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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笔记:奥茨茅斯(三)

    我离开了正在举行仪式的“鳎魟之咒令”教徒们,顺着大街走出了他们正在举行仪式的广场。

    当我走在他们的大街上时,我注意到他们的路灯又小又暗,有几盏路灯还被人用石头打碎了。一时间,我感到很庆幸,因为我并不打算在奥茨茅斯这个地方过夜。

    我开始去寻找马斯克家族的那座黄金精炼厂。我顺着大街一路走,走到了一个看上去境况挺不错的小广场。那里并不处于城镇的中心地区,但它可以算得上是整个奥茨茅斯的街道清洁和经济的中心。进入这个广场之后,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座用石头搭出来的相当整洁的小喷泉,出人意料地,这座喷泉运作着,从出水口向外倾斜着洁净的水流;这里的路面也很干净,马路上黄色或白色的道路交通标线也像刚刷上去似的干净明亮。

    就是在这座广场,我看到了那座存在于奥格里波特都市传说中的黄金精炼厂。那是一栋白色的大厂房,有着高耸入云的灰色烟囱,好几辆车(包括给马斯克家的人开的小轿车和工厂用来运送黄金饰品的卡车)停在工厂的门口。找到那家工厂的时候,他们大概是到了下工的时间,因为我看到了一批批工人正从工厂的大门鱼贯而出,他们和我之前见到的所有的奥茨茅斯本地人一样,有着丑陋的鱼脸、粗糙的雨淋皮肤和鱼的油腻外表。他们下了工之后,一大部分人会选择回家,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走去那座鳎魟神教堂,去补上他们因为工作而没能够参加的敬奉鳎魟神的宗教仪式,除了他们,也有一些人选择了去广场边上那家名字叫“公民饭馆”的餐厅里面吃饭喝酒。

    我在广场的边上还看到了一家小小的店铺。那是一家“联合李华”全国连锁杂货店的分店,算是整个奥茨茅斯唯一的一点源自城镇外的气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我走了进去,因为我希望在这个地方我能看到一个正常的、进化完全的、没有那种退化鱼脸的当代智人。

    我非常幸运,那家店里坐台的收银员兼售货员是个精灵族的相当可爱的小青年。和他的族人们一样,他有着金色丝绸般的头发和祖母绿一样的绿色大眼睛。令我感到惊喜的一点是,他还是个信凯尔特教的孩子,因为我看到他遵照教义光着两只脚。他的两只柔软的脚底板都是健康的粉红色,光滑细腻的脚背则是很光洁的白色。我在欣喜之情中跟他交谈了一下。当他说话时,他会很可爱地踩他的两只光脚,或者兴奋地开闭他的脚趾,有的时候,他两只耳朵的尖端还会活泼地时不时跳两下。

    我从他的对话中得知,他其实原本是波利多斯人,但公司把他调来了这个奥茨茅斯的分店,因为他的前辈在这里疯掉、被送进精神病院里去了。他是两年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如今寄住在一个从清泉镇来的亲戚家里。他在这里过得并不比他的前辈好,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极端孤僻而又行为诡异,他在这里已经不止一次地被本地人的行为吓到了;与此同时,这里潮湿的地面也让他的脚趾缝总是黏糊糊、湿答答的,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舒服。他直言不讳地跟我说,他十分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吓人的地方,但是他不能辞掉在这里的工作,因为这是他在社会上立足的唯一手段。

    我在跟他的交谈中了解到了有关奥茨茅斯和马斯克家族的一些情况。

    虽然是一个正式的城镇,但是奥茨茅斯并没有那些每个城市都必须设立的公共机构,例如公安部、市议会或者市行政委员会之类,更别提公共学校和公共图书馆了。不过虽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但是我可以选择再继续到城镇的深处逛一下。如果我顺着我刚刚来的路继续往城镇深处走,那么我将会去到奥茨茅斯的贫民区,在那里我能够看见好几个以前建造的凯尔特教的教堂或者天主教的教堂,那些天主教教堂绝大多数早已被废弃,但那些凯尔特教教堂由于他的亲戚而依旧在正常使用着。除此之外,那孩子还劝告我说,上街的时候最好不要太张扬,抑或是前往那些当地人设立的一些“禁区”。这里的人大多都是那种既阴暗又易怒、看不得外人做他们不喜欢的事的人。据他所言,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证过外地人在奥茨茅斯神秘消失的事情了。

    奥茨茅斯的禁区并不多,但对于外人而言完全可以是很致命的。据那孩子所言,他也是花了一些代价才认识到这一点,不过具体他经历过什么他不肯说。

    这里对外人而言最大的禁区莫过于那座鳎魟神的教堂,那孩子说他曾经完整地见证过他们的宗教仪式;不吃我所料的是,他们的仪式和经典、咒语无不向教徒们暗示,假如他们在这个教会里虔诚敬奉鳎魟神,那么他们就可以在俗世就获得不朽的肉体。很明显,这样的做法也影响到了本地的天主教,因为这些天主教开始宣讲鳎魟教团的教义了。这导致本地的天主教会被城镇外面的教会所否认、鄙视,那孩子说他有一次回家探亲,结果被他家乡镇子上的所有的天主教牧师和凯尔特教德鲁伊劝告不要参加奥茨茅斯的任何一个教会,他们说那样会导致灵魂的堕落,最终下到那个“虫子不死火不灭”的地狱。

