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拾遗
六岁不认识爹娘的名字，小山支去求私塾先生，现在都快十二岁了，好多字还是不认识。郭大娘说他的儿子陈志满，小时候哪里会像山支这么可怜，老早就会被鸡毛掸子给赶进齐先生那儿泡着，非得太阳下山后才肯去接他回家，大娘一门心思的认为，哪怕小志满不用功，多听听道德文章也是好的，大娘老说，别看小志满识字也不多，但要是跟同年纪的小山支比，那也是半个秀才似的存在。
前些年陈志满以弱冠年纪参军，只剩下大娘一人，离别的时候，陈志满扎实的磕了几个响头，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当时晏山支抱着阿离在旁边远远看着，竟被陈志满跑过来逮着骂：“小崽子，老子我去参军，你可别想把我老娘给抢走了，我娘就我一个儿子，你没老老实实地磕头认我当大哥，我就不收你当我的小弟弟。”
原本一脸泪痕的郭大娘，气得抄起扁担，就要往陈志满身上招呼，“兔崽子，老娘看来得给你脏脸上题几个好字，免得你嘴巴毒，出去也是自讨苦吃。”
所以后来郭大娘提出要供他进私塾读书，晏山支毫不犹豫就客气的拒绝了，我娘叫陈时雨，切，谁稀罕？自己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以至于他小时候忙着满大街给自己挣命，读书识字什么的自然就耽搁了。
晏山支看着那女人送给他的造化，一页金箔纸，实在是无从下手，只好盯着那两个字，想看出些猫腻出来，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也没什么变化，晏山支只好重操旧业，用刻刀在一根木材上仔细临摹那两个字，齐先生是平沙巷难得的大好人，晏山支觉得他有文化有深度，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他要是向齐先生请教，自然就能获悉这俩字的意思。
说起来，要是天下读书人都是像齐先生这样的，他何尝不想读书，何尝不想成为这读书人中的一份子。
已是夕阳西下，树影歪斜，葡萄架下晏山支终于做出了一件满意的木刻，跟金箔纸上的字相差无几，他甚至觉得自己刻的，要更加大气，美好一些。
心满意足，什么红萍，琴儿，只要阿离还是阿离，那么他就能坦然面对一切，他自然觉得梁笑生错了，那女人错了，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保证自己不错就行了。
“阿离，来，让晏哥哥我抱一抱，哈哈。”
“拾遗。”
齐先生接过晏山支的木头，两条眉毛纠结的紧扭在一起，长久后才笃定的说道。
“主要也是实在是不像其他的两个字了。”
晏山支得到答案，不过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追问道：“先生，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齐先生放下木头，揉了揉晏山支的脑袋，微笑解释道：“家家户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形容盛世下生活的百姓，行走在路上，不会去捡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晚上也不用将门窗关好以防盗贼入室。”
“哪有这个道理，我捡东西都不行？那乞丐岂不是都不道德了。”
“说了是盛世嘛，每个人吃穿不愁，不用拾人之遗。”
晏山支摇摇头，仰着头问先生，“先生，我吧，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也是有好多东西是我拾遗得来的，最重要的莫过是阿离，满银路边上捡的，大宅子里的人给扔出来，大雪夜里我抱回家用热米汤给它暖身子才缓过来一条命。”
“还有我的木盆，平沙巷陈老二家乔迁到京城，好多东西都带不走，给扔出来，我去抢到的。”
齐先生不禁哈哈大笑，他看着这个孩子，觉得又可爱又心酸，“哈哈，这条规矩对你不适用，小山支啊小山支，你就是根芦苇草，即使扎根在水里，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只要不违背圣人道德，不违背你的内心，那就努力去争取，捡到的没人要的那就是你的。”
晏山支点点头，终于觉得先生这话很有道理，要是李柺爷在这儿，保不齐他就会说，偷摸拐骗，只要不被发现，就万事大吉的狗屁话，他晏山支，只会面前说柺爷高明，柺爷厉害，背转身就弃如敝履，出门就忘。
不再耽搁齐先生读圣贤书，晏山支施了个学生礼，恭敬退出门，转身往家里跑。
齐先生家离得晏山支家只有几里地，少年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到家。
