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今天孟婆也不想上班 » 第四章 冬柿篇

第四章 冬柿篇

    天色渐黑。

    出了寨子,路上只剩下孟冬和小柿子两人并肩而行,场面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尴尬。

    小柿子先开了口:“马上就是你生辰了。今年的生辰你打算怎么过?”

    听言,孟冬心中已然雀跃万分,脸上神色却毫无波澜:“我们去吃柿子。”

    小柿子继续问道:“那晚上去河边放河灯吗?”

    孟冬“嗯”了一声后,想再说些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柿子忽然往前快走两步,然后转过身倒退着走,和孟冬面对面:“刚才我让你就这样在外面干等,你不生气?”

    路上并不平坦,孟冬时不时看着小柿子脚下:“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我若贸然进去,会坏你名节。”

    果然,小柿子被绊了一下。

    孟冬意料之中伸手去扶。

    小柿子甩开孟冬的手:“呆子。”

    外面传来敲门声,叫号鸡在门外问道:“孟主,你在里面吗?”

    孟婆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她放下灵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一入口就发现隔了夜的就是不一样,真难喝。

    “叫号鸡,进来。”孟婆放下茶杯。

    叫号鸡拄着双拐,十分艰难地杵进来:“孟主有何吩咐?”

    孟婆看着叫号鸡的模样,脸上疑似出现了一种叫做同情的东西:“我记得你这伤有三个月了吧?”

    “回孟主,已经三个月多了。”叫号鸡及时做出凄苦的神情,等待着迟来的关心与关怀。

    “那你怎么还拄拐杖?你这鸡翅膀和鸡爪是我同一天折的吧?”

    叫号鸡看着自己早已拆掉了石膏的翅膀,正强劲有力地抓着拐杖,以保证走路的时候双爪尽量不沾地。

    悬空的鸡爪迅速落地,拐杖被藏于身后:“我......太久没走路,忘了爪子已经恢复好了。”

    孟婆用手指关节敲敲旁边的水壶:“去给我泡壶菊花茶来。”

    “是!”叫号鸡扛起拐杖,抱起水壶,飞也似的离去。

    孟婆看着站在一边的孟冬,依旧是沉默木讷的。她拿起灵智一掌拍入孟冬的额头。

    如冰封化水般,孟冬的眼神逐渐清明开来,锐利中又带着悲切,这才是一双配得上战神的眼睛。

    “现在脑子清楚了?”孟婆满意地坐回椅子上,习惯性想给自己倒杯菊花茶,结果抓了空。

    “孟冬参见黄泉尊主。”

    看样子接下来可以正常沟通了。

    孟婆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隔夜菊花茶,往椅背上一靠:“你如何断定小柿子死了?为何来我黄泉寻她?”

    对面又陷入了沉默。

    “睡着了?”

    “没有。”

    咔嚓一声,杯子在孟婆手里应声裂开。

    所以合而着有没有灵智,交流起来都一样是吧?

    新一批安排赶投胎的鬼进入了鬼门关,孟婆开始忙碌起来。

    孟冬不说话,孟婆索性就将他晾到一边,顺便让他看看因为战死来投胎的鬼有多少。

    黄闲和狐澄听说黄泉来了个人间战神,便借着看望孟婆的名义,一齐过来看热闹。

    不等孟婆招呼,这俩货就自己搬了椅子就坐在孟冬对面,两对眼瞪一对眼。

    “两位很闲啊。”孟婆放下毛笔,抄起手向后靠在椅背上,朝那两个不停摇扇子的骚包翻了个白眼。

    狐澄笑得满面春风:“是啊,黄泉尊主也知道,冼尘山向来清闲,不像黄泉日日忙得天昏地暗。我俩实在无事可做,就想到过来陪陪你,顺便讨论一下今晚吃什么。”

    孟婆刚翻回来的白眼又翻了上去:“讨论今晚的鱼汤放几勺盐?”

    “倒也不是不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狐澄抖了抖滚金边的衣袖,掸了掸牡丹花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翘起二郎腿露出一双一尘不染的新鞋子。

    华丽至极,浮夸至极,刻意至极。

    反观黄闲,一身如意暗纹银袍,干净贵气。除了手上这把春花秋月折扇略显碍眼,其他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和这闷骚狐狸混了这么久,黄闲还能保持正常的审美,着实难得。

    孟婆低头看着自己穿了两天没换的衣服,袖口上还有一大块墨迹。

    她顿时怒从心中来:“冼尘山主今日这身打扮依然观赏性极强,应该不是只来我黄泉吧?一会儿要去山下和那只发情的公孔雀比风骚吗?”

