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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冬柿篇

    十月的北边没有柿子树,只有越发猖狂的马贼。

    孟冬到达北边后,没有立即发兵攻打,而是带了几个脑子活络、身手敏捷的手下假扮成村民,先去摸底。

    回到军营,他又找来那些有经验的老兵,仔细询问之前攻打的经历。

    七日后,孟冬在一片质疑声中坚持出动全军,以雷霆之势攻下十五处马贼的落脚地,还剩八处。

    又过了六日,马贼尽数剿灭。

    自此,北边基本归于安宁。

    禹侪大喜,召见孟冬。

    朝堂之上,孟冬垂手静静站在那里,周遭都是钦慕嫉妒的目光。他微微垂首,面色如往常那样不惊不喜,安然自若。

    但若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布满疲惫的血丝。

    从前少年眉眼间的那份温和内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锋芒毕露和所向睥睨的锐利。

    “战神,哈哈哈哈,不愧为战神,这世间只有你配得上这个称号。”

    禹侪说了许多,都是称赞孟冬的话。

    孟冬想,现在绪弗国没有需要打仗的地方了。他在脑中整理好了一段说辞,准备请辞卸任。

    这时,禹侪却对他说道:“孟冬,你帮孤把游溟国打下来。”

    孟冬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他抬起头,看着禹侪一步一步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孤要把游溟国也变为绪弗国的领地。”

    游溟国位靠极北蛮荒之地,可以说与绪弗国毫无瓜葛往来。

    孟冬不解:“国君为何想要游溟国?”

    “哈哈哈哈,问得好。因为孤不仅要做着绪弗国君,还要做这整个天下的王。我要天下尽归于我,对我俯首称臣,年年进贡。”

    狐澄嚼着手里的半截黄瓜,啐了一口黄瓜皮:“以这禹侪能力,就算把整个天下给他,他也拿不起。现在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躺在地上的“死耗子”陷入沉睡,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个新称号。

    “愁人啊。”黄闲手里也拿着半截黄瓜,咬一口鲜脆清爽。

    孟婆睁开眼睛,看着两个不请自来的闲散人员。他们已经分别站在自己的左右两边许久。

    还未来得及开口,狐澄已经预判了孟婆接下来要说的话:“对,我俩又闲着没事干。黄泉尊主也知道,冼尘山向来清闲,不像黄泉日日忙得天昏地暗。我俩吃完饭实在无事可做,就想到过来陪陪你,顺便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些话你白天已经说过一遍了。”孟婆吸吸鼻子。“黄瓜还有吗?”

    狐澄又咬了一大口黄瓜:“没了,就剩这么一根。晚饭这么多菜你不吃,现在问我要黄瓜,啧啧。”

    碍于现在没空斗嘴,孟婆默默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回看。

    深夜,孟冬提着一壶酒独自登上山顶,望着山下篝火点点。他从未喝过酒,因为他觉得喝酒会让人变得不自控。

    那些手下的将士们每次把自己喝得大醉后,就会大喊大叫,放声歌唱,甚至当众脱衣狂舞,最后倒地不省人事。

    都说一醉解千愁,如今他忽然很想尝一尝。

    封口打开,一股醇香的味道随之扑面而来,带着浓烈,带着甜苦。

    孟冬抱起酒壶喝了一口,立即被呛得眼泪直流。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可能解千愁?

    他将酒壶放到一边。

    山岚拂面,万籁俱寂,鼻腔里弥漫着一股酒香味。

    今年的生辰没有红彤彤的柿子,只有马贼被斩下的首级堆积如山,暗红的血迹干涸了一地。

    孟冬抱起酒坛又喝了两口酒,竟开始慢慢适应了这股味道。

    皓月当空,孟冬把酒对月,高声道:“虽难事事如意,愿卿岁岁平安。”

    接下来的仗,一打就是两年多,从北边打到西北。

    禹侪说过,他要做这整个天下的王。

    因此,孟冬一直没能回到西南,甚至不曾停歇过。

    他开始感到厌烦。他厌恶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征战,厌恶战火烧过后的遍地尸骸,厌恶那些城民们投降时惊恐绝望的眼神。

