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新新人类
是华尔斯Ⅱ。
凌晨两点时分。
园区里为专家运动休闲的专用游泳池，即或在这个时间，也有二三个人或游或躺于游池边的长椅上遐想。华尔斯Ⅱ不想遇到任何人，不想说半句话，只身来到湖边，鲤跃入水。
下去后，他真的像条鱼，潜在水里，憋着，游着，若是水边有人看他下去，一定会担心他真的喂了鱼——他久久不浮出水面。他在水里奋力划出一道一道变幻多端的波，似乎想一直就这样，改变宇宙的映像，哪怕耗尽体内所有氧气……
哗！华尔斯Ⅱ像条巨鲸冲出水面，贪婪地试图吸完所有氧气。一阵歇斯底里后，湖水渐趋平静，那方世界就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轻波慢划，柔柔在那方世界荡漾出舒缓的曲线。
那天傍晚，助理凯文通过＆机慎慎地提醒华尔斯，嘉雅Ⅱ封闭检审调适明天结束，要不要去接她？俩华尔斯沉默有倾。华尔斯Ⅰ道：“我们商议下，回头告诉你。”
凯文挂机后，华尔斯Ⅰ立对华尔斯Ⅱ道：“我明天手上事很多，实在抽不出空，你去接她吧。”
华尔斯Ⅱ答：“我手上事也很多，事先没计划；要不——就请凯文代我们去接她？”
华尔斯Ⅱ沉默有顷，轻叹一声，“好吧！”
都知道违心。自己违心，对方违心。但，不违心，如何是好？两人一起去接？站成一排，等嘉雅Ⅱ扑过来，任她先投入谁的怀抱谁就先给她热吻，另一个先在一边，目向远方？
华尔斯一生，情感未出过轨，自制力极好，现在共同反映在两人身上，结果是，分别五年从外太空回来的嘉雅Ⅱ，孤身一人归了家。满屋都布置了她的喜好，就是缺了她的最需。嘉雅Ⅱ懂。五年前就受不了这滋味才毅然离开地球，没想到，五年后，一切依旧。
归家的第一天，这个昔日的爱巢，馈她一夜失眠。但无眠的何止她一个？几回回，华尔斯Ⅰ欲与她视频，但关键一摁，总是停摆。那个本来为他俩提供最大方便的＆机，现在成了横亘在俩人间的顽石。想关了＆机，担忧关＆机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续我工程”心理探研部正根据工程进展，编撰《如何处理二我关系》，为“续我工程”夯基础，项目从三十对“二我”实验志愿者样本中采集素材，总结归纳，试图制订出未来“二我”行为规范与章程。
那日，项目经理约采华尔斯Ⅰ。华尔斯Ⅰ沉思良久，说，“你先去和他（华尔斯Ⅱ）交流一下，看他有哪些心得。”
项目经理于是约访华尔斯Ⅱ。华尔斯Ⅱ的反应几乎和华尔斯Ⅰ一样，沉默有顷后，说，“这事你和他（华尔斯Ⅰ）先交流一下吧。”项目经理笑了，告知Ⅱ，“Ⅰ，也是和我这样说的。还是请您先谈谈，可以吗？”
华尔斯Ⅱ微微叹息一声。“好吧。”
“人的存在需求之一，是亲朋、社群认可。”华尔斯Ⅱ道，“现在看来，“续我工程”从技术上实现个体生命核质从原我（Ⅰ）向续我（Ⅱ）的传输、融入，只能是完成了工程的一半，我Ⅱ如何融入原先亲友、社团关系，被原先的友朋、社团接受，是个非常荆手头疼的过程……”
项目经理在与华尔斯Ⅱ交流时，带着秘书，开着录音机，生怕有漏，又拿出非常传统的笔记本，预备记下要点。但他的笔迟迟未动。因为华尔斯Ⅱ说的这些，正是《如何处理二我关系》的出发点，这些都将是写在序言里的。他期望得到的是体会、心得、经验、教训和相关提示、规范。
他只能耐心地听华尔斯Ⅱ说了一通，趁隙插言道，能不能请就个人私情这一块——我主要说的是和原先妻子、或者恋人关系——谈谈，您的，一些见解？