开门后，跟阿离快速的打了个招呼，晏山支直接奔里屋将门紧掩，关窗，屋里帘子放下，光线瞬间被打散，屋里顿时黑漆漆一片，从自己的枕头边上摸出金箔纸，跟他刚在先生家看的信封差不多大小，金光闪闪，即使是如此漆黑的环境下，一样尽力的熠熠生辉。
“拾遗”
认识字后再来细看，晏山支倒果真觉得这俩字愈发可爱，他乐不可支的反复念“拾遗”，“拾遗”，没成想，竟念得这金箔纸，金光更盛，满屋子的琐碎物件都好像被镀了金漆，被燃了柴火，晏山支发现四周的所有包括他自己都好像在金色的油田里徜徉，然后被一把火烧得沸腾，成了一片绵延燃烧的金色火海，最中间的金箔纸霎地腾起，凌空漂浮在火海的中央，它甚至好像是变厚了，由薄信封摞叠成了厚书籍，又由厚书籍被摊开成了幅水墨画。
然后他听见了万民的跪拜与祭祀的声音，听见了电闪雷鸣与海潮拍岸的声音，听见了马嘶猿啼，龙吟虎啸，然后真的不再只是满足于听见，那山水画里走出来上千人吹拉弹唱，上万人虔诚跪伏的景象，然后画面拉大，万物生长，日月同辉，山川演变，奇珍异兽，天材地宝，如星光倒灌洒向大地，又铁树银花般绽放进宇宙。
晏山支神游天外，物我两忘，等到一切复归于平静，金箔纸重新飘落到床上，他还久久的两眼痴傻的目视前方，说不上话来。
足足缓了小半个时辰，少年才呆呆的如大梦初醒，结巴似的说道：“阿离，快来挠挠我，我感觉我活在梦里。”
橘猫阿离不知道何时已经窝在了晏山支的床上，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阿离也并没有客气，狠狠的用猫爪掏了掏晏山支的后脑勺。
“疼！”
晏山支压抑的叫出了声，不过总算是被这猫挠一激，脑袋恢复灵光，没被刚才宏大的景象给彻底吓傻，他重新拿起那张金箔纸，发现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本是一张纸，中间却有了折痕，成了合在一起的两张，外观上看总算像是一本书的样子了。
书封面依然是写着拾遗二字，晏山支赶紧将薄薄的一页翻开，映入眼前的是一张画，画的是一处庭院，院里有葡萄架，葡萄叶长得青翠欲滴，只是还显得单薄，架下有副年久未用的石碾子，和几张小竹凳，院子左方墙角种着些猫薄荷，夹杂着野水仙，葱葱茏茏，像几亩绿色的韭菜田地，院墙是土胚墙，挂着生长的有铃兰与蔷薇，从左往右长了一大圈，零零散散星星点点的开着几朵花，聊胜于无。
晏山支打开了屋门，左瞧右瞧，两相对比，完全傻眼，这画里画外竟完全一样。
少年不由叹气道：“我的院子成精了。”
前些年陈志满以弱冠年纪参军，只剩下大娘一人，离别的时候，陈志满扎实的磕了几个响头，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当时晏山支抱着阿离在旁边远远看着，竟被陈志满跑过来逮着骂：“小崽子，老子我去参军，你可别想把我老娘给抢走了，我娘就我一个儿子，你没老老实实地磕头认我当大哥，我就不收你当我的小弟弟。”
原本一脸泪痕的郭大娘，气得抄起扁担，就要往陈志满身上招呼，“兔崽子，老娘看来得给你脏脸上题几个好字，免得你嘴巴毒，出去也是自讨苦吃。”
所以后来郭大娘提出要供他进私塾读书，晏山支毫不犹豫就客气的拒绝了，我娘叫陈时雨，切，谁稀罕？自己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以至于他小时候忙着满大街给自己挣命，读书识字什么的自然就耽搁了。
晏山支看着那女人送给他的造化，一页金箔纸，实在是无从下手，只好盯着那两个字，想看出些猫腻出来，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也没什么变化，晏山支只好重操旧业，用刻刀在一根木材上仔细临摹那两个字，齐先生是平沙巷难得的大好人，晏山支觉得他有文化有深度，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他要是向齐先生请教，自然就能获悉这俩字的意思。
说起来，要是天下读书人都是像齐先生这样的，他何尝不想读书，何尝不想成为这读书人中的一份子。
已是夕阳西下，树影歪斜，葡萄架下晏山支终于做出了一件满意的木刻，跟金箔纸上的字相差无几，他甚至觉得自己刻的，要更加大气，美好一些。
心满意足，什么红萍，琴儿，只要阿离还是阿离，那么他就能坦然面对一切，他自然觉得梁笑生错了，那女人错了，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保证自己不错就行了。
“阿离，来，让晏哥哥我抱一抱，哈哈。”
“拾遗。”
齐先生接过晏山支的木头，两条眉毛纠结的紧扭在一起，长久后才笃定的说道。
“主要也是实在是不像其他的两个字了。”