    而他最厌恶的是禹侪。

    胜不骄败不馁,这是他常对手下将士们说的。但在接连捷报中,和国土一起扩张的,还有禹侪的狂妄和荒淫无度。

    禹侪不再勤于国政,而是夜夜笙歌,安排官员到各处挑选美人,强抢妻女。

    孟冬竭尽所能减少伤亡,将那些城池完好地交到禹侪手里。禹侪却不能善待,任人唯亲,接管后任凭手下官员折辱打杀城民,不闻不问。

    最后逼得城民奋起反抗,禹侪竟下令屠城。

    孟冬开始不断做噩梦,梦到遍地的鲜血,那一具具尸体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你不是说投降也可以继续安居乐业吗?”

    “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你要保家卫国,那我们的家我们的国呢?”

    “你们绪弗国分明已经没有外患。你在保谁的家,卫谁的国?”

    ......

    孟冬惊醒,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一呼一吸间,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那是他在厮杀中沾染上、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血债。

    外面有士兵通报:“将军,有传令官来。”

    营帐中,传令官对姗姗来迟的孟冬笑了笑,然后说明了来意:禹侪要孟冬明日屠了坞灀城。

    孟冬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个噩梦醒来,又坠入了另一个噩梦:“明日坞灀城就会投降,不需要屠城。”

    传令官态度恭敬,却又不容置疑:“国君知道劝降是将军的强项,但是国君担心接管的时候会再起事端,所以就下令直接屠城,以绝后患。”

    “那就请国君委派一个有能力接管的人来,屠城之事孟冬恕难从命。”

    传令官将原话转述给了禹侪。

    手中最锋利听话的刀竟然忤逆了自己,禹侪大怒。

    坞灀城投降后,禹侪立即下令撤了孟冬的职务和封号,要他好好反省。

    不得不说,禹侪真是个自信的人,他觉得这样就可以挫了孟冬的锐气,让孟冬听话服软。

    而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自信狂妄的底气,从始至终都是孟冬给的。

    孟冬被撤了职务,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心中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在将士们的挽留劝阻中,他卸下盔甲,一身轻装,只带走自己的剑和一些盘缠,骑上那匹陪他征战已久的战马,往西南方向直奔而去。

    一路跑跑停停,经过十几日的奔波,赶到西南时,孟冬已满身风尘。

    他就近找了一家旅店休整洗漱,吩咐小二喂饱马匹,自己则上街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

    客房里,孟冬站在铜镜前。

    镜中人除了五官轮廓更加凌厉清晰,其他还是原来的模样。他满意又忐忑地低头笑了笑,一如曾经的内敛和腼腆。

    黄昏,凭着记忆,孟冬找到了寨子。

    战马熟门熟路地载着孟冬一路小跑,最后在小柿子家停下,欢快地哼哼了两声。

    孟冬下马上前,门口的地上卷着一张略微褪色的红纸。孟冬捡起来一看,是个“囍”字的剪纸。

    是谁成亲了?

    一股血从脚底直冲脑门,震得耳边嗡嗡作响。孟冬面如死灰。

    “小柿子。”他感到喉咙异常干涩,艰难地叫道。

    “小柿子!”

    无人回应。

    孟冬这才发现门上有锁,锁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脑子开始昏昏沉沉,他无助地望向四周,才发现寨子里的人好像都搬走了,连黄昏的天都给人一种不现实的感觉。

    人都去哪儿了?

    天色不早了,小柿子也应该快回家了吧。

    孟冬就这么对着自己说着,手中紧紧攥着红纸,在台阶上坐下等着小柿子回来。

    一会儿见了小柿子,应该说些什么呢?

    小柿子,我打完仗了。

    小柿子,我回来了。

    小柿子,好久不见。

    小柿子,吃饭了吗?

    自己去了这么久,小柿子会不会生气?

