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长月行 » 4.月华

4.月华

    漫长的夜宴终于结束,月华感觉心里轻松许多,任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朝大门走去。

    父亲宽厚的手暖暖的,她握在手中心里很踏实,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她把身体微微靠向父亲,心中奢望他还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抱起,或放在肩上……要是此刻母亲也在那该有多好!

    父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问道:“怎么了,月华?”

    月华不想说话,只是靠得更紧。

    父亲渐渐放慢脚步,和她随意说着话。

    “听说你找顺宁侯要了个小厮?”

    “嗯。”

    “呵呵,要来作甚,宫里没人陪你玩么?”

    “……他好可怜,也没有娘亲。”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握紧她的手。

    月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父亲你说过,等月华大了就会把娘的事情都告诉我,他们说娘为了救月华舍弃了她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看见父亲微微露出沉痛之色,却未作答。

    他的脚步也似乎不再矫健,变得有些沉重。

    沉默间他们已快到侯府大门。

    这时父亲停了下来,望着月华沉声道:

    “当年之事,牵扯实多,就算你现在知道也不会懂,何必去徒增困扰!待到以后你再大些,父皇定把所有之事一一讲与你知晓。”

    月华看着父亲的双眸,伤感中却似带着一丝无奈,不由得心中一颤,一瞬间仿佛不再想知道答案了。

    父亲贵为天子,但有所求无不应允,凡事无所不能。

    为什么他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娘亲?还似乎难以启齿?

    一丝疑惑在哀愁心中升起,月华不愿多想,松开父亲大手,快步行出门外,匆匆钻进自己的牛车,方才任由眼中的泪水涌出。

    温暖车内的怡人熏香,让她心中稍稍平复,却有一丝孤单感觉升起。她心中无数疑惑想找人开解,哪怕只是有人陪自己说说话也好。

    月华拉开车窗,静姨和冬雪已来到车旁,连那个笨笨的长乐也在。她轻声唤道:

    “静姨…”

    静姨身子一动,却转头望向旁边。

    看来是是生自己气了?月华吐了吐小舌。

    虽不是故意骗静姨的,她心中却还是有点内疚。

    她眼睛转了转,望着冬雪使了个眼色,关上车窗坐回榻上。

    不多会,冬雪钻进车内。

    月华望着她笑了笑将手指着窗外,又放到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冬雪急忙上前,跪坐在她身旁。

    这丫头最是话多,宴席之中不好开口,早就憋坏了。

    “公主啊,您今日里是怎么溜出去的?快给我说说。静姨还特意嘱咐我要跟紧您,一转眼就不见了,哎,刚才静姨就数落我一通了,回去定会被责罚啊!”

    月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这个冬雪最是好骗,又最喜热闹。

    先前宴席正酣之时,自己感觉有些头晕,静姨便急急忙忙替自己寻药去了。

    正好侯府安排了西域的杂耍胡人吐火吞刀,冬雪伸长了脖子像个呆头鹅般傻傻看着。

    自己说了句要去方便一下,也不知她听没听清。

    月华乘着周边众人注意力都被胡人吸引,轻轻松松就溜出厅外。

    虽碰到在门口巡逻的羽林军统领陈泰,不过他却恍若未见,自己也乐得四处闲逛,却碰到长乐那个傻小子。

    “怕什么!大不了罚你些银钱我给你便是。静姨若是要责打于你,就赶紧哭得伤心些。静姨最是心软,不定就饶你这次了。”

    这时候前面车驾已然启行,月华所乘牛车也缓缓跟随。

    冬雪眼睛骨碌转动,靠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可知,皇上今次为何定要带您来这侯府?”

    “哈,父皇最喜欢我呗,还能为何?”

    “嘿嘿嘿……”冬雪傻笑不止。

    月华着恼,正想敲她傻头,让她变得更笨些。却忽然一愣,冬雪的话点醒了她。

    她心念急转之下,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不由得蓦地睁大了双眼!

    “难道父皇是要为我选…夫婿!?不会啊,今年我还未满十六,父皇为何如此心急?”

    冬雪咯咯轻笑,点头不已,好像一个不倒翁。

    “是哦是哦!公主不记得宴席之时,侯爷带来的那个俊俏公子么?他还恭维您漂亮聪明呢!啧啧,公主你还说要和他一起远游,呵呵。”

    “呸呸,谁像你?看到个公子就发花痴!你嫁他好了,一起滚得远远的!”

