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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泉

    今日,黄泉路上依旧拥挤。

    赶投胎的鬼从奈何桥头排了长队直到鬼门关,这头望不到那头。

    鬼差头子百瑀带着近百个鬼差维护秩序,把门口的鬼往里面赶了又赶。

    “全都往里走!”

    “往里走,往里走!”

    “听到没有!叫你们往里走!”

    “要关门了!”

    黄泉路两侧彼岸花开得妖冶,放眼望去,鲜红的花海无边无际,无风自曳。

    轮休的牛头和马面在路边支了个烧饼摊,又立了支糖葫芦架子,卖些小吃补贴家用,生意还算不错。

    鬼们等着投胎,站的站,坐的坐,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鬼嚎的鬼嚎。

    “这位兄台,我看你不像是战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台阶上摔下来,磕着后脑勺。你呢?我看你也不像是打仗死的。”

    “害,我游泳淹死的。”

    “你会游泳怎么还淹死呢?”

    “这不天冷了,游到一半脚抽抽,就下来了。”

    这时,屋里传出了一声叮当响,是碗具摔在地上的声音。排在后面的鬼伸长脖子张望,只听到凄厉的鬼叫和求饶声。

    “哎,咋啦咋啦?”

    “不知道啊。”

    “要不去问问牛头马面?”

    “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打听打听又不会怎么样。”

    摔死鬼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板,数出几个,走到牛头马面的摊子上买了个烧饼,刚咬了一口,便立即大声道:“这饼味道真不错啊!”

    闻此,卖力揉面团的牛头冲他笑了笑。

    摔死鬼站着吃了几口烧饼,觉得有些口渴,又问道:“这里有茶水吗?”

    马面答:“没有。”

    “怎么会没有茶水呢?这里摆个茶水铺子,生意应该也不错啊。”

    牛头低声说:“这里禁止提供茶水。”

    摔死鬼不解:“为什么?”

    马面眼中含泪:“一百年前的夏天,我俩还在卖冰镇酸梅汤,生意可好了。结果遇上一个小孩连喝三碗,等到了孟婆亭里,那孩子嫌孟婆汤是热的,哭闹着不肯喝。我俩就被抓过去哄孩子,后来好不容易喝下去了,又吐在桌上。从此黄泉路边禁卖茶水,只能卖干货。”

    奈何桥头,又传出一声惨叫。

    摔死鬼适时往桥头一指:“前面是怎么了?”

    马面道:“害,一看就是嘴贱被收拾了。你一会儿进去少说话。孟婆是讲理的,只是忙起来容易上火。她说什么,你回答便是。”

    摔死鬼又咬了口烧饼,回想起这一路上关于孟婆的传闻都是杀伐决断、暴戾恣睢,他便自动忽略了马面说的最后一句:“我听说孟婆面容丑陋,形如枯枝腐朽,惊悚至极,只能常年以面具遮面?”

    马面翻了个白眼,低头整理摊子。

    牛头性情温和,仍耐心劝说道:“道听途说不可信。”

    惨叫声不绝于耳。

    摔死鬼继续追问道:“那孟婆长什么样?”

    牛头马面往望乡台方向看了看,纷纷低头忙碌,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那这孟婆既然唤作婆,可曾婚配......”

    那鬼还未说完,牛头已经背起烧饼炉子,马面也扛起糖葫芦串,飞也似地离去。

    见牛头马面一下子就跑没了影,那鬼回到队伍里对前面的溺死鬼说道:“一会儿可要小心那孟婆。牛头马面看情形不对都跑了。我们这些投胎的无辜鬼要留下受苦咯......”

    话未说完,那鬼忽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啃了满口土,手里剩余的半个烧饼也滚落到远处。

    “谁踢我!”

    后面的鬼你看我,我看你。

    一名银袍男子摇着手中的画扇,施施然走来。

    黄泉皆知,孟婆最好的朋友是只千年黄仙,名叫黄闲。

    这黄闲平时都以人形示人示鬼,极少现出真身,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养眼得很。

    而资历老的鬼差们还知道,孟婆四百年前之所以来黄泉,就是为了寻找黄闲的魂魄。

    牛头马面背着东西跟在黄闲后面,重新将摊子摆好。

    周围好奇的目光立即聚集过来。

    黄闲看似随意地寒暄了一句:“今天生意可还好?”

