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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凄心

    “少司,你把年联挂一挂。”

    荷子怀抱着已经沉沉睡去的阳柳依依轻轻摇晃着,目光里流转的是止不住的幸福和温柔。

    “好嘞。”

    只有一只手臂的少司阳缺麻利的将年联张贴在小屋的门口,屋内暖烘烘的,和室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用手轻轻摩挲着木门上的纹理,少司阳缺抬头看向屋外的柳林。

    柳枝在冬风里轻轻的摇晃着,透露出一丝别样的慵懒。

    “年货都置办好了,夫君。”荷子走到少司阳缺的身后轻声开口。

    “我那几个兄弟家里都送了吗?”少司阳缺转过身来用手摸了摸荷子的脑袋温柔的询问道。

    “必须的,我都安排好啦,他们几个说过年来我们家蹭饭吃。”荷子轻笑一声说道。

    “那也不看看,还不是因为我有你这么一个贤惠的老婆。”少司阳缺哈哈大笑,狠狠在荷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惹得她一声娇呼。

    看着躺在妻子的弯臂里安睡的女儿,站在木屋门口望着门外的柳林,少司阳缺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

    *

    姜奉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

    他很骄傲自己能够在这个年纪达到如今的成就,不过六十已经到达悟者的巅峰水准。在八十岁前还有希望冲击冲击悟师的境界。

    “一旦成就悟师,就有一百二十年左右的寿命,这么说来,其实我的人生还未过半。”他美滋滋的想到。

    跪者生,傲者跪。

    这是姜奉给自己定下的人生格言。

    他的靴子在漆黑色的玉砖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身为太守府的幕僚之一,姜奉远不是那个最强的,但他绝对是最受喜欢的。

    不为别的,他至少没有一点身为悟者该有的气势和傲骨,温顺的在太守府做着他该做的事。

    “嗯啊..嗯嗯啊啊....”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出,夹杂着喘息声,叫骂声和尖叫声。

    “少公子”姜峰对门内传来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是低着头,用手指轻轻地在大门上叩击了三声。

    “滚,没听见老子在忙吗?”门内传来一声爆吼,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急促的尖叫,但很快便被掐断了尾音。

    “少公子,是纪大人吩咐我来传话的”姜奉面色不改

    “父亲大人?”里面高傲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紧接着是“稀稀疏疏”的穿衣服的声音。“咣当”一声,大门被重重的甩开。

    纪惩面色阴翳的打开房门,倒三角的眼睛冷冰冰地瞄了姜奉一眼。

    身后半开的房门内,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卧在他的身后。娇躯上布满了血淋淋的鞭痕,看起来尤为骇人。

    “父亲找我什么事?”

    “大人吩咐我转告您,玩闹是可以的,但万不可疏忽武艺。明年的大墓之行,大人不希望看见有任何的意外。”姜奉平静的转达。

    “我知道,没其他事你就可以滚了”纪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也不等姜奉再说话,猛地关上了房门。

    听着房中传来的尖叫声,姜奉摇摇头,转身向内府走去。

    少焉

    内府,大殿

    暗黑色的天幕笼罩在殿峰,两排烛火散发着朦朦焰光,将大殿映照的有些朦胧。

    昏暗中,一道庞大,扭曲的身影小山般堆砌在大殿正中。几道扭曲的犄角刺破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滴滴哒哒滴落着腥臭的暗黄色粘液。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无情充斥着大殿内的每一寸空气。

    “嗬,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在大殿内回响。

    “大人”姜奉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顾不上那股刺鼻的恶臭,忐忑的低着头不敢看前方的景色。

    “我知道了,不必多说”平静的声音传来。

    姜奉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

    身高超过两米,刀锋般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三角眼,双目中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色。纪化尊浑身裹在黑袍里,缓缓起身。

    “那,属下告退”姜奉额头上的冷汗缓缓泌出,身上的衣袍被完全打湿,略显僵硬的倒退而出。

    待到大殿恢复平静,纪化尊的面色猛然扭曲。

    “啊!!!”