    公孔雀定瓷,孟婆最常用来攻击狐澄的对象。

    说起狐澄与定瓷的关系,就好比鸡和犬,哦不,是犬和鸡,碰上了就不得安宁。

    定瓷乃是隔壁孔雀山的山主,因为爱恋狐澄家养的母孔雀东南,所以日日跑来破坏冼尘山的结界,只为向东南求偶。

    其行径肆无忌惮,嚣张无比。

    为此,狐澄这边也日日研究创新结界和陷阱,勤勤恳恳,孜孜不倦,甚至跑来向孟婆借青冥幽火,力求一举将对方烧成一只光屁股秃鸟,让其单身至死。

    在孟婆看来,他们本可以成为知音,惺惺相惜,就像向俞伯牙和钟子期一样。

    因为这两者在自恋和品味恶俗方面都已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一定要比较起谁更胜一筹,也只能说半斤笑八两,五十步笑五十一步。

    可惜他们互相看不上对方已久,不是你嫌我夏天掉毛满天飞,就是我嫌你开屏撅个鸟屁股。

    而定瓷求偶至今也未成功。

    其实狐澄的阻拦并不算什么。

    狐澄曾拉着东南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整天自己是如何看不上定瓷,要东南一定擦亮眼睛找孔雀。其苦口婆心、言辞恳切之程度着实令人动容。

    而耳朵起茧的东南只用了一句话就用狐澄彻底放心:“我已经有一位品味如此低级的主人,怎么可能再去接受一只品味和他一样低级的孔雀。”

    狐澄傲娇地扬起下巴:“我九尾之姿,怎是那俗鸟可匹?只是黄泉尊主日日忙碌,不修边幅,着实令我痛心伤眼。”

    “那今晚的鱼汤不如少放天麻,多放枸杞,补补你那老眼,免得昏花。”

    站在中间的鬼被彻底无视。

    激烈的唇枪舌剑中,他默默退到了角落明哲保身,内心早已崩溃——没有鬼说过进来还要看吵架啊。

    悄无声息的,黄闲端了两碗甜汤出现在旁边:“兄弟,站久了容易口渴,要不要来碗汤?”

    局势愈发紧张,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了。

    恐惧中,那鬼觉得口干舌燥,便接过其中一碗。

    黄闲碰碗:“来,干了。”

    一碗汤见底。鬼端着空碗,看面前的黄闲:“你是?”

    孟婆和狐澄已经打了起来,一时间桌椅杂物乱飞。

    于是,孟冬也默默站起来,退至角落。

    鬼迟疑:“这是?”

    黄闲举起手里的那碗汤,笑道:“兄弟,站久了容易口渴,要不要来碗汤?”

    “这汤我是不是已经喝过了?”鬼指着自己手里的空碗,却发现里面盛满了汤。

    “来,干了!”黄闲豪迈碰碗。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鬼端起碗,一饮而尽。

    打斗还在继续,外面的鬼差们听到动静,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动作顿了一下,便接着维持秩序。

    “插什么队?投胎还敢插队?”

    “往前走往前走,和前面空这么大一截干什么?留着挖渠啊?”

    ......

    屋里,角落。

    黄闲端着汤,继续询问:“兄弟,站久了容易口渴,要不要来碗汤?”

    鬼皱眉,捂住肚子:“我觉得肚子很胀。”

    黄闲体贴道:“那先站会儿,消化消化。”

    “......”孟冬默默转头,视线看向别处。

    傍晚,悠闲亭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见有客人,枝娘兴冲冲地去山下的集市里弄了一篮子菜回来。

    孟婆抄手倚在亭柱子上,望着器月湖出神。

    黄闲踱步过来,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枝娘今天兴致很高啊。”

    孟婆无精打采地转头看了黄闲一眼,继续望向湖中心:“三个菜做了三百多年,今天终于可以做别的菜,当然高兴。”

    “给你变个戏法。”黄闲摊开手放到孟婆面前,捏住拳头再松开,手心里便多了一颗蜜枣。

    孟婆拿起蜜枣塞进嘴里,甜味逐渐安抚了心中的焦灼。

    “你要帮这个孟冬?”黄闲继续问道。

    “嗯。如果这个孟冬能不当战神,人间大概会太平很多。”

    “不如我直接去杀了禹侪。”

    “好主意。”

    孟婆和黄闲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那些当国君的人,身上承载的不只是自己的命数。

    如果鬼界干预国君的寿命,那影响的就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而是扰乱了整个国家甚至人界的后续走向。

    况且扰乱后的运数未可知。

    如果杀了禹侪能换来后世百年安定,这是最好最简单的结果。但是如果掀起了再一次的乱世纷争,可能还不如让他活着。

    眼下,孟冬自己送上门来,趁此机会卸了禹侪的左膀右臂,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方法。

    “喂,过来吃饭了。”狐澄拿着一把筷子站在桌边招呼,神情如丧考妣。

    菜摆了一桌子。

    除了百年三件套,今天多了野菜丸子、拍黄瓜、地三鲜、番茄炒蛋、清水煮虾。

    “你喜欢吃素?”看着占据了半壁江山的素菜,孟婆面露忧色。

    “嗯。”毫不知情的孟冬夹起一个野菜丸子放到自己碗里。

    趁着枝娘背过身的空隙,孟婆悄悄夹起一只虾闻了闻。还好,生了些,但应该也能吃。

    狐澄照例先盛了一碗鱼汤:“你来黄泉,那你手下那些兵怎么办?”