项目经理出于尊重，没敢用“体会”、“心得”这样的字眼。涉及隐私。况华尔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不管是Ⅰ还是Ⅱ，整个园区，都把他们视为最高权威。华尔斯Ⅱ懂。
但他实无勇气把这些日子心灵的折腾和压抑，特别是那些细节和盘托出，只概约地说，“这要具体看原先夫妻情感关系如何，现在看来，呵呵，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倒是好事了，放得下，想得开，也就可以信手处理。就怕较真。较真者，劳心。开放者，域宽。有些心得，可能得过些日子我才能提供给你。抱歉了。”
项目经理抱憾而去。
华尔斯Ⅰ和华尔斯Ⅱ就这样僵着，有妻无妻。害得嘉雅Ⅱ独守空房。
这日下晚，嘉雅Ⅱ出现在华尔斯Ⅰ的办公室。秘书与助理见她未约而至，都不敢（便）阻止，任由她进入华尔斯Ⅰ办公室。时华尔斯Ⅰ正一阵困顿袭来，目光给房屋自动控制系统一个意愿，那湖上的玻璃屋便渐渐暗了，将梦幻般的晚霞遮于视觉系统之外，华尔斯Ⅰ这假寐便有些深，以至嘉雅Ⅱ到来也未察觉。
倒是华尔斯Ⅱ，有心灵感应似的，在这个瞬间鬼使神差地观看＆机的视频，恰见嘉雅Ⅱ小心地将淡赭色风衣脱下，轻柔盖在华尔斯Ⅰ身上，心被扎了一下，闭目忍了会儿疼，毅然将＆机关了。
丝昵的风衣虽柔滑轻曼，但一触华尔斯Ⅰ，他便醒了，弹簧般直坐起来。那屋，便随着他的醒来而渐渐亮了，将衔山的夕阳收入屋中。
嘉雅Ⅱ并未所惊，只是在华尔斯Ⅰ那偌大后现代化装饰风格的办公室缓缓四顾，漫步闲庭，目中似有新奇，好像第一次光顾。华尔斯Ⅰ则凝固那里，目散神追，整个意志都在跟着嘉雅Ⅱ那袅娜秀美的身姿移动着。
嘉雅Ⅱ忽然近前，展开纤手，将一瓶“蓝色妖姬”撂在华尔斯面前。“听说，你不再服用它了？”言罢，也不待华尔斯答复，从饮水机放出一杯温水，轻放于“蓝色妖姬”边，用不容讨论的口吻道：“把它服了。”
嘉雅Ⅱ言罢，打开“蓝色妖姬”，取出一粒，递送给华尔斯。华尔斯看看她，一笑，乖乖张口伸舌，将那粒“蓝色妖姬”服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对吧？我实话告诉你，是詹木乔告诉的。听说你已经停服快大半年了。自从我开始返回地球，你就开始停用它，但，药品开拓部找你进行跟踪升级时，你居然还配合。什么时候学会演戏了？”
言罢，拉开华尔斯办公桌右侧的柜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九瓶“蓝色妖姬”，尚未拆封。
华尔斯无言。
“是的，现在，我们四人，都被“续我工程”置放于一个悖论盒子里，摇晃得我们天天跟飞船升天似的。难道你就打算让我们顺着惯性栽下去，无所作为？”
“如何作为？哲人讲，先驱和先烈一步之差。我们开拓’续我工程‘，可能都得做先烈了。既做烈士，总得走一条莫可奈何的牺牲路径吧。”
“我可不想做牺牲品。我只想做‘续我工程’的首批惠福者；这可能是‘我Ⅰ’与‘我Ⅱ’的区别吧。”
华尔斯Ⅰ有些疏远地看看嘉雅Ⅱ，这个嘉雅与露茜的混合体。表面看，她的像极了年轻时的嘉雅，而生命内核经“尔斯测试”，是达到98.5%同质化的。但，语式和力度，似乎摆脱不了那个活力四射的露茜的影子，甚至今天不期而至、带着“蓝色妖姬”来看望他本身。
若是嘉雅Ⅰ，会这样主动出击试图打碎那只悖论盒子吗？华尔斯Ⅰ恍惚起来，因为他无法确定，当嘉雅Ⅰ当年选择“剪切法”时，他就感觉，有时女人比男人勇敢。
这使他对嘉雅Ⅱ的情感再次升华。而这种升华也是压迫她窘对嘉雅Ⅱ的原因之一。那个躺在夕阳漫步区的嘉雅Ⅰ，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幽灵一样浮现于眼前。
