞开了……声明……当居民们发现有一般人失踪了之后,他们撒谎说这是一场大瘟疫……要么加入阿贝多与那些东西,要么保持沉默,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剩下……我再也没有看到我那可怜的、柔弱的爸爸……”

    老头喘着粗气,汗流不止。而他捏住我肩头的手也变得更紧了。

    “等到早晨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但却还有些痕迹……阿贝多那一伙人掌握了奥茨茅斯,并且声称事情要有所变化……其他人要与他们一起在聚会时举行对鳎魟的礼拜,部分房子要空出来留给那些海里来的怪形客人使用……它们想要像对那些岛上的人一样与我们混血,而他却不觉得有必要阻止它们。阿贝多已经走得很远了……就像是在这方面入了迷。他说它们给我们带来了鱼与财富,所以它们理应也能得到它们想要的东西……

    “对外面人来说,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我们还知道好歹,就应该避开陌生人。我们立下了第一道鳎魟誓言。后来还有人让我们立下了第二道和第三道誓言。那些特别愿意提供帮助的,能够得到特别的奖赏——就是金子之类的东西——讨价还价绝没有用处,因为在那下面它们还有几百万个。它们不愿意麻烦自己爬上来消灭人类,但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它们能干出不少事情来。我们不像是南方海洋上的人一样,有着那种能够干掉它们的魔咒,而那些本地人也永远不会泄漏自己的秘密。

    “如果它们需要,我们就要让给它们足够的献祭和还有野蛮人才喜欢的小玩意,并且在镇子里留下足够的居住地,它们就会安分地待着。不能去找陌生人,以免这儿的事泄漏到外面去——不要让外人来打听这里的事。全都要信教——鳎魟教团——儿童将永生不死,但却要回到母神蟆祖与父神鳎魟那里去,因为我们过去都来自那里——呀!呀!哈福斯纳!鳎魟!鳎魟!鳎魟法腾!鳎魟!鳎魟!鳎魟法腾!蟆祖!蟆祖!蟆祖法腾!蟆祖!蟆祖!蟆祖法腾!”

    老哈多克的故事很快便滑向了纯粹的胡言乱语,而我只能屏息而待。这个可怜的老头——那些酒精,加上他对身边衰败、怪异与病态的憎恨,到底将这颗充满想象力的大脑带进了怎样一个满是幻觉的可悲深渊,我毫无所知。现在,他开始呻吟抱怨,眼泪流淌过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流进他浓密的胡须里。

    “天主啊,自己我十五岁以来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自杀的人——他们把事情告诉了波利多斯还有其他那些地方的人,但他们都说这是疯话。就像你现在觉得我是个疯子一样——但是,老天在上,我看见的东西——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想要杀我,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是我第一个接受了阿贝多提供的第二条鳎魟誓言,所以这保护了我,除非他们的评委会证明我故意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但我不会立下第三条誓言——我宁肯死掉也不要那样——

    “到了内战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了——当那些那时候之后出生的小孩逐渐长大了——那是它们中的一些。我很害怕——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没四下打听过,也从再也没看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接近我的生活。是没有任何一个纯血的。我去参了军,如果我有一点点胆子或脑子,我就不会再回来,我一定要离开这地方远远的。但是人们却写信告诉我,声称事情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想,那是因为政府的临时征兵员在内战开始之后驻扎在了镇里。战争之后,事情又变糟了。人们开始堕落——商店和磨坊都关门了——海船也停运港口也淤塞了——铁路荒废——但它们……它们一直都从那块该诅咒的棱礁游进河里,或是游到河边——越来越多的阁楼窗户被钉死了,越来越经常从本应该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关于我们这儿,外地人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看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猜你也听他们说了不少——有些故事里讲了些他们偶尔能看见的事情,还有故事则是关于那些依旧从某些地方送过来,却并没有完全熔炼掉的奇怪首饰。但他们不知道确切的事情。没有人,我是说没有人,会相信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说,那些金子样的东西是海盗的宝藏,说什么,奥茨茅斯有外国血统,他们还说,说我们有瘟热或者别的什么古怪疾病。而且,住在这里的人也会尽可能地赶走外地人。牲畜在人面前停住——马比骡子还差劲——当但他们坐上汽车后,一切又正常了。

