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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勇敢的露茜

    露茜二十四岁来竞考“续我工程”项目时,其身份是量子信息博士。尽管项目招聘的难度远超斯坦福博士标准,但她还是过五关斩六将,成为“续我工程”子项目心理模块规划部的一名研究员。华尔斯初次见她,心里麻了一下。这种感觉和初到J·柯教授家见着嘉雅差不多。事实上,露莤从气韵到心理动力特点,都像极了嘉雅。随即调来露茜的档案,华尔斯更吃惊了,居然连星座、属相、血型、血质都一模一样。如同是双胞胎。随着“续我工程”的推进,华尔斯需要配置一个高级秘书,华尔斯自然想到露茜。高级秘书所需要的极宽的知识面和综合素养,露茜全都具备。试用了三天,华尔斯就决定留下她。

    心领神会。想在前面。细心而专业,性感而斯文,小小的越俎,常常是在生活细节,一杯清咖,或一杯中国张裕。华尔斯奇怪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活起居上的喜好的。通透的玻璃屋,稳悬在玻利维亚湖上,阳光穿过湖面的睡莲的间隙反射到露茜的金发上,让华尔斯愰然回到多年前与嘉雅热恋如诗如歌的往昔。上班再也不枯燥劳累,时间在闪烁,空气中总流淌着一股青春的气息。有点不太愿意下班,因为他不走,她也不会动,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悄悄进来,或递上一杯清咖,或清水,或张裕,均恰到好处——这些都超出了她的职责范围——这原都是行政秘书的事。五十多岁的肥得像被气球充大的行政秘书乐见其成。

    华尔斯开头把这一切都“汇报”给嘉雅,包括第一次见到露茜的感觉。试用高级助理和正式聘用,都“汇报”给嘉雅。嘉雅不予置评,总是淡而诡秘地一笑。

    华尔斯想,只要嘉雅反对,他可以立即换人。但,嘉雅从不反对。这倒让华尔斯有些许不安。一个没有醋意的女人,常常是因为她不在乎那个男人了。嘉雅笑了,说:“我看世界上有什么样的女子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这让华尔斯长松一口气。

    问题是,露茜从未想到要把华尔斯从嘉雅身边夺走,她只是默默地、无可遏制地爱上了华尔斯,只是不挑明。这让华尔斯整日氤氲于爱的气息中,时而隐颤,时而湿润,在他的一生中,除了初中时和一个女生发生过一次好奇式的浅爱,所有情感,都赋予了嘉雅。露茜的出现,似是和嘉雅之爱的延续。事实上,这不仅是假象也是自欺。露茜貌似文静娴定的外表下,是劈劈啪啪的干柴,只需一滴火种,就会燃起冲天大火。其在物理学(更不用说量子力学)、天文学和哲学上的功底是相当了得,嘉雅和她比不在一个层面。

    华尔斯喜欢那种感觉,害怕那种感觉。露茜一些情不自禁的情感流露,他开始藏在心里某个角落,不再向嘉雅“汇报”。但他给自己定了一道红线,绝不迈过。原以为年轻人不谙人世,一时为情所惑,随着自己的坚守和她不断地被别的异性追求,露茜自己会怅怅而退。谁知三年过去,露茜不仅没有退,还悄悄渗进了。这种用时间慢慢渗透的力,特别稳定瓷实。华尔斯感觉她似乎也给自己设了一道什么线。但她那道线的颜色可能和自己正好相反,是绿色的。

    一个初夏的黄昏,露茜病了,但她一声未吭,端着白水进华尔斯办公室时,被华尔斯看出来了。关切了一句。向来矜持的露茜忽然像开了闸的水,情感一发不可收拾,将这些年的委屈与坚守倾泻而出。华尔斯颤抖灵魂快散了架。但红线仍然岿然不动。

    隔几日归家,一五一十,尽向嘉雅作了“汇报”,检讨自己这些年的犹豫与彷徨,说,“如果早点把好从身边调走,不至于今天的不堪。”

    嘉雅长叹一声,贴紧他,在他肩上狠咬一口。华尔斯忍着,一声不吭。嘉雅啜泣起来,低声说:“我知道这天会来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说不定她能给你生个儿子呢。”

    这大出华尔斯的预料。原来她早就做了这种心理准备。“你是男人,又是个功成名就的事业男,有这样一段情感插曲是上帝自然的安排,如果没有露茜,还会有妮茜、柳茜的,相反,如果没有,反而不正常。你应该好好享受上帝给你的安排。”

    “那你呢?华尔斯大惑不解。我?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要不告诉我就行了。现在,既然你已经告诉我了,行,一切都由我来承当。你要放松,跟着你的心走,哪怕我们离婚,你让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我只会祝你幸福……”