    除了那座教堂,还有一个禁区就是马斯克家族的那家黄金精炼厂。那孩子说他有一次路过时离厂房太近,结果一个长相奇丑的保安从他的保安室里拿着根大棍子就疯了似地冲了出来,差点打到他。我之前注意到他的右脚板上有一条伤疤,他说那就是那次逃跑的时候脚踩到尖锐石块受伤而留下的痕迹。他曾经有一次在离厂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模模糊糊地看到过工厂窗户里面的景象——那里好像一个恶魔的巢穴一样,一大群丑陋至极的人站在机器旁无休地劳作着,融化的黄金和猛烧的火焰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勾勒那些怪人的恐怖轮廓。

    说到本地人,这孩子就来了劲儿。据他所言,奥茨茅斯人是他这辈子最难理解的一帮子人。他说,这些本地人就像是生活在坑洞里的穴居动物一样,鬼鬼祟祟、畏首畏尾的,几乎从来没有被外人看见过,而且外人也很难想象他们在断断续续、随意散漫的捕鱼工作之外都会干些什么事情。根据他们消耗的酒精饮品的数量来看的话,他们大概就只是像醉鬼一样躺着度过一整天。他们似乎因为某种团体性的相互联系与共同意识而被闷闷不乐地联合在一起,同时鄙视排斥着整个世界,就好像他们进入了某些比现实世界更加美好的永恒的无限领域一样。他们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永远眨也不眨一下的、从未有人见过它们闭合上哪怕一次的圆形的两只大眼睛)确实让人感到恶心;而他们(不论是说话还是喊叫)的嗓音也很令人作呕。在晚上听他们诵念鳎魟教的圣歌对这可怜的孩子而言是一段极端可怕的经历,在他们的一个重大节日时(据这孩子所言,这个节日每年会举办两次,分别在四月三十日与十月三十一日)尤为如此。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面容外貌),这些人十分地亲近水,他们经常地在河流与海港里面游泳。从海滩或海岸游到棱礁再返回的竞赛非常普遍,在这个城镇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有能力从事这种辛苦劳累的运动。这时回想起来,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能看见的奥茨茅斯本地人都是些相当年轻的人,而这些人中的最年长者模样一般都是最最丑陋、最最邪恶的。如果有什么例外的话,那么就只能是那些面貌没有任何退化特征的人,譬如在旅馆里工作的那些老员工。外界的人们也在猜测生活在奥茨茅斯的年长居民究竟变成了什么恐怖畸形的模样,并且猜想那种“奥茨茅斯式”面相是不是一种具有潜伏性的奇怪的不治之症,而这种病症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地发展、显现出来。

    根据现有的医学研究表明,只有极其罕见、极其剧烈的疾病才能让一个成年人类个体在肢体结构上发生如此剧烈而彻底的畸变,这种可怕的畸变甚至包括像是头骨形状变异这样的骨骼方面的变化。但是,从整体来看,这种外貌绝对不会比这类疾病的外在的可见特性更加闻所未闻、令人困惑。那孩子暗示说,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任何真实的结论都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就他所知,从来没有哪怕一个外地人曾经亲自结识过任何一个奥茨茅斯当地人,不论他在这个鬼地方居住了多久。

    那孩子一脸严肃地地跟我说(他在说这些话的同时把他的两只脚都踮了起来),他认为,城镇里的某些地方兴许还囚禁着许多比那些外界人能看到的最可怕的行人更加恐怖的畸形怪人,因为在这里,来自外界的人们偶尔会听到一些奇怪的、不可名状的声响。有都市传说认为,那些搭建在河流边上,快要塌掉的房子底下有着许多偷偷建造的、相互连接的隧道,导致这些房子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大杂院,而这些地方圈养着那些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外人哪怕瞟到过一眼的神秘的畸形怪胎。

    那孩子说,向本地人询问任何有关奥茨茅斯的事情都是完全没有用的。本地人当中唯一一个可能开口的人是一个模样普通、极其年长的老人。他居住在镇子北边的贫民窟里的一栋又破又窄的小公寓里,平时常在城镇四处走动,或是在消防站(这个消防站可以说是奥茨茅斯唯一的公共机构)周围无所事事地闲逛以打发时间。这个老人名叫詹姆斯·哈多克,已经有一百多岁了,这老头儿不仅是奥茨茅斯妇孺皆知的邋遢酒鬼,他的头脑还有些不清楚。他是个又古怪又鬼鬼祟祟的家伙,人们这么说他,是因为他在走路的时候经常会突然地回过头去往后张望,像是害怕身后有什么会要他命的东西。在他清醒的时候,没人能让他对陌生人开口说哪怕一句话。不过,要是给他一瓶最爱的烈酒,那么他是绝对没有办法抗拒的,而高度的酒精一旦穿喉下肚,那么他就会支离破碎地吐露出深埋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些最吓人最恐怖的东西。