“你的提法，和想法，都极好。”华尔斯Ⅰ学究气十足道，“‘续我工程’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挑战。现在这根大矛穿越着学术和科学本身，纠缠甚至在窒息着我们，你——打算如何打破那只悖论盒子呢？”
嘉雅Ⅱ眼中忽闪过一丝慧黠，仰头闭目，似乎在和天空中某种存在悄悄对话，随后轻吸一口气，定了主意，半藏摄着手，用一玉指指着华尔斯胸前的纽扣上的＆机。华尔斯先是纳闷，随后明白。
她是让自己关掉＆机。
哦！MYGOD！这可关乎华尔斯一生做人的准则。
华尔斯坚定地朝嘉雅Ⅱ摇摇头。
嘉雅Ⅱ气恼娇羞恨铁不成钢地将那根玉指一戳华尔斯，随后自己一摁，关了那＆机，顺势靠上华尔斯，委屈万端依偎上来，泪花沁出。华尔斯软了，情不自禁抱紧她……
那人工智能房控系统立时暗黑下来，音响系统悄然启动，溪水潺潺鸟语啾啾，贝多芬的《月光》曲从空谷的山涧树梢缓缓渗出……嘉雅Ⅱ闭上双目不由沉浸其间……
华尔斯Ⅰ忽然神经质地推开嘉雅Ⅱ，点开＆机！
一切浪漫温馨戛然而止。智能屋立即跟随，声光电同时启动，一切又恢复成一个超级CEO办公室的气氛。
嘉雅Ⅱ指着华尔斯，气喘不已，仿佛刚摔了个大跟头从地上爬起。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将窘迫与尴尬扔到一边，说，“那行，我请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事？”
“你能不能先答应我？”
这种小花招过去夫妻俩常玩。一般情况下，华尔斯总是选择无条件投降。但，现在面对嘉雅Ⅱ，理性占了上风。“你还是先说吧，看我能不能接受。只要我能接受的，我肯定无条件的。”
“你现在已经有了条件。好好，很好！我现在且先问你，我还是不是嘉雅·华尔斯？”
“当、当然是的。”
“是你妻子，对吧？”
“是。”
“但我这个身体，原来是露茜的，对吧？”
华尔斯忽然凉粉一样地哆嗦起来。嘉雅Ⅱ开始触及最敏感的话题。这是他最不愿触碰的。“你知道的，经过“续我工程”，你现在已经是——”
嘉雅Ⅱ朝他挥挥手。“这些你不要跟我解释，我懂，你听我说完。我这个身子不仅是露茜的，这个身体里原先还裹挟着露茜的生命内核，因为’续我工程‘而被格式化了，廓清了。我明白，我现在是嘉雅Ⅱ。现在，嘉雅Ⅱ，你的妻子，恳切地向您申请，请把露茜的部分记忆、专业知识储备，还原到我身体里来——”
“你、你你这是想干什么？”
这太出乎华尔斯的意料了；他有些慌乱。有种错觉，似乎露茜复活了，露茜在向他讨要自己。是的，露茜有这个权力，目前，技术上，也是可以实现的。但他很快否认了这种错觉。悖论悖论！
“你别紧张好吗？我只是不想整天闲在家里。我还年轻，尽管我的心理年龄达到七十二岁，但我现在才三十四岁。人的心理逻辑基本是由生理逻辑决定的。我现在心理年龄已经重返到三十多岁——这是我要向你进行专业汇报的。
“我自省，我的心理年龄真的是三十多岁，否则，我今天就不会来，就不会做出刚才让你感到吃惊的举动。我这么年轻，不能整天闷在家里。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这让华尔斯长松一口气。原来如此。“你不是曾经做过时尚杂志主编吗？”
“是啊，不是为了支持你的事业，为了造人，辞掉了吗？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知道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尚这东西，是不能缺位这么长时间的，再说我原先的人脉和资源，都已老矣散矣。
