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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东方将白

    还是这夜,夜的尾,已近黎明。

    汉中城里忙活到最晚的那一批人,也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将要休息。

    而菜贩、肉贩却早已排队在城门外,等待着城门打开,几家早饭铺在夜色里依稀升起了几缕炊烟。

    不论是城还是村,有人的地方就是如此,每件事都得有人去做,每个人都有他的位置。

    这些并不值得歌颂,生活才值得歌颂,每个人都值得为自己唱支赞歌。

    阿添彻夜未眠。

    他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行李。

    如浮萍一般的浪子,又有什么物件值得挂念呢?

    可他原本有根,根牢牢的生长在那片大地上,直到三年前被人连根拔起。

    阿添双眼通红,不仅是因为对自己莽撞的懊悔,更是去死去的九十八个英灵而愧疚。

    阿添从没想过自己会背下如此重要的东西,但他不得不背负着。

    他起身走出了房门,对于这间陋室,他竟有些依恋。

    毕竟在渡过无数的噩梦的夜晚,只有这间房子又冷又硬的床才能让他安眠。

    阿添轻轻锁上门,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在这漆黑的深夜里,他本不应该看到人的,但那个手里的灯笼就像是划破黑夜的流星,温暖闪亮。

    她的笑容更亮,眼睛闪着光比星星还美。

    “原来你真的住在这啊。”少女笑着说道,她的声音如早春枝头上的黄鹂。

    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嫌弃,就是单纯的问候,阿添能感觉到。

    在灯火的映衬下,她浅粉深色的衣衫泛起橙黄,衣袂在夜风的吹拂下,轻摇。

    “冷吗?”阿添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她来的原因,只是简单的关心。

    阿添原本也是个温暖的人。

    少女吸了吸鼻子,猛的点了点头,在灯火的映衬上,她的鼻尖确实有些发红。

    “没想到太阳出来之前,会这么冷。”少女莞尔道,她好像并没有因为寒冷而蹙眉,对于这种新鲜的体验她欣然接受。

    “走,带你去个地方。”阿添好像并不着急离去了。

    任谁在黎明前有这个一个少女在门前守候,心肠都会变得柔软。

    少女好像没有料到阿添的举动,她的脸颊泛起一阵绯红,兴许也夜风吹的。

    “喂,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少女娇嗔道。

    阿添好奇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女,他好像永远都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但他却依着少女说道:“白天我们岂非已见过面?潘小姐。”

    “我才不叫潘小姐,我有名字。”少女用那只空着的手叉着腰,轻轻的跺了跺脚道。

    是哦,阿添确实不知道潘小姐的名字,人总喜欢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了解了一切。

    “在下阿添,未请教?”阿添装模作样地抱拳说道。

    潘小姐见阿添装模作样的模样噗嗤一乐,笑道:“我叫潘晓虹,我爹叫我虹儿。”

    潘小姐的笑容和她的名字一样,如白虹贯日一般,与此同时,远处的地平线微微发白,破晓。

    极远的东天,已渐红,黑色的夜转变为瑰丽的紫色,江里弥散的水气,化为层层薄幕,给这破晓蒙上了一层面纱。

    潘晓虹跟着阿添从街心走到了城门边,她早已熄灭了灯火,好像随着阿添开启了一趟不知目的地的奇妙冒险。

    城门边最有烟火气,天还未明,喧嚣已划破黑夜,道两旁早已被商贩占满。

    有的在烧着热水,有的在清洗着家伙事,沉睡中的城,此刻已开启新一天的运转。

    阿添带着潘晓虹来到最靠近城门边的一个小摊儿边坐下,他那么驾轻就熟,就好像每日都是如此。

    潘晓虹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像全都是全新的体验,她那一双带着好奇心的眼睛,一刻也不愿眨眼。

    摊主说一对老夫妇,好像老人睡眠总是少一些,他的也更耐的住凌晨的清寒。

    看到阿添带了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老人家很喜悦,他浑浊的眼神都变得清凉了一些,他想上去调侃两句,但是袖子却被老妇人拽住了。