晏山支得到答案，不过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追问道：“先生，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齐先生放下木头，揉了揉晏山支的脑袋，微笑解释道：“家家户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形容盛世下生活的百姓，行走在路上，不会去捡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晚上也不用将门窗关好以防盗贼入室。”
“哪有这个道理，我捡东西都不行？那乞丐岂不是都不道德了。”
“说了是盛世嘛，每个人吃穿不愁，不用拾人之遗。”
晏山支摇摇头，仰着头问先生，“先生，我吧，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也是有好多东西是我拾遗得来的，最重要的莫过是阿离，满银路边上捡的，大宅子里的人给扔出来，大雪夜里我抱回家用热米汤给它暖身子才缓过来一条命。”
“还有我的木盆，平沙巷陈老二家乔迁到京城，好多东西都带不走，给扔出来，我去抢到的。”
齐先生不禁哈哈大笑，他看着这个孩子，觉得又可爱又心酸，“哈哈，这条规矩对你不适用，小山支啊小山支，你就是根芦苇草，即使扎根在水里，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只要不违背圣人道德，不违背你的内心，那就努力去争取，捡到的没人要的那就是你的。”
晏山支点点头，终于觉得先生这话很有道理，要是李柺爷在这儿，保不齐他就会说，偷摸拐骗，只要不被发现，就万事大吉的狗屁话，他晏山支，只会面前说柺爷高明，柺爷厉害，背转身就弃如敝履，出门就忘。
不再耽搁齐先生读圣贤书，晏山支施了个学生礼，恭敬退出门，转身往家里跑。
齐先生家离得晏山支家只有几里地，少年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到家。
开门后，跟阿离快速的打了个招呼，晏山支直接奔里屋将门紧掩，关窗，屋里帘子放下，光线瞬间被打散，屋里顿时黑漆漆一片，从自己的枕头边上摸出金箔纸，跟他刚在先生家看的信封差不多大小，金光闪闪，即使是如此漆黑的环境下，一样尽力的熠熠生辉。
“拾遗”
认识字后再来细看，晏山支倒果真觉得这俩字愈发可爱，他乐不可支的反复念“拾遗”，“拾遗”，没成想，竟念得这金箔纸，金光更盛，满屋子的琐碎物件都好像被镀了金漆，被燃了柴火，晏山支发现四周的所有包括他自己都好像在金色的油田里徜徉，然后被一把火烧得沸腾，成了一片绵延燃烧的金色火海，最中间的金箔纸霎地腾起，凌空漂浮在火海的中央，它甚至好像是变厚了，由薄信封摞叠成了厚书籍，又由厚书籍被摊开成了幅水墨画。
然后他听见了万民的跪拜与祭祀的声音，听见了电闪雷鸣与海潮拍岸的声音，听见了马嘶猿啼，龙吟虎啸，然后真的不再只是满足于听见，那山水画里走出来上千人吹拉弹唱，上万人虔诚跪伏的景象，然后画面拉大，万物生长，日月同辉，山川演变，奇珍异兽，天材地宝，如星光倒灌洒向大地，又铁树银花般绽放进宇宙。
晏山支神游天外，物我两忘，等到一切复归于平静，金箔纸重新飘落到床上，他还久久的两眼痴傻的目视前方，说不上话来。
足足缓了小半个时辰，少年才呆呆的如大梦初醒，结巴似的说道：“阿离，快来挠挠我，我感觉我活在梦里。”
橘猫阿离不知道何时已经窝在了晏山支的床上，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阿离也并没有客气，狠狠的用猫爪掏了掏晏山支的后脑勺。
“疼！”
晏山支压抑的叫出了声，不过总算是被这猫挠一激，脑袋恢复灵光，没被刚才宏大的景象给彻底吓傻，他重新拿起那张金箔纸，发现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本是一张纸，中间却有了折痕，成了合在一起的两张，外观上看总算像是一本书的样子了。
书封面依然是写着拾遗二字，晏山支赶紧将薄薄的一页翻开，映入眼前的是一张画，画的是一处庭院，院里有葡萄架，葡萄叶长得青翠欲滴，只是还显得单薄，架下有副年久未用的石碾子，和几张小竹凳，院子左方墙角种着些猫薄荷，夹杂着野水仙，葱葱茏茏，像几亩绿色的韭菜田地，院墙是土胚墙，挂着生长的有铃兰与蔷薇，从左往右长了一大圈，零零散散星星点点的开着几朵花，聊胜于无。
晏山支打开了屋门，左瞧右瞧，两相对比，完全傻眼，这画里画外竟完全一样。
少年不由叹气道：“我的院子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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