“时尚这东西，五年就算一代，我这是过去多少年了隔了多少代了，这种审美代沟，不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取的，虽说我现在是三十多岁的生理，但和同代人的审美和价值取向还是有距离的，这是“续我工程”的缺陷，目前似乎没有很好的修正方法。
“因此，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把露茜的专业知识生物数码模块，就像当年你做的“讯植术”那样，拷贝和恢复到我体内来。这样，我就可以到园区来上班。同时，我觉得，这也可以构成“续我工程”新课题，可以衍生出一个新专业，就是个人能力和知识修造。”
“你说的没错。”华尔斯觉得嘉雅又回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嘉雅，而不是那个让他心怦怦乱跳总是让他惴惴不安的露茜。
华尔斯道：“‘续我工程’的复杂性，决定了它一旦成熟，就会衍生出许多子行业，性格、智商、情商的适当修正肯定是一块。但在目前条件下，必须全力攻克“续我工程”本身，包括它的法律地位的确定，而不能横生枝节。你说对不对？”
嘉雅不语。但内心不得不承认，华尔斯说得有道理。目前，“续我工程”本身打造出的新新人类，自己这个样本，已经遇到许多困窘和麻烦尚未解决，再在这个新新人类身上衍生出更新人类来，这种叠加挑战一定会使问题异常复杂。
反正，我的诉求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嘉雅Ⅱ最终说。
当然。
凌晨两点时分。
园区里为专家运动休闲的专用游泳池，即或在这个时间，也有二三个人或游或躺于游池边的长椅上遐想。华尔斯Ⅱ不想遇到任何人，不想说半句话，只身来到湖边，鲤跃入水。
下去后，他真的像条鱼，潜在水里，憋着，游着，若是水边有人看他下去，一定会担心他真的喂了鱼——他久久不浮出水面。他在水里奋力划出一道一道变幻多端的波，似乎想一直就这样，改变宇宙的映像，哪怕耗尽体内所有氧气……
哗！华尔斯Ⅱ像条巨鲸冲出水面，贪婪地试图吸完所有氧气。一阵歇斯底里后，湖水渐趋平静，那方世界就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轻波慢划，柔柔在那方世界荡漾出舒缓的曲线。
那天傍晚，助理凯文通过＆机慎慎地提醒华尔斯，嘉雅Ⅱ封闭检审调适明天结束，要不要去接她？俩华尔斯沉默有倾。华尔斯Ⅰ道：“我们商议下，回头告诉你。”
凯文挂机后，华尔斯Ⅰ立对华尔斯Ⅱ道：“我明天手上事很多，实在抽不出空，你去接她吧。”
华尔斯Ⅱ答：“我手上事也很多，事先没计划；要不——就请凯文代我们去接她？”
华尔斯Ⅱ沉默有顷，轻叹一声，“好吧！”
都知道违心。自己违心，对方违心。但，不违心，如何是好？两人一起去接？站成一排，等嘉雅Ⅱ扑过来，任她先投入谁的怀抱谁就先给她热吻，另一个先在一边，目向远方？
华尔斯一生，情感未出过轨，自制力极好，现在共同反映在两人身上，结果是，分别五年从外太空回来的嘉雅Ⅱ，孤身一人归了家。满屋都布置了她的喜好，就是缺了她的最需。嘉雅Ⅱ懂。五年前就受不了这滋味才毅然离开地球，没想到，五年后，一切依旧。