    马面态度恭敬,立即回答道:“托孟主的福,生意挺好的。”

    一粒金子被放在炉边:“拿两个烧饼。”

    马面立即擦了擦手,挑了两个热乎的烧饼包好递过去。

    黄闲接过烧饼转身,眼神森然扫过一众鬼,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不少年轻的女鬼却羞红了脸。

    这时,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动手了?”黄闲收起扇子,将扇头往孟婆亭方向戳了戳。

    “是。”牛头马面纷纷低头。

    奈何桥头的鬼叫忽然停下来,众鬼踮脚望去,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砸在地上。

    排在前面的几个鬼小心凑上去,定睛细看,竟是前面那只去见孟婆的鬼。

    那鬼双腿自膝盖以下部分已被截去,剩下的躯体不知为何千疮百孔,像是被虫蚁啃噬了一半。

    门打开,一名年轻女子走出来。周围鬼差立即停下俯身行礼。

    女子一身素衣,周身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银色雕花面具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肤色苍白异于常人,朱唇鲜红如血。

    红白分明间透着诡异的美,如那彼岸花海盛开般,妖冶且惊心动魄。

    她负手不紧不慢地绕着地上这个鬼走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原本仰在地上装死的鬼立即支起胳膊往外爬,姿态诡异笨拙,还没挪几下,就被一脚踹进了忘川。

    忘川河水深不见底。

    瞬间,河里的那些不能投胎的恶鬼激起扑至,纷纷伸手将他拽下去撕碎。

    一个水浪扑过,河面恢复平静。

    在众鬼惊恐的眼神中,女子漠然转身回屋。

    “孟婆一忙就容易上火,各位若是闲得管不好嘴,呵呵。”

    黄闲笑呵呵地咬了一口烧饼,丢下一句有头无尾的话,扇着扇子悠然离去。

    自这一刻起,黄泉路上安静有序,再无人敢提“孟婆”二字,直到送走最后一个鬼。

    落日瑰丽,黄泉恢复了空旷寂寥。

    孟婆独自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杯凉透的菊花茶,看着远处沙石飞走。

    在这难得的清静时刻,天界直达黄泉的入口被强行打开,月老领着一位清秀腼腆的仙君走了出来。

    “孟姑娘,这是天界新来的清澜仙君,昨日刚入仙位。你看,要不你们认识一下?”

    孟婆看了一眼月老为难的样子,懒得多做计较:“我是孟婆。”

    清澜涨红着脸,额头上写了大大的“逼良为娼”四个字,一张嘴就结巴:“我、我是清澜,清、清澜仙、仙君。”

    孟婆将杯中的菊花茶一饮而尽:“两位吃过晚饭了吗?”

    月老一听觉得有戏,立即道:“还没有。”

    孟婆看向清澜:“清澜仙君也没吃晚饭?”

    清澜的脸红过了黄泉尽头的晚霞:“没、没、没有。”

    孟婆重新打开通往天界的入口:“那两位赶紧回去吃晚饭吧。我一会儿有约,就不留你们了。”

    月老杵着拐杖叹了口气。

    清澜仙君低头急急往回走,却又被孟婆叫住。

    “哦,对了。清澜仙君,麻烦你回去转告天帝,他要是闲得慌,就去管管人界征战。月老年纪也大了,别一直逮着月老瞎折腾。”

    清澜目瞪口呆。

    月老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慰笑容,然后扯了扯清澜的衣袖:“仙君,走吧。”

    傍晚,冼尘山上,器月湖边,悠闲亭里。

    八仙桌中央摆着一盘刚洗好的新鲜水果,各色各样,透出饱满诱人的色泽。

    孟婆懒懒倚在桌边,手指盘着两颗熟透的葡萄,望着湖中心出神。

    不远处,枝娘系着围裙忙忙碌碌。

    蜘蛛精的四对足在这灶台前得到了充分的使用:第一对炒菜,第二对拿盘子,第三对切菜,第四对站立。

    以一抵三,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狐澄走过来坐下,剥了瓣橘子送进嘴里:“听说你今天又动手了?”

    孟婆伸出手指,指尖燃起一点火焰。火焰颜色清浅,透着淡淡的青色。手指轻触,其中一颗葡萄瞬间被燃为一缕白烟。

    “那鬼作恶太多,不可入轮回。”

    狐澄哼了一声:“黄泉路上来投胎的恶鬼多不可数。要是放在四百年前,你说这话我还能听听,现在你觉得我会信?”

    “那鬼杀人父母,淫人妻女,死不悔改,还问阿孟能耐他何,的确不能放过。”

    黄闲端着炖成奶白色的鱼汤走过来,身上穿的还是白天那身银袍,袖子高高挽起。

    黄大仙挽袖端羹汤,真是难得。看来又是和狐澄打了什么赌,赌输了。

    待放下汤,黄闲又轻声对着狐澄说道:“那鬼还说她母夜叉嫁不出去。你瞧,世上有这么多骂人的话,他偏偏就挑中必死的那一句。”

    孟婆眼中闪过一丝杀气:“阿黄啊。”

    黄闲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

    “果然。”狐澄笑道。

    孟婆将剩下的一颗葡萄也烧为灰烬:“这世间女子嫁与不嫁都是她们的自由,何须闲杂人等置喙。说别人嫁不出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动动手也好,落得清净。”狐澄十分淡定地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随即又说道:“不过,天界最近老是送男人来黄泉,被打出去有十几回了吧?后来他们发现你不对月老动手,就专门派月老一起过来。你确定不是在撒气?”