    任何真正的三角恋是没有胜者的,尤其中处于中心的这个人,表面看似乎获得双份不同色彩的爱,但只要他(她)是认真的,就一定会被负疚(罪)感和选择性困惑折磨着,因为,人类的情感本能,在爱情上是绝对排他的。一些人的大度、宽容、接纳、共处,全是违心的、利他的、克己的甚至是自私的,是种谋略。

    只有三方同时抱着一定亵玩的心态,用杯水主义进行润滑,方能放松。但这需要三方同步共振。现实世界人的情感很难按固定的心理模块在轨运行。华尔斯做“续我工程”,心理模块部寻找出86种人类情绪本能粒子,这些本能情绪,都是正负相对二律背反,这是人类焦虑与抑郁的根源,这些本能决定了人类没有绝对和持久的幸福。

    华尔斯明白此点,因此,他用克己利嘉雅的方式来求得平衡,谁知尽管如此,三人还是各有所失。当然,对露茜和他来说,还是有另所得的,唯有嘉雅,是个唯一的支付者。

    此后,华尔斯但凡有空,就往家跑,给嘉雅一种“我没和她在一起”的印象,昔日忙后,可以回家,可以不回家,他的湖上玻璃房里,建有卧室。静听天音,独观湖月,抑或取出小提琴,就在湖边拉上一二曲,不需要听众,只拉给鱼儿和鸟儿们听即行。

    现在,失去了这份自由,生怕嘉雅那头失眠。这反而给嘉雅无形的压力。“你不需要这样,你这样,你累,我也累。你想想,你们天天朝夕相处,也不在乎这点时间,真有故事,也是极方便的。你这样往家赶,没意义的。”

    弄得华尔斯忽然觉得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有时,华尔斯想心一狠,算了,把露茜从高级助理的位子上挪开,眼不见心不烦。这个想法刚窜出个念头,恰好露茜母亲病重,告假数日,华尔斯魂不守舍。露茜不在身边,他重返了“自由”,不再有隙即往家赶,但,那种特有的孤独享受感,没了。满满的惆怅与挂念。这才明白,那小提琴,不仅是拉给落叶和小鸟听的。

    这使华尔斯的工作效率大打折扣,敏感的詹木乔立即意识到什么,专将他约到塞纳河畔,关闭所有通讯设备,和他聊萨特和伏波娃的故事。

    詹木乔站在船头对着夕阳举起酒杯,吟唱着《我的太阳》,鼓蛊华尔斯。“你为什么不学学萨特呢?他一生爱了多少次,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和伏波娃的情感。两人还是终生相爱。”

    “你们看到的可能都是表象;反正我很难做到。”

    “你这是傻。折磨你自己,也折磨她们,特别是露茜。”

    “你以为闯进去,就不被折磨了?”

    “至少你领略和享受一场特别的爱情,不枉此生!何况嘉雅已经知道,你闯不闯进去,对她都一样。”

    “会是一样吗?”

    “应该一样的。虽然你表面上没有与露茜契合,但,嘉雅是把你当作有另有故事的,与其如此,不如名副其实。”

    “呵呵。”

    “老兄,我可真佩服你‘坐怀不乱’,放在我,早就将她揽在怀里了。”

    “这是我们的生命核质不一样。”华尔斯用“续我工程”的专业术语对答道。

    “续我工程”解救了他们。嘉雅报名欲做首批实验志愿者。华尔斯本想以没有适合的供体拒绝。

    但露茜站出来,愿做供体。

    这让华尔斯困苦不堪。

    “导师,关于我和师母的匹配参数,就不一一向您报告了;这可能是天意吧,不仅让我们同时爱您,我们身体的结构和DNA、RNA密码,居然有许多是一致的。”

    华尔斯乱了方寸,有种本能的抵制,一万个不情愿。他知道一般的理由是无法说服她阻止她的,但他还是禁不住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不就是丢失自我吗?”

    “……相当于经历一次死亡……”华尔斯禁不住哆嗦起来。

    “一个得不到爱情的女人,活着,又有什么意趣……”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爱情是多种多样的。再说,一切,一切都是可以,可以变化的——”

    “导师,请您别这样说。如果你在这时重新组编爱情,我是不会接受的。”

    华尔斯无言以对,摇着头。无尽地自责。

    “其实这很完美。不是吗,师母通过‘续我工程’而年轻了,而我,则通过‘续我工程’可以名正言顺地做您的妻子!”

    “那不是你!”华尔斯嘶叫着。“你会被格式化,感觉系统会被彻底廓清的……”

    两粒月亮从露茜长长的睫毛下滑落——“我愿意。”她泣声道。

    华尔斯一把将露茜揽在怀里。意识是种暗物质,宇宙间百分之九十五的能量源自暗物质。华尔斯将露茜融抱在怀里,卡拉扬似的紧闭双目,感受那种暗物质的灵力……

    露茜忽然在他耳边暖风一样柔语道:“我还是张白纸呢,‘续我’前,您能把在这我这张白纸上做首个喷洒艳丽的色彩君子吗?”

