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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听证会Ⅲ

    阿克留什轻轻敲锤,示意安静。

    “是这样,我想说一句话。”阿克留什道。“我想请问一下华尔斯教授——不是问助理——刚才,您的助理关于克隆人生命续存权的观点,是你的思想吗?”

    阿克留什一心想帮詹木乔和华尔斯,此时,他自作聪明地铺了一条给被动的他们一条逃逸的路。他希望华尔斯Ⅰ说,刚才助理的想法并不代表我。这样,就可以缓一缓,将刚才叫嚣要到法院审判的声音压下去。

    殊不知,如果华尔斯Ⅰ说刚才华尔斯Ⅱ的说法并不是他的想法,另一个问题立即跳出来,即,华尔斯Ⅰ和华尔斯Ⅱ的同质度大为下降,甚至是一种断裂,那么,所谓‘尔斯测试’成功的结论,立即崩塌,这会把詹木乔和华尔斯引向死胡同。

    “不,我和他的想法一样。”

    华尔斯Ⅰ答,四两拨千斤。立即化解了潜藏的大危机。

    “那么,也就是说,你们所谓的“续我工程”其实就是杀人工程,在为了实现人类终极梦想的前提下,合理地、一点不见血地杀人!”

    墨希赫特斥道。

    “这不能苟同。”华尔斯Ⅱ道,并未提升音调。

    “哼,这点你们若是苟同那才叫见了鬼呢。哪个杀人犯愿意承认自己是杀人犯?!”

    “墨希赫特先生,能否让我解释一下?”

    墨希赫特:“我当然不能堵住你的嘴。你讲,我看你能讲出什么名堂来,难不成你可以把死人讲活了。”

    华尔斯Ⅱ:“是这样,我想在这里解释一下,什么是法律和医学意义上的脑死亡。是的,还是在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美国就率先提出了以脑死亡作为人死亡的医学标准,这种标准后来陆续被各国所承认。

    “然而,这里所指的脑死亡,是具有特殊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脑死亡的不可逆性,以此区别许多植物人。医学实践表明,一些植物人,经过物理、化学、心理以及时间的作用,是可以唤醒的,也就是说,植物人并不意味着脑死亡,是可逆的。

    “所以,对脑死亡的界定,有着严格的医学标准,必须是经过医学专家运用科学手段检测、认定的,被审者大脑的神经元已真正处于物理死亡状态并且永远不可逆的情况下,被审者才认定为脑死亡,同时意味着该被审者真正为生物死亡。如果谁,不管采用什么手段,不管是否主观故意还是客观无意,将一个健康人的大脑置于真正的脑死亡状态,那就可以认定他是杀人。

    “但,‘续我工程’时,克隆人在被‘续我’过程中,他们大脑所有的神经元,都是处于活跃和健康状态的,无论他们是处于‘原我’状态,还是‘续他’状态,他们都不会、也不可能出现任何脑死亡。

    “‘续我工程’只不过让一个个体生命,在廓清其自身的生命核质后,承接了另一个个体生命核质,完成了从一个自然人往另一个自然人的转换,最终,完成人类终极梦想,即实现人类个体生命体验性的长生不死。这个工程从头至尾,都不会出现一次、一个脑死亡,所以,杀人之说,何以成立?”

    墨希赫特的眼睛像夜空中的同步卫星,定定地望着华尔斯Ⅱ,无言以对。

    “但是那个克隆人呢?毕竟,他的个体生命核质消失了!”沃斯汀毕竟从事理论研究的,迅速发现缝隙。

    “至于那个克隆人,也就是‘原我’的神经元所承载的个体生命核质,就像我们前面介绍的,我们会把它精心地储存起来。”

    “那他还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的生命核质,一个物理主义的系统性的个性化的灵魂,还在。”

    “那他的社会属性呢?”

    “这可能得由像您这样的理论大家给这种新的生命形态赋予适合的社会意义和法律地位。”

    沃斯汀点头,频频点头。但他点头,并不意味着他赞同华尔斯Ⅱ的观点和诉求,只是觉得,是的是的,这的确是个全新的命题,全新的挑战。

    “二十一世纪初,一些年过三十暂时不想做妈妈但又准备将来做妈妈的女士,将自己的卵子冷藏起来,以便将来想做妈妈时,再寻找恰当的精子与其结合。后来,其中相当一部分女士,最终放弃计划,不再支付冷藏卵子费用,这样,这个人类生命的种子最终就会被遗弃。

    “这在当时,并没有产生对这个人类生命种子处置的争议和法律问题。沃斯汀似乎自己对自己说。但,现在这个由‘续我工程’而派生出的另存的‘个体生命核质’,表象上看,和那卵子另存具有类似性,但本质看,肯定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它不是一个人类器官,而是人类制造的量子生物储存系统,既是生命的,灵性的,同时又是物理的。但,它显然不同于智能机器人。

    全新的概念。

    全新的挑战。

    我们是应该好好研究研究,这个另存的“个体生命核质”的社会属性和法律地位……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您,就是被我们暂时称为华尔斯先生助理或秘书、但被你们称为华尔斯Ⅱ的先生,您的社会属性和法律地位,更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是你们给我们带来的麻烦,但,或许是给人类带来的福音;至少,是个挑战吧。很好,这很好!”