    枝娘端着最后一盆绿豆莲子汤过来,心满意足地放在桌上。

    野菜丸子不过嚼了两口,孟冬表情突变。

    旁边鬼祟的三双眼睛立即撇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在枝娘期待的目光中,孟冬艰难地将嘴里的丸子咽下去,然后说道:“他们已经不归我管了。”

    最近来投胎的战死鬼分明只增不减。

    孟婆放下碗:“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个月前,禹侪下令屠坞灀城的时候。”孟冬神色如常,就像在讨论一件不相干的闲事。

    孟婆却已经感受到他平静表面下暗流汹涌的情绪。她猜测:“你不肯,所以就撤了你的职?”

    孟冬看了孟婆一眼:“是。”

    那些战死的鬼,提到死因都说是战神带兵屠城。

    “现在是谁顶着你的名义在征战?”

    “不知道。”

    “那你和小柿子后来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来黄泉找她?”

    “我......我找不到她,我怎么都找不到她,除了黄泉,没有别的地方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可能是被刚才那口野菜丸子提前击垮了心理防线,孟冬终于没绷住,脸上开始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找不到她,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再见到她......”

    手上的筷子应声折断,孟冬竟猛吐出一大口血。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旁边的孟婆果断出脚,勾住凳腿,将孟冬坐的凳子转了半圈。

    血吐到了后面的地上。

    一桌饭菜因此保住。

    孟婆满意回头,本以为会看到枝娘感动的目光。没想到枝娘站在那里震惊地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狐澄遗憾摇头,语气里尽是惋惜:“真没人情味。”

    孟婆冷笑:“这么一大桌饭菜,怎么能浪费呢。”

    黄闲按住孟冬的肩膀,将定心咒注入孟冬体内:“你先去边上静坐一会儿。”

    孟冬已经走开。

    黄闲及时端着自己的饭和红烧肉也退到别处。

    饭桌上只余孟婆和狐澄开始大展拳脚。

    “来,吃几个野菜丸子,清理肠道,免得嘴臭。”

    “你不是喜欢番茄吗?多吃点番茄炒蛋,祝你黄泉忙得红红火火。”

    “尝尝地三鲜,祝你冼尘山的地界一天三次被轰出新鲜花样。”

    “拍黄瓜适合你,清热降火。我看你这久坐百年、天天上火的程度,应该已经长痔疮了吧?”

    “这盘清水煮虾都给你,吃虾补瞎,祝你早日眼瞎。”

    ......

    枝娘的厨艺一直是个谜。

    经她手做出来的菜虽然看上去很正常,但口味一直都很极端。要不就是极其好吃,要不就是极其难吃,且以难吃占绝大多数,从无居中。

    更可怕的是,枝娘对于做饭这件事有着谜一般的热爱与执着。

    孟婆、黄闲、狐澄用了三年时间才试出可以吃的三道菜,一吃就是几百年。而这次孟冬的到来让他们重温了三百多年前的噩梦。

    所以,为什么要让孟冬来冼尘山吃饭?为什么要糟蹋粮食?为什么要伤害无辜者的身心?

    当事人孟婆表示非常后悔:当时我没想那么多。黄泉没鬼了,我就把他带过来了。我也没料到枝娘会这么热情好客。

    显然,现在孟婆和狐澄为了让对方吃掉这桌子菜,都在竭尽全力。

    最后,这顿饭以狐澄对枝娘施展幻术、孟婆用青冥幽火处理掉这些菜收尾。

    饭后,孟婆递给孟冬一杯水,里面放了沉睡诀。

    孟冬毫无防备喝了下去,立即倒地沉沉睡去。

    杯子落到半空,被孟婆悄无声息地接住,然后轻轻放到一边。

    天已黑透。

    和小柿子分别后,孟冬刚回军营,就得知传令官已经在内等候。

    绪弗国北面多乱山,马匪横行,掳掠村庄,滋扰已久,多年未能剿灭。上月,马匪越发嚣张,抢夺完后,竟直接纵火烧了整个村庄。

    因此,禹侪要孟冬即刻动身赴北,剿灭匪乱。

    孟冬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话。

    记忆里,庭院中有一棵盛开的梨花树在风中飘摇,花瓣落了一地。

    传令官小声提醒道:“孟将军?”

    孟冬的头更低了一分:“是。”

    临行前,孟冬留下一封书信让手下转交给李叔,然后便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