    刺目的青光从他的双目迸发,将周围的烛火染成了幽绿。他的五官疯狂扭曲,眼睛一只快速拉扯向上,移向眉梢,一只疯狂膨胀,“噗嗤”一下,一只硕大的眼球后端连接着一大串细密的血管丝线猛然窜出,在半空中舞动。

    四肢百骸的血管猛然充血膨胀,宛若蚯蚓般在周身上下蠕动起来,下一刻,猛然破体而出!

    一股股粘液洒出,落在地面嘶嘶作响,散发出腐烂的呕吐物气味。

    只是一瞬,纪化尊便从一域之守变成了一只庞大扭曲的怪物。

    那些血管在半空中交织,组合,渐渐编织成了一张网,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

    血网渐渐收缩变形,缩小,缩小。

    一炷香后,纪化尊恢复人形,气喘吁吁的跪在坑坑洼洼的地上。

    “宗师,宗师......”他面色狰狞,猛然一拳轰向地面。

    “轰隆!!!”一声炸响,蛛网般的裂纹绽开,密密麻麻延伸开来。

    “我一定要拿回来,属于我们的东西...东西!...东西!”纪化尊的咆哮声在大殿里回荡开来,久久不绝。

    *

    *

    玄月四十,年夕。

    临墟城内张灯结彩,家家户户贴上年联,挂上大红色的灯笼。

    城门口也难得的冷清了下来,平日里热闹的城门今日铺满了落雪。周边村落里想要来贩卖的货郎也都因为年关返乡。城外的严寒也打消了内城人外出的念头,一时间倒是显得城门口有些许的寥落。

    几个身穿银甲的卫士百无聊赖的倚在城墙上互相打趣着,年关将至,他们也盼望着能够早点结束工作回到内城好好享受一下。

    “大哥,今年收成还行吧?”一个贼眉鼠眼的披甲男人用手肘顶了顶一旁一个高大的男人。

    “还行,还行,呵呵”高大的男人打了个哈哈,调侃道“有钱一起赚,我还能亏待了兄弟们不成?”

    “大哥仁义!”一旁的几个卫士也纷纷露出笑容。

    “上次那个少妇,大哥觉得怎么样?玩够了不如给兄弟试试?最近挺喜欢那种类型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舔舔嘴唇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诶,老五,你这话可说迟了啊。那女的前几天被我玩死了,当时在床上尽兴,没忍住多来了几次。那女的实在叫的我心烦,忍不住一刀就剁了”

    “唉,大哥,这你可就不厚道了,兄弟们都没尝尝收成你就一个人偷吃了,不仗义!”

    “哪能?前几天我这不又找借口打死了几个急着从城里面回村子的卖货的,抢了不少呢。晚些时候把今年的收成和兄弟们匀匀,让你去累死在青窑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谓的收成,便指的是这样的营生。不知有多少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满怀希望的踏入这方城门,却再也没有出来......

    “来,把这挂鞭炮扔了,咱也讨个喜庆!”一个矮壮点的士兵身上缠着一挂鞭炮从一旁走出,呲着牙将引线点燃扔到门口的空地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在空地上回荡开来,一股股青烟缭绕着升起,挣扎着不甘的注视着他们,旋即飘向天国。

    “来来来,再放点!”几人嬉笑间又扔出几挂鞭炮,让响动声更加震耳欲聋。

    “诶?那边是不是有人?”瞎了眼的老五挠挠脑袋,用手指了指烟雾的另一端。

    “诶,还真有人”高大卫士定睛一看,弥漫的烟雾对面,还真有一道人形的身影若隐若现。

    人影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清晰。

    映入眼睑的身影有些伛偻,但不难看出这还是个年轻人。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草屑和泥土,步子迈的似乎有些奇怪,每一步好像都抽光了浑身的力气。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那一头斑驳的头发。杂乱无章的黑发里,赫然有大片大片的白发随着风飘动。他弯着腰低着头,让人看不见面孔。

    缭绕的烟雾从年轻人脚旁升起

    “喂,止步!你干嘛的?”矮壮士兵老四冲着身影大吼一声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继续响起,但几个士兵却不约而同的感觉四周安静了下来。视野里,只有那个年轻人还在拖动着步子前进。

    “你再胆敢前进一步,我就将你就地正法!”高大卫士厉呵一声,唰的从腰侧拔出一柄长剑。

    或许是听见了话,男人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站在原地。

    “你是哪儿的人?”

