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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等待

    刚刚经历了黎明那场星落,现在天空中只有一轮明月,这在暝山上已经能算是白天。

    暝山是放逐之地,是上层的监狱。这里三教九流,大凶大恶层出不穷。

    在这里,明月当空时,是白天;傍晚一场星落,明月染为血月,是夜晚。黎明再有一场星落,血月褪为明月,又是新一轮残酷的生存挑战。

    据说这些规则都是暝山这个监狱创立之初,上层的人为了惩罚恶人而建立的。而如今漫长岁月过去了,暝山上早已不止只有恶人了。

    “蓟幻,蓟幻回来了吗?”

    管事的在门口收取了猎人们今日上缴的精石,一人十枚,给不出的猎人不能进入勾王狱的结界内。也就是说他们这一天只能在野外游荡,得自己想办法在弱肉强食的暝山上生存,躲避星落的袭击。

    蓟幻一直受勾王狱庇护,在这里有住所,管事是认识她的。眼看别的猎人们都回来了,唯独蓟幻不见踪影,他大声问了两句,并没有人回答。

    毕竟蓟幻向来独来独往,不论是在勾王狱中与同行,还是夜晚外出搜寻精石,从来都不与别人一道。听说她是弭蛇一族,不止獠牙,而是身体各处皮肤皆能释放蛇毒,也导致了没人敢去与她接触。

    就一人除外。

    “蓟幻呢?总管伯伯你看见蓟幻了吗?”染彦急匆匆地从大门内跑出来,手里捧着两个包子一个鸡蛋,紧张地四处张望着,但是并没有搜寻到蓟幻的身影。

    “蓟幻蓟幻,你小子就知道蓟幻!”

    总管一巴掌拍在染彦的后脑上,伸手就要抢包子,染彦一抹身躲到一旁。

    “你伯伯我还饿着呢!”管事的没好气地说。

    染彦嘿嘿一笑:“这是我给蓟幻留的早饭,您老的还在厨房里,麻烦您老亲自去吃了,今天厨房有饺子,还是野猪肉馅的呢!”

    总管笑骂:“你小子,人家理不理你?别碰一鼻子灰才知道后悔!”

    “怎么不理呢!她就是面上看着冷,其实心可热了,跟你们说了也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前的人都散了,管事的也收了摊子准备回去吃早饭。染彦急忙拉住他。

    “干什么?不给包子吃,还跟我动起手了?”

    染彦赔着笑,说道:“不是,蓟幻还没回呢,您老怎么能走?”

    总管一甩袖子莫名道:“说不定她今天没寻到精石,说不定她另谋高就了,说不定她死外面了,谁能知道,我还在这一直等啊?”说完转身就要走。

    “没死呢,还没死呢。”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从拐角处的树后缓步走出一个踉跄身影,正是蓟幻。她黑色的衣装上染着血,顺着衣角往下滴,脸色苍白得很,扶着树干,虚弱得好像随时会倒下。

    “蓟幻!”

    染彦一看大惊失色,急忙上去搀扶。蓟幻也未躲开,借着他的力慢慢地往前走。

    总管奇道:“你这是跟谁打架了,这么重的伤。”

    “从没见过你被谁打成这样,你也是,打不过就跑呗,你要跑谁还拦得住你?”他又接着说。

    蓟幻并不接话,一翻手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个布袋递给管家,他接过来一看,袋子里足足三十颗精石。

    “我身受重伤,后面几天怕是不能出去寻精石了,这些先预付后面的开销。”

    管事的将精石收下,笑道:“看来你虽然受伤了,收获也不少,这么多精石怕是有的人十日也收集不来。出入的令牌你应该有,进去吧,好好养伤。”说完转身就走。

    “慢点走。”染彦搀扶着蓟幻的手臂,她走得并不平稳,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不仅只有蓟幻自己的血,还有别人的。想来她必定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想到这里,他越发对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感到愤怒。染彦生在这里,他的父亲原本是勾王狱中统领,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变故,尚在襁褓时期的染彦失去了父母,索性他父母厚道,在勾王狱中有不少生死至交,才让他长长久久地受勾王狱的庇护,不必过外人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染彦化为真身雪狼,驮着蓟幻向门内走去。