    月华又羞又急,脸上红晕密布。

    她对这些事情虽一知半解,却也知道皇家嫁娶皆由不得自己,迟早父皇会为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夫婿。

    但自己每日里快快乐乐,皇城这么大都还没玩够,为什么要到什么陌生之处,和一个生疏之人朝夕相处呢?

    而且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像父皇静姨一般疼惜自己?

    冬雪还在喋喋不休。

    月华却在胡思乱想。

    不久后,牛车却慢慢停下了。

    好像是车出了什么问题,御者正在手忙脚乱地弄着,而前面的队伍却似并不知晓,慢慢行远。

    蓦地,月华耳边传来一阵牛的哀鸣,夹着几声惊呼,牛车也向前猛地一冲。

    月华和冬雪猝不及防,摔成了一团!

    喧嚣声中,牛车停了下来,随即车帘被掀开,静姨探头低喝道:“噤声!伏低身子别出去!”

    月华看到静姨虽一脸沉静,但背负的长剑已提在手中,锋利的剑刃上寒光闪烁明暗不定。

    她透过车帘朝外面望去,两只拉车青牛和御者身上,插着一支支弩箭。

    青牛还在无力地哀鸣,而御者已经不再动弹,鲜血在他身下缓缓流出。

    她心中惊恐,乖巧地点了点头连忙拉着冬雪伏在车窗之下,顺手掩住冬雪嘴巴,让这个傻丫头的惊呼戛然而止。

    马的嘶鸣之声此起彼伏,护驾的羽林军们大声喝骂,身上银甲的甲叶哗哗作响,让耳边的喧嚣愈发大声。

    弩箭却不断破空而来,不时“夺夺”扎在盾牌或是牛车木板上,又或射中人身带来一声声惨呼。

    月华心中怦怦乱跳,她推开紧紧抱住自己的冬雪,小心翼翼的伏身望向车窗外。

    羽林军们执刀握盾,紧紧护在车旁。

    静姨手执长剑,悄悄隐伏在牛车的阴影之中,两只眸子却格外明亮。

    长乐静静蹲在她身旁,看神色竟也不甚害怕。

    地上躺着好些个中箭的羽林军军士,有的正在大声呻吟,有的却已悄无声息!

    不远处的黑暗中,仍有利箭不时射出,破空而来发出“咻咻”之声。

    “陈将军!”静姨手持长剑,指向利箭射来的方向。

    银盔银甲的陈泰统领蓦地转身,点取了几名羽林军握盾在前,十多名执陌刀在后,严令其余在车旁守备,方才转身对静姨沉声道:“烦请宁宫正在此照拂!”

    静姨点头应允。

    月华望着陈统领一行疾行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射来的弩箭终于变得稀少。

    她胸中稍定正待出口长气,心头却突然一紧!

    “父皇!”月华心中突然醒悟,刺客主要目标绝不会是自己,而是父亲!

    自己身旁的羽林军都已死伤惨重,父亲那里还不知都怎样了!

    她心中焦急万分,蓦地弯腰起身,一把推开软作一团却碍手碍脚的冬雪,踢开后边车门跳下牛车,正想向父皇的马车跑去,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想去哪?”一声熟悉的低喝在月华耳边响起。

    月华不用回头便知是谁。

    她心急如焚,急切间不禁已略带哭腔。

    “静姨!静姨!父皇那里!”

    静姨没有松手,低声呵斥。

    “你去了又有何用!好好呆在这里!”

    月华挣脱不开,终于大哭。

    “求你了静姨!让我去看看!我要看看父皇怎么样了!”

    隐约中,她听到一声叹息,但抓住她的手却仍未松开。

    “乖乖呆在这里,千万别乱跑!我这就去!”

    月华拼命点头,仍抽泣不止。

    静姨抓住她的手松开了,朦胧中她看着静姨向着父亲的马车急行而去,心中稍稍安定。

    但她看到前方马车旁,火光照耀下晃动的龙武军,正和不时闪现的黑衣之人拼死搏斗;耳中也不时传来的远处的刀剑相击之声和声声惨叫,而黑衣人似乎越来越多,从黑暗中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安像一条冰凉的小蛇在她心间游动。

    她扭头望去,车旁的羽林军仍警觉地望着时有弩箭射来的方向……

    月华一咬牙俯身轻行,悄无声息地远远跟在静姨身后,也向着马车而去。

    天空寒月高悬,映照在洁白的雪地上。

    静姨的长剑微微拖在身后,一个黑衣人蓦地在她面前出现,双手紧握着一柄沉重的大斧,斧刃雪亮!伴着一声大喝,锋利的斧刃直奔静姨头顶而去!