    “……船长阿贝多娶了他的第二个老婆。但是镇上的人压根没看见过她——有些人说他不愿意娶,但它们要求他这么干的——他和她生下了三个小孩——两个在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但有一个女儿,她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所以被送去了旧大陆读书。阿贝多最后把她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波利多斯人。不过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奥茨茅斯人有来往了。现在管着精炼厂的爱龙·马斯克是阿贝多第一个老婆的孙子——长子万西·弗鲁斯的儿子,但他妈也是它们中的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出门。

    “爱龙现在已经到了要变形的年纪了。他再也阖不上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成人样。他们说他还穿着衣服,但很快,他就要回到水里去了。或许他已经尝试过下水了——它们会在自己擅长下水前,先去水里待一段时间。大家已经有九、十年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那个可怜的老婆会怎么想——她可是从外地来的。他在十五岁迎娶她的时候,那些人差点把爱龙给私刑处死。阿贝多早就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女儿们现在也不见——第一个老婆的孩子都死了,其他的……天知道……”

    涨潮的声音现在已近在咫尺了。这种声音似乎渐渐地改变了老头儿的情绪,将先前那种多愁善感变成了一种充满戒备的恐惧。他不时地停下来,紧张地向后望去,或是瞥上一眼海面上的礁石。哈多克抖得更厉害了,并且开始提高了声音,似乎想要再度鼓起自己的勇气。

    “嘿,你,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你觉得住在这个镇上怎么样?所有东西都在腐烂死亡,每个转角都能听到关起来的怪物在黑暗的地下室和阁楼里爬行、嚎叫、四处乱跳。住在这样的镇子里怎么样?你想要听那些从鳎魟教团大厅里一晚又一晚传来的嚎叫吗?你知道那些嚎叫是在做什么吗?你愿意在他们进行祭祀的日子听见那些从礁石上传来的恐怖声音吗?哈?觉得我这个臭老头疯了吗?哈,我告诉你,先生,我告诉你那不是最糟糕的!”

    这个时候,哈多克几乎是在尖叫了。他声音里那种疯癫的狂躁让我焦虑不安得几乎无法忍受起来。

    “诅咒你,不要用它们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说阿贝多·马斯克,他现在在地狱里,而且会一直地、永远地待在那里!哈,哈……他会永远在地狱里,我说!你们抓不到我——我没有做任何事,我什么也没做,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

    “噢,你,年轻人?啊,即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我准备好说了!你坐在这里听我说,年轻人——这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说过我在哪晚之后就没再四下打探过——但我还是发现了其他的事情!

    “你想知道真正的恐怖,哈?啊,那是——那不是那些大鱼魔鬼做过的事情,而是它们准备做的事情!它们从它们来的地方将一些东西带到了镇子里——它们已经这么做了好几年了,后来慢慢松懈了。河北面的上沃尔特大街和中央大道之间的地方全是那些东西——它们从深海的地狱里带上来的魔鬼——等到它们准备好了……我说等到它们准备好了……你听说过帕多休斯吗?……

    “哈,你没听清楚?我告诉你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有天晚上看见它们……呃——啊——啊!呀……”

    老头那阵突如其来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令我差点儿昏厥了过去。他的尖叫里透着不像是人类拥有的恐慌与畏惧。他那双一直越过我的肩头盯着鱼腥味海洋的眼睛明显地瞪大了;而他的脸变得像是古代舞台悲剧上、受惊恐惧的面具。他瘦骨嶙峋的爪子可怕地抓进了我的肩头,而当我转过头去,看看他望着的地方时,他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阵阵涌上来的潮水,还有一连串比远方那条起伏的防波堤更近一些的波纹。但扎多克却摇晃着我,于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那张从恐惧的僵直中逐渐融化的面孔。他慌张混乱,眼睑抽搐着,牙龈打颤地嘟哝出一些话句来。接着他的声音传了出来——虽然像是颤抖的耳语一样。

    “快走,快走!它们看见我们了——快逃命!不要再等什么了——它们知道了——逃啊——快——从这个镇子上逃出去——”

    接着,另一道大浪扑在了昔日码头留下松散的石堆上。而后这个疯老头的地狱变成了一阵让人血液凝固、完全不似人类的尖叫。

    “咿——呀……!……呀!……”

    在我回过神之前,他已经松开了捏在我肩头的手,疯狂地冲向了大街,逃向深不见底的海滨迷雾之中。

    我向后瞥了一眼满是海雾海面,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我跟着走上上沃尔特街,顺街向北望去,却再也没看到哈多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