    因为老妇人曾经也如这般年少,也有如星一般的眸子。

    老人心领神会,并没有去打扰阿添,而是转身在自己的小摊子上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老人就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碗摆到了两人面前,老妇人也从一旁的小坛子里夹出两小碟咸菜,也一同端了过来。

    冒着热气的碗里有一块绿白相间的豆腐,豆腐被清澈的汤浸泡着,散发出一股清淡的酸香。

    阿添指了指这个碗说道:“这叫菜豆腐,我们每天早上都吃这个,你尝尝。”

    潘晓虹听完端起碗浅浅的喝了一口汤,汤水微酸,但入口之后回味甘甜,看着如白玉般的豆腐中掺杂着碧绿的青菜,潘晓虹用筷子夹起一块来。

    “等等,和着小咸菜一起吃试试。”阿添说完,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小撮摆到了潘晓虹的菜豆腐上。

    潘晓虹点了点头,连同咸菜一起尝了一口,清香的菜豆腐又多了一些香油和盐的味道,复合的香气一瞬间激发出人的食欲。

    潘晓虹的肚子隐隐有点咕咕叫了。

    她脸颊一红,对阿添开心的说道:“真的好好吃啊,我以前都没有吃过呢。”

    她说的是实话。

    彷佛只有底层穷人才有一双妙手,将有限的资料混合出绝佳的美味。

    而对于那些衣食无忧的人来说,食材的本味就够了。

    “我今天就得离开汉中。”阿添看着一脸满足的潘晓虹,突然说道。

    “什么?”潘晓虹猝不及防的问道。

    “昨天在擂台上打败了孙阔云,他肯定要找我麻烦。”阿添淡淡地说道。

    “你怕了?”潘晓虹放下了筷子,她好像对阿添有点失望。

    阿添沉默了。

    他确实有些后怕,但害怕的绝不是孙阔云和绣衣会。

    他只怕没有办法为死去的人复仇。

    他也想横着刀冲进仇人帐前,血战到底,一死了之。

    但不行,阿添答应过他。

    哪怕自己像虫般苟活,他也必须复仇。

    潘晓虹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太冷酷了,她又说道:“那你走了,他来找我们潘家的麻烦,我们该怎么办?”

    说着潘晓虹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阿添不理解,女人好像从来都是情绪充沛的,她们在何时何地都能流出眼泪来。

    但自己却只能偷偷流泪。

    想想,这点男人远不及女人坦荡。

    阿添不知道怎么回答。

    潘晓虹说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到,可就算他去杀了孙阔云,可他背后的绣衣会呢?

    他们还藏在暗处,他们有多少人,这些人的身份,他一概不知。

    阿添还年轻,他只有二十三岁,虽然脸上已爬满沧桑,但他的血还热。

    可是他必须隐忍。

    因为他不能输,不能出任何纰漏。

    阿添叹了口气,决定等潘晓虹吃完,就离开。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语的吃着碗里的菜豆腐,不知何时,这豆腐却平添一丝苦涩。

    突然间,一阵喧闹。

    城门内的军士都聚在了一起,好像在议论着什么事情。

    不多时,商贩们也都围了过去。

    就连这个摊上的老人也解下围裙,过去凑热闹了。

    好像只有这种新鲜事,才能缓解他们这漫长岁月的平淡。

    过了一会儿,老人回来了,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老妇人好像也看出了丈夫的焦虑。

    没有什么比朝夕相处几十载的人更了解自己了。

    老人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老妇人却在一旁鼓励他张口,事情发生了总是要面对。

    老人点了点头。

    他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今早虎头桥发生了惨案,码头上的脚夫全都死了,好像被厉鬼扼住了喉咙,死相极惨。”

    阿添好像被一记闷雷击中。

    老妇人宽慰他道:“索性你今天早上没有去上工,这姑娘一定是你的福星。”

    潘晓虹像笑笑,可她听了老人的话,想笑却已然笑不出来了。

    而阿添知道,这全都因为他。

    他愤怒的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站起了身子。

    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到了老人干枯而粗糙的手中。

    他用力握了握老人的手,好像在诀别。

    然后他扭身对潘晓虹说道:“吃完快回府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里。

    一声鸡鸣,天光已大亮。

    城门被缓缓开启,门外却不见阿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