    沃斯汀滔滔不绝,随后摆出一脸的柏拉图式的凝思,旁若无人。

    议会大厦顶像棵倒插的洋葱,数千年来,总有几千只鸽子在它头上拉屎撒欢,人们像对待圣婴的排泄物一样,不恶其臭不厌其烦地一代又一代地悉心清扫、打理,不停地用最新研发的外涂层来阻遏鸽屎酸腐浸蚀(前提是不伤害鸽子),人类的社会精英们,就在鸽子的咕咕的伴奏声和酸屎的泼洒中,商定着男人可以娶几个女人、少女的初夜应该归谁、船鸣几声为前行、汽车沿着马路右边行还是左边行、小偷是剁手还是砍脚抑或送到教堂修行、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需要上断头台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像捉来的野狼一样要关在笼子里、女人能不能堕胎、自杀的人要不要给他们充分的无痛自杀的权力、同性恋可不可以结婚、安乐死合不合法,等等等等。他们制定的厚厚的法典堆积在历史的尘埃中,从下面随便抽几页出来插入上册立显荒唐无聊无知可笑,不同的页卷互相取笑着撕打着辱骂着。但这些章法的制定者,每一次都非常专注、认真、竭尽才智——

    “‘续我工程’、‘恐怖谷’,‘恐怖谷’、‘续我工程’”!

    沃斯汀一边摇头晃脑着,一边站在那里反复念叨这两个词。他忽然提高嗓门:“我想在座的知道这个名词不算多,就算你们全知道,我还是得重复一遍。‘恐怖谷’是一种理论,并不存在真的什么恐怖谷,它是距离现在一百三十多年前的1886年,由日本的机器人工程师森昌弘提出来的,意思是说,当人类制造的机器人,与人的相似度越来越迫近时,人类在度过了早期的新奇感之后,会突然对与长得和自己十分相近的机器产生莫名的陌生、厌恶甚至恐惧。

    “在这种理论影响下,早期人类机器人在制造时,除了一些特殊的行业,比如,电影工业,还有性服务业,人们尽可能把机器人造得像机器,尽可能弱化‘人’的形象痕迹。

    “但人类的这种自控只维系了六十多年,随着库兹韦尔预言的‘奇点’来临,人们的仿生学可以做得以假乱真的地步,人类普遍担忧,世界真的会像好莱坞电影中描绘的那样,会被自己制出的超级智能机器人所统治。事实上,一些大胆、敢于尝试风险的科学家的确造出了可以以假乱真的智能机器人,他们混迹于人丛中,我们几乎无法用肉眼辩别,以致发生了孔芃莉事件。

    “这事件的故事老掉了牙但它不仅真的发生了,而且给人类社会造成了深深的伤害。这位来自巴基斯坦的迷人姑娘在美国芝加哥不幸被匪徒强暴。关键的时候,一位型男帅哥伸出援手,将那姑娘从歹徒手中解救出来。这位巴基斯坦姑娘不可遏止地疯狂地爱上了这位型男,愿终生相许。

    “但,那位型男最后的时刻告诉姑娘,自己只是个智能机器人,只能为友,无可为夫。此后,孔芃莉陷入可怕的抑郁症,最终从金门大桥上坠河而亡。

    “这再次诱发了全世界的‘恐怖谷’。人类第一次出现‘恐怖谷’主要停留于理性和预防层面的,而这次事件的发生,则为实实在在发生于人群中的,因此人们普遍出现了社交恐惧症,担心和自己交往的并不是一个真人,而是机器。

    “好在全世界绝大多数科学家都是有良知的,他们迅速行动起来,科学界自觉拟出了行为纲领,相关科学家和工程师均签字立誓,绝不再制造形象与人可以乱真的智能机器人,他们只制造智力在某些领域超过人类的智能机器,但绝不造可以乱真的机器‘人’。人类总算从第二次‘恐怖谷’里逃了出来。

    “我说那么多,就是想提醒诸位,‘续我工程’的出现,会不会形成第三次‘恐怖谷’?比如,这位助理先生,被他们称之为华尔斯Ⅱ,或者,就是华尔斯——在华尔斯Ⅰ的肉身无可阻止地离开这个世界后,这个华尔斯Ⅱ就成为华尔斯本人。我们会认可他吗?

