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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华

    随心所欲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月华看着从远处匆匆赶来的静姨和冬雪,不禁叹了口气。

    她自小喜动,天生好奇,虽已不是孩童却也没半点大人样,仗着父亲还有太后奶奶的宠爱一向胆大妄为,成日里在皇宫内院中惹是生非。

    她虽贵为公主却常常闯祸没个正形,让父亲也摇头不已。

    正宫里的丑女人向来不喜欢她,才来的那个更是经常摆张臭脸。

    她也懒得去理会,反正有太后奶奶撑腰,她们向来都对自己无可奈何。

    要说怕惧,也只有静姨而已。小时顽皮不把自己当公主,真打上屁股的,也只有这个和娘亲当年情同姐妹的静姨了。

    不过月华心中明了,知道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静姨,其实最是在意自己,连睡觉都会在屋外相陪,出门在外更是形影不离。

    今日父皇巡幸顺宁侯府,不知为何却定要带上自己。

    她从小就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要一本正经装成公主样子更让她深恶痛绝,但百般推脱抵赖不成,也只得乖乖随行。

    终于晚宴中她找个空子溜了出去,碰到个笨笨的少年,还没说上几句话却被抓获。

    又要扮公主了啊!她不禁心中叹了口气,嘴里陪着不是应承着静姨急切的抱怨,却懒得理会耳边冬雪的唠叨,指着长乐随口吩咐道:“这是顺宁侯送我的,劳烦静姨把他带回去,就放在……唔,回去再说。冬雪跟我进去吧。”

    看着那个傻小子还目瞪口呆望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里还紧紧拿着大半只烤鹅,笨笨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不由得掩口一阵浅笑,随即转身不再理他,带着冬雪缓缓步入宴厅。

    两旁的侯府中人纷纷伏身行礼,她也懒得理会。

    宴厅里的温暖和外面的清冷,形成鲜明的对比,暖和的感觉让她惬意的揉了揉鼻子。

    她自幼体健极少生病,偏偏鼻子素有隐疾,吃药针灸也效果不大。好在并无大碍,只是说话时略带鼻音,偶尔严重时两只鼻孔不能通气,只能张嘴呼吸。

    父亲还曾笑话她好像离水的锦鲤,张着嘴还活蹦乱跳的,让她好生羞恼,扭着父亲不依不饶大发娇嗔,直到父亲笑着陪不是方才罢休。

    “唉,父亲也只有和我独处时才有说有笑,像这样时候,他也在扮皇帝了。”

    望着正中肃然危坐的父皇,月华不禁在心中感慨。

    看到父亲也正望着自己,她叹了口气,缓步上前乖乖行礼,随即在父亲身边端庄坐下。

    顺宁侯带着个年轻男子来到父亲座前俯身行礼。

    “不知是顺宁侯的哪个公子?”

    月华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无聊中暗自揣摩。

    关中世家大族虽多,却只有独孤、王、李、宁、冯五姓最为显赫。

    顺宁侯李衡乃李氏家主,早年随父皇驱北虏灭南朝,立下赫赫战功。

    他膝下有三子,个个都文武双全,妹妹也是父皇的妃嫔之一,生的是个比自己小许多的皇子,宫中八卦还说不久就会进位贵妃了……

    父皇的一声轻咳把月华从胡思乱想中唤醒。

    那个陪在顺宁侯身旁的年轻男子,正双手举杯对着自己。

    她微微低首,端起酒杯在嘴边轻轻碰了碰,再将其缓缓放回几上,心中暗自祈祷这是今夜最后一个。

    听着顺宁侯的恭谨言语,原来年轻男子是顺宁侯的三郎。

    他在京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了。

    关中五姓中的直系子弟,成年后朝廷都会给个功名,量才施用;再不济也会赏个显赫闲职优养起来。

    偏偏赫赫有名的顺宁候家中,却出了他这个异类。

    文武兼通却无心功名,年纪轻轻就一心向道,不论山高水远,肆意周游四方,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名气。

    宫里人都说李家养得是一龙一虎一猫,她对此也是有所耳闻。

    月华好奇之下抬首打量面前的年轻男子,面白无须眉清目秀,一身白色锦袍,腰缠碧绿玉带,头发却学道士挽了个高高的太极髻,正目不转睛打量自己,神态甚是放松。

    月华心中微动,换颜正色冷冷看去。

    年轻男子顿觉失仪,脸上微红连忙低下头,又回复先前恭谨模样。

    她狡计得逞心中得意,抬手掩嘴咯咯浅笑不止,直到父皇又一声轻咳方才止歇。

    年轻男子恭声道:“久闻月华公主天生丽质,冰雪聪明。今日得见,方知万千言语皆不足以形容啊!”