    蓟幻伏在染彦的背上,衣服上的血液沾染上雪狼洁白的皮毛,显得野性又鬼魅。

    染彦将蓟幻送到她的住处门口,蓟幻开口道:“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了。”

    “我送你进去,”染彦却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愿外人进你房间,但你受这样重的伤,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蓟幻也不置可否,直接跳下地,解释道:“不是不愿你进,只是我这房间里到处都布置了毒雾与陷阱,我现在可没空为你一一解除它们,你会受伤的。”

    染彦听了也没说话,他从原形雪狼化为人形,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和一个布包,一股脑塞给了蓟幻。

    “你有解决不了的事,记得来找我,我会帮你。”

    说完染彦就转身离开了。蓟幻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布袋子里是几十枚精石,染彦从小是在勾王狱长大的,不似蓟幻这样来投奔的游散猎手,并不需要冒着风险出去狩猎,也不需要像勾王狱兵在外征战,他光靠在厨房帮忙也就能赚到很少的精石,这几十枚怕是他的全部积蓄。

    而另一个布包里,是还温热的两个包子,一个鸡蛋。

    蓟幻面无表情将包子塞入口中,然后健步走进房内。

    其实她并没有伤得多重,与坠罗那场,除了废了一把火猿尾骨做的匕首,她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地就将众多猎人一晚上的收获收入囊中。但她也不是完全没受伤,她的身上有一些淤青和细小的划伤,左小臂的骨头似乎裂开了,这是她在星落时躲避能量冲击,被飞溅的碎石击中留下的伤。

    星落是暝山上一种独有的天象。人和妖兽身死之后,血肉中的精华会随着身体腐败渐渐飘散,有人说,日夜交替后天上出现的星星就是这些血精凝聚在一起,待到傍晚与黎明时分,这些血精再携着巨大的能量砸击在暝山各处,有一些实力超群者会在星落时尝试去引这些能量进入自身,吸收最为精纯的血精能量炼化为己所用,不过这些大多是传说,没人见过。

    当然也不是所有血精都会被星星吸收,有些兽类吃了死者的尸体,再被更强的妖兽吃进肚子里,妖兽死去或是排泄,这样一层一层在环境中循环,漫长的时间后也可生成血精。或者空气中的精血浓度过高,也会凝成精石。

    血精,有着血一般暗红色泽的小小精石,蕴含着巨大的精纯能量,也是暝山上交易的货币。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如蓟幻一般在星落中活下来,蓟幻是弭蛇一族,最善速度与反应,勉勉强强可以在星落的巨大能量冲击中保全自身,但也不免受伤。

    她也不顾身上的血渍和伤,右手一挥,面前的桌面上就堆满了精石,竟有近千枚!

    若是在暝山的交易行里,这么多精石足以负担一支精英小队的雇佣价格,或者是购买一张结界符,在暝山中拥有自己的一片安全之地。

    又或者,可以将一位化形境的强者,强行推上绝地境。

    蓟幻看着这些散发着精纯血气的精石苦笑了一下,她根本不会拿这些精石去交易,更别提拿去提升自己的实力境界,她要用这些东西对付的人,是绝地境的高手,将这些精石全部炼化为血精,储存在芥子镯中,必要时将其轰出,就是凌厉无比的杀人招数。

    而血精的数量越多,释放时造成的伤害就也越大。

    只是这法子鲜少有人使用,一是精石过于珍贵,用大量精石去提升实力或是换一件法宝,都比直接用血精去杀人要划算,也稳妥得多。毕竟要用这种方法,一定要近身使用,而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与对方近身,也许顷刻间就会被对方扭转战局。