    “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续我工程’真的达到了按‘尔斯测试’所描述的那样,完完全全将‘我Ⅰ’的个体生命核质续递给了‘我Ⅱ’——在这里我不得不说句题外话,虽然我是研究法律和文化的,但一般的自然科学常识告诉我,‘尔斯测试’如果能像“图灵测试”那样权威被科学界普遍认可;‘续我工程’如果真的通过了‘尔斯测试’,华尔斯和他的团队在科学上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我们会在内心认可这个(他指了指华尔斯Ⅱ)真是的就那个华尔斯吗?如果你是他女儿,你还会像对待原先的父亲那样,对这个父亲的续身,由衷地发出女儿之情吗?这类问题,应该很多,会造成许多识别性的障碍和压力,人类因此会不会陷入一种空前的自识混乱?如果那样,它的恶果,应该是比‘恐怖谷’还要恐怖的。”

    沃斯汀甩了甩他并不存在的头发,脑门光彩熠熠。

    “此其一,其二,还有几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我们必须弄清楚。我先想问一下,‘续我工程’一旦推向市场,你们完成一例‘续我’,打算收取多少钱?”

    华尔斯Ⅱ未答,眼看詹木乔。

    詹木乔轻咳一声,起身朝四方鞠躬示礼,开言道:“议长先生,各位尊敬的议员,沃斯汀教授:关于费用,我们还没有仔细测算,因为项目投资甚巨,且时间跨度长达五十余年,目前尚未投向市场,因此,还没有详细的计算。但,有两点,我想在这里说明一下:一,前期的费用肯定会很高,但随着市场广泛的激活和‘摩尔定律’的作用,费用肯定会逐渐降低且越来越低——我认为‘摩尔定律’同样适用于‘续我工程’;

    “二,每个人‘硬件’状态、生命内核的构成的简易与复杂度,以及‘原我’与‘续我’之间的匹配度,都是影响价格的重要因素,因此,它不会像普通商品那样,有一个统一的价格,而是会因人而异,根据‘续我’的难易决定收费的多寡。当然,等到那一天,我们会研制出有针对性的相应的量化的套餐价格,以便有章可循——”

    “不好意思,詹木乔先生,您能出一个大概的价格区间吗?我说的是正式推向市场的第一次的价格区间。”沃斯汀打断詹木乔的话,问。

    “嗯——这个我得和会计师商讨、测算一下。”

    “这不需要,我们现在只要大概的价格区间。并不作为你们以后真的推向市场的价格定位。我们议会要讨论相关问题,价格是绕不过去的,如果您今天不能报出大致的价格,那也没关系,我会建议议长暂时休会,请您回去和会计师把价格测算出来报告给我们,我们再继续。”

    阿克留什开言道:“詹木乔先生,您就大致说一下吧。”

    好吧。詹木乔显出为难之色,摆出一副愿意与议会好好配合的姿态,抬头望着议会大厦高高的穹顶,想了会儿,费力地说:“一项工程,大致在~八千万到一亿二千万元之间……”

    议会大厅里响起一群被网住的虾子快要起水时蹦跳发出的细密的哗哗声。

    沃斯汀一拍巴掌。“这就是问题了,如此昂贵的费用,全世界又有多少人付得起?是,你们的项目的确非常诱人,可以让许多人不惜倾家荡产也愿意把口袋里最后一张钞票掏给你们做‘续我工程’,就算这样,根据福布斯的统计,大约全世界只有2%~3.5%的人,可以做“续我工程”,我们,这里,议会大厅里的绝大多数,应该算是社会高收入人群,也应该无法承担你们高额的费用。大家说是不是?”

    阿克留什心中阵阵发紧。这么大笔数字,詹木乔从来没和自己提过,如果被反对派发现自己正在做,可以控告他受贿。八千万至一亿二千万,是可以累计判250年的。虽说可以用“实验者”一说搪塞,但这种特殊的实验,是必须报告监察院的。

    “这会形成两个后果。”沃斯汀激动起来。“其一,是那些2%~3.5%的人,他们可以享受长生不死,永驻人间,而其他普通人数,包括广大的中产阶级,到时候都要去上帝那里去报到。这,太不公平了。

    “由此,会带来第二个后果,就是社会动荡,因为,谁都不愿意寿终正寝,谁都想万寿无疆,这样,就会引起绝大多数人对极少数有钱人的仇恨,这很一定会诱发社会动荡。再则,会刺激一些人铤而走险,不惜一切手段,聚敛、搜刮、抢劫、巧取钱财,‘续我工程’因此会成为一个诱发社会矛盾、诱发犯罪的工程!”

    有人拍开桌子,有人鼓掌。显然,沃斯汀的话让很多议员都很受用。沃斯汀在议会算是无党派人士,他的学识和人格影响力是他的无形资产。他的讲话,尽管牵强、尽管附会,但不管是反对党还是阿克留什作为党魁的议会多数党绿党的议员,都纷纷给沃斯汀喝彩!

    屁股决定脑袋。

    阿克留什暗捏一把汗。

    注:奇点。原指爱因斯坦学说中,关于宇宙大爆炸时前一秒钟的状态,后被未来学家库兹韦尔借用于人类造出的智能机器人的智慧超过人类的那个时间点。

    注:摩尔定律。是由英特尔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提出来的。其内容为: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元器件的数目,约每隔18-24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市场价格同步将降5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