    “青源村”男人仿佛吟语般,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这么说?你就不是内城的人了?”老五大笑一声,不怀好意的看向李暮辞

    “小子!识相点把身上的行头给大爷几个!你要是不老实,嘿嘿!别怪爷几个把你的腿打断!扔到青窑里去!那里有的是口味独特的顾客喜欢你这样的!”

    “废话做甚”一个稍高一点的卫士直接拔剑上前。

    “好久没让我开开荤了,今儿个让哥们我爽爽”卫士一脸兴奋的凑上前去。

    他打小就喜欢虐待猫猫狗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加入城卫军后他更是乐在其中,比起猫猫狗狗,往往那些贱民血肉被划开的感觉让他更加着迷。他们的惨叫声就是最华丽的乐章,刀刃划开皮肉的感觉就是最美妙的过程。他已经等不及要看眼前的年轻人的血了。

    李暮辞抬起头来,与卫士对上双眼。

    那种超脱的复杂情绪,很难想象怎么在一个人眼中浮现。面前的男人的眼里包含着悔恨,麻木,懊丧,愤怒,恐惧等等情感夹杂在一起。黝黑的眸子如古井里的寒泉。

    “这好像,比血好看那么一点”卫士老二这么想着。

    旋即,他反应过来,只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耳畔,一切声音都仿佛远去。世界开始轻飘飘的旋转起来。他努力的想抬起手来,却发现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世界开始旋转,他睁大的双眼望向天空中,在那里,最后几缕烟雾散去。

    “噗嗤”一声,他无头的身躯晃了晃,应声栽倒,溅起一片沙尘。

    鲜血从颈部的断口涓涓流淌而下,染红了他身下的大地。

    “老二!!!”剩下的四个人又惊又怒的大吼一声,看着面前持剑的男子如临大敌。

    “你完了!敢杀城卫军的人!上面是不会放过你的!”老三尖叫着指向李暮辞,声音尖锐的像个过年里挣扎的猪。

    李暮辞弯腰,右手一反擎起剑来,双脚一蹬,整个人飞扑向前。

    “啊啊啊啊啊”老三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以往都是他们杀别人,别人也是如待宰的羔羊一样温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下一刻,赤鳞一剑劈下,猛地劈开他的天灵盖,黄白之物混在鲜血中飞溅而出。

    几点鲜血溅在李暮辞脸上,顺着他的脸庞滑下。

    他没有去擦拭,用力把剑往上一提,伴随着“嗤啦”的刮骨声,将剑从已经被劈砍成两瓣的头颅里拔出。

    老五见状,把剑猛地一扔,闷不做声的拿出吃奶的力气掉头就跑。

    “老五,回来!”老大怒吼一声,和老四两个人拔出剑来冲上前去。

    “啊!”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声,老五已经被吓破了胆,“呼哧呼哧”的不要命狂奔。

    什么兄弟?那也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没有利益,还能是什么兄弟?小命要紧!

    “呼”的一声破风声,奔跑的卫兵老五只觉得胸口一痛,整个人陡然栽倒在地上。

    一点剑尖穿透他的胸膛,不祥的滴滴哒哒渗出鲜血。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破碎的不只是卫兵身上穿戴的铠甲,还有老五已经濒临崩溃的心。

    李暮辞从后面徐徐走来,看着面前的卫兵被贯穿胸膛,在地上无力的蠕动挣扎着。

    他的双目正对上最后那个士兵的双目。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杀生时的场景。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那是一头可爱浑圆的小猪,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当源村的人按住他,李暮辞一脸紧张的拿刀走上前时,小猪不好奇了,开始蹬着四蹄发出剧烈的尖叫声。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刺刀毫不费力的刺进了小猪的肚皮。

    那一刻,李暮辞觉得那头小猪的眼里反射着什么,一如他现在面前苟延残喘的士兵一样。

    “我是鬼”李暮辞的嘴角扯起一抹凄凉的笑容。白发混杂着黑发随风飘荡,像是不详的面具。

    “我们都在地狱”

    他伸出手来,深深的将剑身挤压进下面男人的胸膛。

    鲜血染黑了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