归家的第一天，这个昔日的爱巢，馈她一夜失眠。但无眠的何止她一个？几回回，华尔斯Ⅰ欲与她视频，但关键一摁，总是停摆。那个本来为他俩提供最大方便的＆机，现在成了横亘在俩人间的顽石。想关了＆机，担忧关＆机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续我工程”心理探研部正根据工程进展，编撰《如何处理二我关系》，为“续我工程”夯基础，项目从三十对“二我”实验志愿者样本中采集素材，总结归纳，试图制订出未来“二我”行为规范与章程。
那日，项目经理约采华尔斯Ⅰ。华尔斯Ⅰ沉思良久，说，“你先去和他（华尔斯Ⅱ）交流一下，看他有哪些心得。”
项目经理于是约访华尔斯Ⅱ。华尔斯Ⅱ的反应几乎和华尔斯Ⅰ一样，沉默有顷后，说，“这事你和他（华尔斯Ⅰ）先交流一下吧。”项目经理笑了，告知Ⅱ，“Ⅰ，也是和我这样说的。还是请您先谈谈，可以吗？”
华尔斯Ⅱ微微叹息一声。“好吧。”
“人的存在需求之一，是亲朋、社群认可。”华尔斯Ⅱ道，“现在看来，“续我工程”从技术上实现个体生命核质从原我（Ⅰ）向续我（Ⅱ）的传输、融入，只能是完成了工程的一半，我Ⅱ如何融入原先亲友、社团关系，被原先的友朋、社团接受，是个非常荆手头疼的过程……”
项目经理在与华尔斯Ⅱ交流时，带着秘书，开着录音机，生怕有漏，又拿出非常传统的笔记本，预备记下要点。但他的笔迟迟未动。因为华尔斯Ⅱ说的这些，正是《如何处理二我关系》的出发点，这些都将是写在序言里的。他期望得到的是体会、心得、经验、教训和相关提示、规范。
他只能耐心地听华尔斯Ⅱ说了一通，趁隙插言道，能不能请就个人私情这一块——我主要说的是和原先妻子、或者恋人关系——谈谈，您的，一些见解？
项目经理出于尊重，没敢用“体会”、“心得”这样的字眼。涉及隐私。况华尔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不管是Ⅰ还是Ⅱ，整个园区，都把他们视为最高权威。华尔斯Ⅱ懂。
但他实无勇气把这些日子心灵的折腾和压抑，特别是那些细节和盘托出，只概约地说，“这要具体看原先夫妻情感关系如何，现在看来，呵呵，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倒是好事了，放得下，想得开，也就可以信手处理。就怕较真。较真者，劳心。开放者，域宽。有些心得，可能得过些日子我才能提供给你。抱歉了。”
项目经理抱憾而去。
华尔斯Ⅰ和华尔斯Ⅱ就这样僵着，有妻无妻。害得嘉雅Ⅱ独守空房。
这日下晚，嘉雅Ⅱ出现在华尔斯Ⅰ的办公室。秘书与助理见她未约而至，都不敢（便）阻止，任由她进入华尔斯Ⅰ办公室。时华尔斯Ⅰ正一阵困顿袭来，目光给房屋自动控制系统一个意愿，那湖上的玻璃屋便渐渐暗了，将梦幻般的晚霞遮于视觉系统之外，华尔斯Ⅰ这假寐便有些深，以至嘉雅Ⅱ到来也未察觉。
倒是华尔斯Ⅱ，有心灵感应似的，在这个瞬间鬼使神差地观看＆机的视频，恰见嘉雅Ⅱ小心地将淡赭色风衣脱下，轻柔盖在华尔斯Ⅰ身上，心被扎了一下，闭目忍了会儿疼，毅然将＆机关了。
丝昵的风衣虽柔滑轻曼，但一触华尔斯Ⅰ，他便醒了，弹簧般直坐起来。那屋，便随着他的醒来而渐渐亮了，将衔山的夕阳收入屋中。
嘉雅Ⅱ并未所惊，只是在华尔斯Ⅰ那偌大后现代化装饰风格的办公室缓缓四顾，漫步闲庭，目中似有新奇，好像第一次光顾。华尔斯Ⅰ则凝固那里，目散神追，整个意志都在跟着嘉雅Ⅱ那袅娜秀美的身姿移动着。
嘉雅Ⅱ忽然近前，展开纤手，将一瓶“蓝色妖姬”撂在华尔斯面前。“听说，你不再服用它了？”言罢，也不待华尔斯答复，从饮水机放出一杯温水，轻放于“蓝色妖姬”边，用不容讨论的口吻道：“把它服了。”