    毕竟不到最后一刻,谁生谁死还犹未可知。

    但是蓟幻没有办法,她没有手段,也没有时间徐徐图之。几百年一现的月食之日就要来临,勾尧作为沐浴月光修炼的凤凰一族,虽然早不复古神族的威名,但实力仍不容小觑,月食之日,他的力量将降至最低,如果不能趁这个时候要了他的命,恐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有三天,三天后的血月夜,血月会在夜空正中完全消失,届时勾尧会躲进已准备多时的藏身地,想尽办法平安度过这一夜,只要月亮复现,他便又是那个威震四方的勾王狱主。

    蓟幻便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他的凤凰胆。

    没有凤凰胆,蓟幻根本无法修炼提升实力,无论她炼化多少血精,这些能量只会依数散去,因为她没有蛇胆,无法凝出内丹,这世界上只有凤凰胆可以代替内丹在她体内,为她储存精气,助她提升实力境界。

    然后,总有一天,她会登到这暝山的最高处,从濯尘池褪去死气,重铸血肉生机,从这监狱里爬出去,重回符源界。

    再然后,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想到这里,她不禁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她都在房中炼化血精,整个房子内外都弥散着血气和毒雾,没有人敢靠近。早上染彦驮着她回来,途径大殿前的广场与猎人的住所,大家都看见了她那个奄奄一息的样子,只当她此刻在炼化血精治疗自身。

    也不是没人眼馋这股能量,只是弭蛇的毒实在厉害,若是毫无防备挨上一些,几息之间便会肠穿肚烂。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地想要对蓟幻下手,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想来大概化为血水渗进地底,这会儿已经在奈河桥上喝汤了。

    第二天黎明的星落刚结束不久,猎人们也三三两两回到自己的住所,蓟幻才完成了血精的炼化,全部储存在芥子镯中,弥散开的血精自觉地为她疗愈伤口,一身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

    她细细地抚摸芥子镯上细碎的花纹,心里盘算着,这些血精将将足够发起三次足够将勾尧重创的攻击,三次,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

    之前蓟幻认为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毕竟她仅仅只有化形境的实力,术法低微,弭蛇族的秘术也不够熟练,没有蛇胆,她其实根本无法发挥化形境完全的实力。仅仅只是靠与生俱来的藏匿本事和速度,对上勾尧这样,对战经验丰富,拥有远古种族血脉的绝地境高手,来一百个她也死了。

    计划来计划去,总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只盼望也有别人也想趁这个机会要勾尧的命,混乱中自己的机会也许会大一点。

    不过说起来,毕竟勾尧是一狱之主,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想取而代之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当日能找到他藏身之所的人越多,变故就越大,哪有什么计划能说是万全之策呢?

    没这个自保的实力,或生或死,谁又说得准,这就是暝山,这里是监牢。

    蓟幻这两天一直盯着勾尧的动向。他倒是沉稳,明知山雨欲来还沉得住气,不仅如往常一般议事、练兵,甚至还经常在各处闲逛,没事人一样。

    不过月食这个事也不是突然出现的,但凡懂点占卜星象都能推算出月食的时间,就比如蓟幻曾遇到的那位神秘妖巫,就是这名妖巫告诉她凤凰胆的功效,以及月食大概的时期,当然还有勾尧是凤凰一族的信息。

    蓟幻刚到暝山时,万念俱灰,躺在埋骨地里等死,这位妖巫发现了她,并为她指了明路,当下却不收任何报酬。

    “现在的你,什么都没有,等你什么都有了,我再来向你收取我的报酬。”

    那妖巫这样说。

    无所谓,只要能报仇,有什么是不可以给他的?

    因为准备时间实在充裕,想来勾尧早已找到了绝佳安全地来度过危机。一个多月前蓟幻就紧盯着他的踪迹,他却越来越闲散,没有一点如临大敌的迹象,自然也找不到他准备的藏身地。

    一切都只能等那一天到来,再随机应变。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真的很让蓟幻讨厌。不过所幸,那一天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