    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胖了还是瘦了?头发有没有长得更长了?

    孟冬松开手,看见汗水浸湿红纸,染红了手心。

    还好这不是血。孟冬的第一反应是这样想的。他踌躇地将红纸放到一边,搓了搓手,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天黑,孟冬没有等到小柿子,但等到了小柿子的邻居阿瓦和他的妻子。

    “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大将军!”阿瓦惊讶极了。

    孟冬从台阶上站起来,手里拿着红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哑着问道:“这是刚办了喜事吗?”

    阿瓦接过皱巴巴的红纸展开看了看:“对,上个月我和我媳妇成亲。”

    说完,阿瓦和他媳妇相视一笑,有些害羞地一同低下头。

    “真好。恭喜,恭喜。”孟冬松了一口气,仿佛身体里凝固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不过,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阿瓦查看四周,确认只有一人一马而已。

    孟冬不解阿瓦何意。

    阿瓦示意孟冬稍等,陪妻子回屋后,端出一杯清水给孟冬。

    孟冬接过水一饮而尽:“多谢。小柿子去哪儿了?”

    “小柿子不是跟你一起走了吗?”

    “跟我走?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年前,你去北边以前那次。你用马驮了十斤米和两匹花布来,也喝了子桑茶。你和小柿子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定亲?”

    孟冬急急回忆着,他只记得最后见小柿子那一次,小柿子说家里没米,要买些米和杂物回去,就借了孟冬的马。

    子桑茶的习俗他早已知晓:春蚕到死丝方尽,同思方尽。子桑茶寓意为与子桑茶,相思至死。

    所以,那杯浮着桑叶的水就是子桑茶?

    “小柿子是不是什么都没告诉你?”阿瓦虽然看上去愣头愣脑,看事情却十分通透。

    “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话,男方就送十斤米和两匹花布到女方家。女方家的人都到场见过男方后,女方就关上门,把男方留在门外。

    等家人们都认可了这门亲事,女方就会出来递上一杯子桑茶。你喝了这杯子桑茶,就代表你们已经定亲了。别人不许再上女方家说亲。”

    孟冬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去。

    阿瓦想安慰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便继续说道:“你去北边以后没多久,小柿子忽然也收拾了东西说要出远门,之后再也没见过她。她弟弟妹妹倒是回来过几次,现在应该在你之前住的地方。”

    是了,自己出发去北边之前,有留信嘱托过李叔。如果小柿子来找自己,就告诉她自己很快会回来。要是耽搁了,就让李叔帮忙照拂小柿子。

    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两年多。

    孟冬松了口气,看着四周,问道:“这寨子里现在为什么人这么少?”

    “还不是选美人给闹的。现在隔三差五就有官差来相人,不管年纪大小是否婚配,但凡长得好看就全都抓走。”

    阿瓦说着,深深叹了口气:“寨子里的人原本是从深山里迁出,建了这寨子。现在都回深山去了,留在这里一不留神就落个妻离子散。”

    “那你呢?”

    “我家也有人来看了好几次,都没选上。不过我们也打算回山里了,在这儿实在过不安生。想两年前,我们这寨子里还安居乐业,现在没有外患,世道反而变了......”

    阿瓦看了孟冬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孟冬向阿瓦道过谢,策马向自己的宅院狂奔而去。

    “李叔!”孟冬用力拍门。

    “来了,别拍了。”

    门打开,一个男孩走出来。

    两人同时愣住。

    “姐夫!”

    “你是小尾?”

    才两年不见,小尾的个头已经往上蹿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虽然还是稚气未脱,但俊朗的脸与小柿子已经越来越像。

    小尾回头大喊:“李叔,他们回来了!小闵,快来!”

    小尾兴冲冲喊完,随即看向孟冬身后。他打开门张望,道:“我姐姐呢?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孟冬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姐姐不在这里?”

    小尾确定自己听到的是疑问句:“她不是去北边找你了吗?”

    李叔牵着男孩打扮的小闵小跑过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