    孟婆玩着手里那团青冥幽火:“你说什么?”

    狐澄耸肩:“我说什么了吗?你听错了。”

    刚出锅的红烧肉被装进盘子里,黄闲端上桌来,一路热气腾腾。

    孟婆拿起木勺翻了翻鱼汤:“狐澄,你一只千年老狐狸炖个鱼汤还要加天麻?”

    狐澄理了理袖子,神情倨傲:“我乐意。”

    孟婆又看向黄闲:“阿黄啊,这道红烧肉你已经吃了三百多年了,天天吃,你不腻吗?”

    黄闲坐定,拿起筷子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不腻。”

    最后一盘酸辣藕丁和饭一起送上来,枝娘见孟婆还是迟迟没有动筷,小心问道:“主人,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要不要枝娘去换一桌?”

    “不用。”孟婆说完,陷入了沉默。

    “可是枝娘刚刚听到主人问是否吃腻了这些菜。”

    “与菜无关,她就是纯粹找我和狐澄的茬。”黄闲拣起饭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等火气消了就好了。”

    饭勺翻动间米香四溢,饭粒颗颗分明。

    枝娘将三对足绞在一起,纠结了很久,终于豁出去一般大声道:“可是这三道菜的确已经吃了三百二十五年另八个半月,每天晚上吃,从未间断。其实我一直想问,真的不腻吗?”

    此话一出,饭桌上想沉默的和不想沉默的,在这一刻都沉默了。

    狐澄默默喝完手里的那碗鱼汤,放下碗,对枝娘说道:“不腻,记得明天鱼汤里多加二两天麻。”

    孟婆站起来,独自坐到湖边发呆。

    器月湖上微风轻拂,带出粼粼波光。湖中央结界内,数百尺莲叶之上只生了一朵孤零零的白花苞随风晃动。

    黄闲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的红烧肉,忽然想起另一茬:“自从天界听说孟婆对着男鬼流口水,送过来的仙君有二十几个了吧?”

    三个月前,孟婆发火时喝水,一用力把水壶嘴咬断了,菊花茶泼了一身。

    当时,边上还站着个样貌不错的男鬼等投胎。

    而这场景被进来打扫的叫号鸡尽收眼底,就传出了“孟婆看见俊俏男鬼,口水流了一地”的爆炸性话题。

    当晚,谣言杜撰者叫号鸡被孟婆折断两只鸡翅膀和一对鸡爪,第二天打着厚厚的石膏架在门口,在众鬼惊异的眼神中继续叫号。

    作为宣传主力的风妖也连夜跑路,但还是被孟婆抓住,打得一连几个月下不了床。

    黄泉因此停风数月。

    谣言有没有止于智者,孟婆不知道,但心中恶气的确出于了拳脚。

    狐澄掐指一算:“再来三个就凑够三十整了。”

    黄泉皆知,孟婆的憎恶横跨天、人、鬼三界,尤其是天界最不受待见。

    而天界又一直希望能和孟婆搞好关系,便想方设法从鬼界探听消息,并采取行动,然后精准地踩在孟婆的雷点上。

    自从听到谣言后,天界就开始以各种理由向黄泉不定期频繁推送单身仙君,生怕被哪个俊俏男鬼抢先了机会。

    不幸的是,近年来,人间战事愈发频繁,战火蔓延,生灵涂炭。许多鬼见黄泉没有纷争,便一直滞留在黄泉不愿离去,与安排投胎的鬼差们斗智斗勇。

    黄泉鬼满为患。

    孟婆因此忙得焦头烂额,一转头再看见那些个仙君不染凡尘、不沾俗世的安闲样子,简直火上浇油。

    天界频频示好,孟婆频频暴怒,这情形又着实容易让不知情的鬼产生联想。他们已经纷纷在脑子里脑补出天界负心汉和鬼界暴躁女的精彩故事:从相识到相爱,怎料万般深情被辜负,该如何去补偿,该送谁来替代,只盼你原谅放下......

    最后,这些内容被某位不怕死的神秘集大成者撰写为《那些你不知道的黄泉秘事》,流传甚广,并不定期进行更新。

    一想到昨天刚看的新内容,黄闲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些个仙君的确样貌不凡,一个比一个丰神俊朗、仙气萦绕。不过可惜了,就算天界送过来二十七个仙君,阿孟还是一样盯着那朵花看。明明早就已经吃了冼尘果,忘却前尘往事。”

    说到后面,黄闲的语气变得伤感起来。

    狐澄拍了拍黄闲的肩膀,安慰道:“冼尘果断不了她和魂莲的感应。不过好歹看了四百年,鬼婆娘也看了朵花出来。四百年前,她坐在那里的时候,前面还只有一片水。”

    这时,一只鬼雀飞过来,落在孟婆肩上鸣叫了两声。孟婆闭眼感应,黄泉的结界有过震动。

    有人闯入。

    准确地说,是有未亡魂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