    月华含笑微微低首,欣然接受他的恭维。

    父皇说过,母亲举世无双,是他一生中最爱的人,也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自己样貌亦和母亲当年几乎一模一样。

    而被人当面赞美,也总会让她觉得很高兴,于是便一本正经地致谢。

    “谢谢公子谬赞!听闻你喜欢周游四方,都去过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北边的草原宽广无垠,西边的大漠无边无际,东边的大海碧波万顷,南边的长江奔流不息……不过都不如关中故里,山河自固,人杰地灵。”

    “我也有个妹妹在北边,给我写的信中却说那里荒凉贫瘠,还冷得厉害!哈,你还算是有眼光。那你这么喜欢家里还到处跑?”

    “念兹在兹,莫敢相忘!”

    “我也喜欢家里,但是我也想四处去看看……下次你远游也带上我吧?”

    “额……公主所请在下敢不从命!但请公主方便之时知会在下。”

    “呵,记住你说过的话哦!”

    年轻男子告辞退下,又有其他侯府中人上前请安,让月华渐感无趣。

    温暖的宴厅,繁琐的应酬,让她不禁昏昏欲睡。

    父亲威严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好像正和顺宁侯在站着说话,似乎在感慨地赞扬顺宁侯的功绩,声音很近却仿佛很远。

    蓦地顺宁侯似乎骂了一句南狗什么之类的话,声音稍稍有些大,将父亲身边的她从半梦半醒间惊醒,不禁循声望去。

    父亲身体前倾,正朝着顺宁侯低声喝骂,恼怒的模样与往常的从容形成鲜明对比。

    顺宁侯将头微微低下,脸上鄙夷不屑的神情变成有些嬉皮笑脸,倒与自己偶尔被父亲数落时颇为神似,不时分辨几句却让父亲眉头皱得更紧。

    月华感觉他们说的是父亲的宰相萧瑜。自己在父亲书房玩耍时常常碰到他,个子瘦小却精力充沛,口音却有一点怪怪的,不过对自己颇为和善,倒也不算讨厌。

    不过宫里好像有不少人不喜欢他,背地里都叫他南狗,鄙夷的神色和刚才顺宁侯几乎一模一样。

    父亲似也骂倦了,瞪了他两眼对他挥挥手。

    顺宁侯赶紧匆匆行礼连忙溜之大吉。

    月华在旁看着却颇觉有趣,不禁掩嘴轻笑。

    能让父亲骂他应算是最好的朋友吧?

    不过他似乎不喜欢京都,也是才从家城赶到这里。听奶奶说,他和父亲从小相识,后来就随着父亲征战沙场,出镇地方。

    她不懂打仗这些事,也从没想过要伤害谁。

    她感兴趣的是清晨还挂着露珠的花蕾,在阳光下荡秋千,各种可爱的小动物,甜酸可口的樱桃玉露团……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除了她没娘的这件事。

    父皇和奶奶虽然都很疼她,宁姨更是和自己形影不离,但是关于娘的事情却都不愿多说。

    小时候她并未有太多在意,但现在她却是有了越来越多的疑虑,有时竟难以抑制心中思绪!

    有时,她也会在青铜镜前痴痴地看,在心里想象母亲的样子。可看啊看啊,镜中的自己却越来越模糊……原来是自己的眼睛湿了。

    后来她也不常如此,而三叔家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去了北边后,她更是感觉无论多么相亲相爱,也是会迟早别离!

    于是她也尽量不去想这些让自己伤心的事情,每日里赶猫撵狗,捉鸟摸鱼,也可让自己开心一些。

    她不由想起先前那个笨笨的小孩,心中思绪万千。

    “他也像自己一样啊!也是个没娘的小孩。至少他还知道他母亲是什么样的,而我却只能在镜前想象!唉,肯定不知道了。父亲说我两岁时抓住他胡子不放,我都没印象;太后奶奶说我八个月时就到她身边了,那时候娘都已经……。父亲说娘最疼我了,天天抱着都舍不得放手……我才不会像那个笨小孩哭哭啼啼的,我要日日都开开心心,时时都高高兴兴,气死永安宫那个丑女人!”

    胡思乱想间,她眼中却悄然蒙上一层薄雾。

    “我才不要哭!娘也想我天天开心的,我伤心她也会难过的!我有父皇,有宁姨,有太后奶奶,还有疼我的七皇叔!嗯,明天就找七叔,让他带我去中南山,冬天山里的雪景最好看了,说不定还会碰到白鹿……唔,碰到我就把它抓回来,就不用学骑马了,骑白鹿肯定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