嘉雅Ⅱ言罢，打开“蓝色妖姬”，取出一粒，递送给华尔斯。华尔斯看看她，一笑，乖乖张口伸舌，将那粒“蓝色妖姬”服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对吧？我实话告诉你，是詹木乔告诉的。听说你已经停服快大半年了。自从我开始返回地球，你就开始停用它，但，药品开拓部找你进行跟踪升级时，你居然还配合。什么时候学会演戏了？”
言罢，拉开华尔斯办公桌右侧的柜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九瓶“蓝色妖姬”，尚未拆封。
华尔斯无言。
“是的，现在，我们四人，都被“续我工程”置放于一个悖论盒子里，摇晃得我们天天跟飞船升天似的。难道你就打算让我们顺着惯性栽下去，无所作为？”
“如何作为？哲人讲，先驱和先烈一步之差。我们开拓’续我工程‘，可能都得做先烈了。既做烈士，总得走一条莫可奈何的牺牲路径吧。”
“我可不想做牺牲品。我只想做‘续我工程’的首批惠福者；这可能是‘我Ⅰ’与‘我Ⅱ’的区别吧。”
华尔斯Ⅰ有些疏远地看看嘉雅Ⅱ，这个嘉雅与露茜的混合体。表面看，她的像极了年轻时的嘉雅，而生命内核经“尔斯测试”，是达到98.5%同质化的。但，语式和力度，似乎摆脱不了那个活力四射的露茜的影子，甚至今天不期而至、带着“蓝色妖姬”来看望他本身。
若是嘉雅Ⅰ，会这样主动出击试图打碎那只悖论盒子吗？华尔斯Ⅰ恍惚起来，因为他无法确定，当嘉雅Ⅰ当年选择“剪切法”时，他就感觉，有时女人比男人勇敢。
这使他对嘉雅Ⅱ的情感再次升华。而这种升华也是压迫她窘对嘉雅Ⅱ的原因之一。那个躺在夕阳漫步区的嘉雅Ⅰ，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幽灵一样浮现于眼前。
“你的提法，和想法，都极好。”华尔斯Ⅰ学究气十足道，“‘续我工程’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挑战。现在这根大矛穿越着学术和科学本身，纠缠甚至在窒息着我们，你——打算如何打破那只悖论盒子呢？”
嘉雅Ⅱ眼中忽闪过一丝慧黠，仰头闭目，似乎在和天空中某种存在悄悄对话，随后轻吸一口气，定了主意，半藏摄着手，用一玉指指着华尔斯胸前的纽扣上的＆机。华尔斯先是纳闷，随后明白。
她是让自己关掉＆机。
哦！MYGOD！这可关乎华尔斯一生做人的准则。
华尔斯坚定地朝嘉雅Ⅱ摇摇头。
嘉雅Ⅱ气恼娇羞恨铁不成钢地将那根玉指一戳华尔斯，随后自己一摁，关了那＆机，顺势靠上华尔斯，委屈万端依偎上来，泪花沁出。华尔斯软了，情不自禁抱紧她……
那人工智能房控系统立时暗黑下来，音响系统悄然启动，溪水潺潺鸟语啾啾，贝多芬的《月光》曲从空谷的山涧树梢缓缓渗出……嘉雅Ⅱ闭上双目不由沉浸其间……
华尔斯Ⅰ忽然神经质地推开嘉雅Ⅱ，点开＆机！
一切浪漫温馨戛然而止。智能屋立即跟随，声光电同时启动，一切又恢复成一个超级CEO办公室的气氛。
嘉雅Ⅱ指着华尔斯，气喘不已，仿佛刚摔了个大跟头从地上爬起。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将窘迫与尴尬扔到一边，说，“那行，我请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事？”
“你能不能先答应我？”
这种小花招过去夫妻俩常玩。一般情况下，华尔斯总是选择无条件投降。但，现在面对嘉雅Ⅱ，理性占了上风。“你还是先说吧，看我能不能接受。只要我能接受的，我肯定无条件的。”
“你现在已经有了条件。好好，很好！我现在且先问你，我还是不是嘉雅·华尔斯？”
“当、当然是的。”
“是你妻子，对吧？”
“是。”
“但我这个身体，原来是露茜的，对吧？”