    华尔斯一听,大惊,他懂“白纸”是什么意思,更明白什么叫“做首个喷洒艳丽的色彩君子”。他一时懵然。

    见华尔斯一时不知所措甚至出现他这把年岁不该有的慌乱时,露茜忽然咯咯地笑起来。“您不敢吗,胆小鬼!反正,‘续我’后,我就是您的妻子了,那时,看您往哪里逃……”

    第一次“续我”还有一个插曲,就是那个亿万富豪乔总,那个曾经央求华尔斯给他儿子做“讯植术”的万云集团的老板,闻听“续我工程”开始实施克隆预备供体时,放下手中重要的商业谈判,第一时间找到华尔斯,要求“续我”。这时,他已经是“续我工程”的小股东,股份不多,1.5.%,而年岁,已近九十有三,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华尔斯耐心劝他,第二批吧,等技术相对成熟些你再做。谁知他嚷了起来,第二批?你没看我黄土已经埋到胸脯了吗?华尔斯暗叹一声,说,九十多也不算老的,我们基因部已经找到导致人类衰老的费米因子,并且正在研究压制这种费米因子生长速度的物理和化学的方法,目前已经有所突破,使用那些方法,可以延缓衰老,常规计算,活120岁应该没问题的。

    “我还来得及吗?”乔总几乎是嚷道,又说,“这样,我再出五千万,不算投资,不算股份,只要你们给我‘续我’就行。”华尔斯坚决的“NO”。岂料,这位想揪住长生不死第一根头发的大老板,找到詹木乔,央求他,请董事长做个主,愿出五千万。詹木乔沉吟有余,目视远方。

    “我出一个亿,行吗”乔老板立即加价。

    詹木乔看了他一眼,缓缓说:“我来和华尔斯教授商量一下吧。”

    其实在华尔斯的宏伟构图里,像乔总这样年事已高的人群,是不适合使用自身体细胞克隆续体的——体细胞亦处于衰变末期,既无生机更乏活力。较好的解决方案,是寻找到与其生命构造、生命核质相近的人,支付一定费用,作为代体进行克隆,一样可以“续我”的。这是另一种可以形成规模的“续我”的工作结构。但这只是思路,还没有进入操作流程。现在董事长跟他“协商”,反正这流程迟早要启动,也就应允了。

    谁知,合同尚未签,他的宝贝儿子“小胖头”闯到园区来,直面华尔斯。这时,他已经是他父亲万云集团的副董事长兼CEO,眼看着就要全面接管集团事务。

    “胡闹!”“小胖头”大叫:“我父亲这么大岁数,你们克隆他,有用吗?你们的技术,说得难听点,可能三五十年都出不来,‘续我工程’,长生不死,呵呵,听起来就跟邪教似的,以长生不死的名义,圈钱骗财。我想问你华尔斯教授,你们园区内参与第一批克隆的人,收费吗?”

    “NO!”

    “可是为什么要收我父亲一亿元!”

    “是吗?有这事,他本来要付五千万的,被我拒绝了。”

    “教授,我敬佩你的为人,可是,这个园区的人,不都是像你这样的。我父亲要付一个亿——”

    “哦——”

    华尔斯似乎明白了。商人就是商人呀。

    “这样吧,小乔总,我现在可以正面回答你,你爸爸的‘续我工程’,我们不收一分钱,这行了吧。”

    “小胖头”一下愣住了。

    “不收钱了,真不收钱?”

    “是的,我以人格向你担保。如果收一分,我赔你十亿。我可以和你立字据。”

    “小胖头”像被霜打了,蔫在那里。

    华尔斯拍他的肩,笑道:“说实在的,我还挺感谢你爸爸的,因为在我们现在的计划里,没有他这种类型;他的介入,拓宽了我们的实验渠道。”

    “小胖头”似乎没听清华尔斯在说什么,只是呐呐道:“不行,不行,不能让他‘续我’。”

    华尔斯笑问:“为什么呀?”

    “小胖头”忽然大叫起来:“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他要是长生不死,万云集团怎么会交到我手里?我已经被他管了四十五年了;我要做真正的老板!”

    华尔斯像忽然掉进了零下272°的生命核质储藏库,全身蓦地一紧,寒袭周身。看来,“讯植术”只能解决人的知识问题,却无法塑造人的道德和品格。而更令他寒毛竖起来的,是随着“续我工程”的成功,一定会诱发和激化这类家族矛盾和社会矛盾。华尔斯已经看到“续我工程”酵发的乌云开始弥散在地球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