    那孩子劝我不要去跟哈多克老头儿扯上关系,他认为我没办法从哈多克那里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他口中的故事既疯狂又荒诞,并且还全都是些只言片语的话,暗示着一些不可能的奇迹与恐怖,而这些故事唯一的来源恐怕只能是他自己脑中混乱的想象。从外地来的人,不论是谁,从来没有哪怕一个人相信他,但本地人依旧十分地厌憎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向陌生人胡言乱语的行为;因此,被人看见跟他搭讪,是一件非常有风险的一件事情。兴许,关于奥茨茅斯的某些最疯狂的都市传说与荒唐见解就是从他那里流传、发展出来的。

    几个生活在这里的非土生居民不时会向那孩子提到他们瞥见了某些非常可怕的东西,但在哈多克的古怪故事与那些畸形难看的居民面前,这种奇怪的幻觉会变得如此流行是完全不奇怪的。没有任何一个非奥茨茅斯本地人会在房子外面待到晚上,人们普遍有一种古怪印象,认定晚上出门不是一件非常明智的举动。除此此外,户外的街道也极其阴暗,不适合走夜路。

    奥茨茅斯的鱼类资源丰富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但不知为何,本地人在这方面的获利变得越来越小了;此外,鱼类价格不断跌落,而渔民之间的竞争却日趋频繁。镇子上真正算得上稳定获利的产业是马斯克家那座黄金精炼厂,他们的商业办公室就在广场边上,距离我当时站着的地方仅有几个门面的距离。没人见过老马斯克,但偶尔那孩子会看到有那么一辆紧关车门、拉上帘子的豪华汽车开进工厂厂房里去。

    关于老马斯克现在是副什么模样,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谣言。这家伙曾经是个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而且人们传说他至今还穿着殖民地时代流行的长袍和华服(当然咯,这些华服为遮掩某些残疾缺陷而做了修改)。他的儿子们已经正式接管了广场上的办公室,但最近他们也逐渐地淡出了大众的视线,将工厂的诸多事务留给了更年轻的一代。老马斯克的儿子们与女儿们的外貌和行为正在变得愈来愈奇怪,尤其是那些年长子女们;据说他们的健康状况也开始每况愈下。

    老马斯克有一个女儿。那是个令人恶心的女人,长得好像一只巨大的带鳞片的爬虫。她无时无刻不穿戴大量怪异的纯金首饰,而这些黄金饰品与那个饰冠有着同样的风格。说到这里,那孩子跳着脚告诉我,他曾见过那些首饰好几次,并且听说它们来自某种海盗或者恶魔、妖怪的宝藏。鳎魟教和受到鳎魟教影响的天主教的神职人员也穿戴着这类装饰当作头饰;但平常人很少留意它们。那个年轻人没见过其他类似的首饰,但外界有谣言说,印斯茅斯镇上有大量的同一类的珠宝。

    马斯克家族与镇子上其他三大家族(盖茨家族,扎克伯格家族以及乔布斯家族)全都是一些深居简出的人。他们住在老埃里克街的宽大宅子里。据外界传言,这四大家族的有些房子里偷偷地窝藏着某些尚在人间、但严禁被外人看见的家人,但是这些家族的话事人却对外宣称这些人已经死亡,并且在区经济统计委员会进行了登记备案。

    由于许多街道标志已经不见了,那孩子拿出一张纸来,踮着脚用圆珠笔帮我画了一张粗陋但仔细的地图指明了奥茨茅斯的几个重要地点。我拿着那张地图,谢过那孩子,便走出了店门。由于我在这里看到的唯一一家餐馆脏乱得像是个细菌的培养皿,所以我在杂货店里顺带买了许多奶酪味夹心饼干以对付接下来的晚饭时间。我决定要自己沿着主要街道走一走,同时与可能遇到的非土生本地人打听一下这里的信息,然后赶上八点的班车前往波利多斯。

    我在奥茨茅斯的大路上走了很久。在我逐渐向城镇的深处走去的旅途中,我在路的两旁见到了很多建筑,这些建筑随着我逐渐深入而慢慢地越来越老。我刚从广场走进奥茨茅斯深处时,路的两旁是两排稍微比较整齐但破旧生锈的路灯,以及两排十分破旧的现代化的房屋;但当我走到这段路程的一半时,我发现自己置身在上个世纪的风格夸张大胆的房屋中间,那些房屋上面还有几个花体字的霓虹灯招牌,不过那些霓虹灯招牌看上去已经快要锈得一干二净了;当我走到这段路程的末尾时,我感到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两个世纪以前,因为路旁的房子已经变成了那种极其古老的、使用木梁鹅卵石基底架构的、殖民地时代风格的窄小木屋,这些木屋已经接近腐败,散发着刺鼻的霉味,那些鹅卵石也早已长满了青苔,同时这里的风也带着令人恶心的、不可名状的气味。我看了看那个光脚男孩给我画的地图,于是我知道,我来到了哈多克老头儿所在的贫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