华尔斯忽然凉粉一样地哆嗦起来。嘉雅Ⅱ开始触及最敏感的话题。这是他最不愿触碰的。“你知道的，经过“续我工程”，你现在已经是——”
嘉雅Ⅱ朝他挥挥手。“这些你不要跟我解释，我懂，你听我说完。我这个身子不仅是露茜的，这个身体里原先还裹挟着露茜的生命内核，因为’续我工程‘而被格式化了，廓清了。我明白，我现在是嘉雅Ⅱ。现在，嘉雅Ⅱ，你的妻子，恳切地向您申请，请把露茜的部分记忆、专业知识储备，还原到我身体里来——”
“你、你你这是想干什么？”
这太出乎华尔斯的意料了；他有些慌乱。有种错觉，似乎露茜复活了，露茜在向他讨要自己。是的，露茜有这个权力，目前，技术上，也是可以实现的。但他很快否认了这种错觉。悖论悖论！
“你别紧张好吗？我只是不想整天闲在家里。我还年轻，尽管我的心理年龄达到七十二岁，但我现在才三十四岁。人的心理逻辑基本是由生理逻辑决定的。我现在心理年龄已经重返到三十多岁——这是我要向你进行专业汇报的。
“我自省，我的心理年龄真的是三十多岁，否则，我今天就不会来，就不会做出刚才让你感到吃惊的举动。我这么年轻，不能整天闷在家里。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这让华尔斯长松一口气。原来如此。“你不是曾经做过时尚杂志主编吗？”
“是啊，不是为了支持你的事业，为了造人，辞掉了吗？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知道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尚这东西，是不能缺位这么长时间的，再说我原先的人脉和资源，都已老矣散矣。
“时尚这东西，五年就算一代，我这是过去多少年了隔了多少代了，这种审美代沟，不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取的，虽说我现在是三十多岁的生理，但和同代人的审美和价值取向还是有距离的，这是“续我工程”的缺陷，目前似乎没有很好的修正方法。
“因此，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把露茜的专业知识生物数码模块，就像当年你做的“讯植术”那样，拷贝和恢复到我体内来。这样，我就可以到园区来上班。同时，我觉得，这也可以构成“续我工程”新课题，可以衍生出一个新专业，就是个人能力和知识修造。”
“你说的没错。”华尔斯觉得嘉雅又回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嘉雅，而不是那个让他心怦怦乱跳总是让他惴惴不安的露茜。
华尔斯道：“‘续我工程’的复杂性，决定了它一旦成熟，就会衍生出许多子行业，性格、智商、情商的适当修正肯定是一块。但在目前条件下，必须全力攻克“续我工程”本身，包括它的法律地位的确定，而不能横生枝节。你说对不对？”
嘉雅不语。但内心不得不承认，华尔斯说得有道理。目前，“续我工程”本身打造出的新新人类，自己这个样本，已经遇到许多困窘和麻烦尚未解决，再在这个新新人类身上衍生出更新人类来，这种叠加挑战一定会使问题异常复杂。
反正，我的诉求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嘉雅Ⅱ最终说。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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