    静姨身躯一侧,灵巧地往旁边斜闪而过,让大斧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手中长剑却顺势腾空而起,在黑衣人咽喉一闪,一抹热血顿时飞起!

    黑衣人松开大斧,双手紧紧握住脖子,鲜血却仍汩汩流出!他口中发出咯咯之声,终于跪倒后无力地扑在雪地上,鲜血顷刻间染红了洁白的大地。

    静姨未作停留,缓步向前。又有两个隐约人影在她身前出现,却不再上前,站在原地凝望着静姨缓缓而至,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两个黑衣人一个手提百炼横刀,刀身隐约有花纹浮现;另一个双手紧握一把柘木步槊,长长的槊锋寒光闪现。

    眼见静姨即将到得身前,执槊黑衣人手中长槊毒蛇般飞起,对着静姨暴雨般不停刺击劈砍;横刀黑衣人则在一旁跃跃欲试。

    静姨步履灵动左右躲闪似乎游刃有余,让黑衣人的迅猛攻击尽数落空。

    静姨蓦地快步疾行,双手握剑立在身前,将刺来的槊锋往外一格,让槊锋带着柔韧的柘木槊杆荡在一旁;脚下用劲陡然冲近,双手握剑直取执槊黑衣人的前胸!

    眼见锋利的剑锋即将刺入黑衣人身躯,旁边一把横刀飞来,将长剑格开,原来是旁边的执横刀黑衣人反应奇快,见同伴情况危急,出刀替他挡开了这必杀的一剑。

    静姨身形有如行云流水,顺势半转身步到执槊黑衣人身侧,锋利长剑反手闪电般刺入其腰间,透甲而入后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呼。

    静姨转身顺势抽出长剑,任剑刃上的鲜血滴滴落下,目光越过跌坐在地的执槊黑衣人,斜望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执横刀黑衣人。

    黑衣人眼中有着隐约的畏惧,手中的横刀也在微微颤动。顷刻后,他狂呼一声,双手执刀向静姨冲来。

    静姨步履灵活,游刃有余般躲闪着黑衣人的劈砍戳刺,偶尔刀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待到黑衣人气势稍竭,静姨手中长剑却忽如暴风骤雨一般,对着黑衣人展开迅猛的反击。

    黑衣人左支右绌,很快腿上就着了一剑,鲜血汩汩流出,只能步履蹒跚地竭力抵抗静姨的攻击。

    他又一次勉力挡开静姨的长剑,脚下却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眼中狂热之意大起,忽然握刀奋力扑向静姨,疾如闪电!

    眼见横刀刀尖就要刺入静姨身躯!

    静姨侧身后退半步,横刀划破紫色宫装,堪堪贴着身躯而过!

    静姨双手高举长剑,平平挥出,白色的剑光一闪而过,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飞出很远方才落下,在地上骨碌滚动;而无头的身躯却早已沉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将地上一片积雪尽数染红!

    月华远远地看着,心中无比震惊。

    她一向知晓静姨擅长剑技。曾有一次静姨舞剑,她和几个丫头在旁用瓢轮流泼水,累个半死后静姨身上仍滴水未沾!她只是感觉好玩有趣,万万没想到静姨竟如此神武!

    静姨提着剑,信步走向那个受伤黑衣人。

    黑衣人大口喘着气,手捂着伤口,正蹒跚着想要逃离。他看到静姨走来,连忙摆手示意,似乎正在求饶。

    静姨走过他身侧,手中长剑轻轻挥起在他咽喉处划过,顿时鲜血泉涌而出。

    他口中“咯咯”作响,终究无力地软倒在地。

    静姨将长剑用力一甩,向着马车急行而去。

    月华看的目瞪口呆,大受震撼,隐约还有些想吐。她蹲下腰来,干呕了几声,忽然感到一只手在自己肩头轻拍……吓得她不禁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