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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华

    七叔数月后忽然到访,让月华颇为惊喜。

    她拉着七叔谈笑了好一阵,感叹他那日在朱雀大道上的威武英姿,还赞美他的盔甲和父皇的相比也毫不逊色!

    七叔笑了笑却谦虚不已,又说还要去丽太妃那里,便告辞离去。

    月华也回到了凤阳阁,急急拉住静姨告诉她这个消息。静姨却不动声色,一脸平静地说知道了。

    月华看着静姨,热切之心稍去,曾经不以为然的很多事情却依稀浮现。

    宁家家主是自己的外公,但自己却从未见过他。

    不时来京都看望自己的除了放舅舅和羽舅舅就是些表亲子侄,比自己年纪大许多的却也要恭敬行礼,要不就是奶声奶气,叫自己公主姑姑的小小孩童,让她不禁掩嘴偷笑。

    静姨说外公最疼爱自己母亲,但他却从未来看过自己。

    月华以前不以为然,如今想起不禁隐隐感觉有些奇怪。

    偏偏这个没见过面的外公对自己很是记挂,生辰节日不说,就是平常也时不时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自己。

    月华什么都不缺,金玉之物虽然贵重她也并不在意,但每年的骏马宝剑,许多的大桶紫葡萄酒,好些身材婀娜高鼻深目的舞女歌姬,甚至还有次送来一整个西域胡人杂耍团,凡此种种都让她感到惊异。

    外公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为何却不来看自己呢?

    她将心中疑问告诉静姨。

    静姨只是轻轻叹气说,可能家主老了,就想待在家里,也不想来京都吧。

    月华想了会也懒得费神,反正三日后就要出发去陇州见外公了,到时当面问就行,何必多费思量。

    她将这些疑惑抛之脑后,却盘算着要带阁中哪些人同去。

    丫头们是都要带去的。

    冬雪能陪自己说话解闷,让这漫长旅途也闹热许多。

    春燕最是机灵乖巧,自己也最喜欢和她大被同眠窃窃私语。

    夏荷一向能干,将自己阁中打理的井井有条,路上也可帮静姨处理些杂务。

    秋霜一向爽直,上次去中南山,她家中有事未能成行,自己还颇为遗憾。

    但最近静姨似乎有意要送她到太真观,却不知此次能否同去。

    月华想到这便将秋霜叫来。

    秋霜年纪虽只比她大一些,却似乎比她成熟许多,自己调皮捣蛋之时也少有参与,惹祸之时往往出言制止,倒让月华感到像是一个大姐姐。

    不过她遇事冷静,颇为胆大,每次自己到永安宫给皇后请安,其他丫鬟都是战战兢兢的,视为畏途,只有秋霜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让月华也安心不少。

    看到秋霜刚进门,月华便急急上前。

    “三日后我们要到陇州去玩,不如你也同去吧?”

    秋霜笑了笑却不答话,对着静姨施礼后,方才对月华有些遗憾道:“公主,这次我就不去了。我已答应静姨,明日便要到太真观。”

    月华有些不解。

    “好不容易能有此机会远游,太真观那里便迟些日子也无妨啊!”

    秋霜颇为坚定道:“静姨说过,修习剑技年纪越小越好。我早些时候去,就能多学些东西。”

    月华有些不舍。

    “静姨说你此去少则三年,多则五载。若是不与我去陇州,那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了啊!”

    秋霜也有点难过,微微垂首。

    随即她却深吸一口气抬首动情道:“我幼时就来到凤阳阁,也已十多年了,与公主日日朝夕相处却也未曾厌倦。我只是去那学习剑技而已,早去也可早回!况且月华你有机会也可来看看我啊!”

    月华心中虽然不舍,大感可惜,却也未多做劝说。

    她知道秋霜性子颇为执拗,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她们几个跟着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她只好尊重她的选择。

    月华看着秋霜告辞而去,忙着去收拾赴太真观的行装,不禁又微微叹了口气。

    一旁的静姨却微微颔首,似乎很是满意。

    月华转身抱住静姨手臂,有些抱怨道:“静姨你教得太好了,都快和您一模一样了。”

    静姨微微一笑。

    “像我才好。难道都像那些丫头一般,柔弱文静,只知嚼舌读书,就一个夏荷能干些,那怎么行呢?往后我不在你身边时那怎么办?”

    月华心中一动,却将静姨抱得更紧。

    她不愿想像以后可能会没有静姨的日子,可心中却隐约知道,那一天终将到来。

    她在心中暗自祈愿,可千万别像星耀妹妹那般后会无期,日后再难相见!

    她抱得那么紧,让静姨不禁微微叹气,伸手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脸颊,却久久没有说话。

    ……

    三日后清晨京都金光门外。

    月华跳下马车,却望着眼前景象颇感诧异。

    父皇对她此次出行,颇费了一番心思,不但令新晋的陈泰将军精选两百余羽林军随行,还将自己专用的马车也送了一架给月华使用。

    羽林军人马加上凤阳阁阁中人等,还有十余辆马车牛车,装载物资器械,人马相加已经五六百了。

    可现在金光门外,黑压压一片人马,还有些马车牛车夹杂其中,望去倒是比自己这边还更加多些。

    不过月华心中一想,倒也不再奇怪。

    七叔肯定会带他王府近卫随行,那些个世家子弟年纪不大,家中也会派人跟随照顾,随随便便就是一大帮子人了。

    看来自己此次出行,还真够热闹的。

    兰陵王骑马来到月华马车前,望着她笑道:“也怪我没给他们说清,似乎来的人多了些。不过我刚才也给他们讲了,咱们是去陇州宁家,又不是去与西虏南蛮打仗,每家选五十人同行便好。”

    月华感觉无所谓,人多点还热闹些。

    她望着七叔笑道:“兰陵王做主便是。您是大将军,我们都听你的。”

    兰陵王哈哈一笑调转马头,便去安排出行事宜。

    不一会分配停当后,羽林军攀旗率先出发,后面是月华等人的马车牛车,各世家的队伍也紧随在后。兰陵王和朱文却率着两百多名王府近卫,骑马在两侧随行护卫,浩浩荡荡的队伍向西朝着陇州而去。

    公主出行,兰陵王护卫,世家大族子弟随行,颇为张扬的队伍让沿途官吏不敢怠慢。

    各地主官不是天子门生,便是各世家子弟,要不也是与各世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每到一地均是州郡主官亲自迎来送往,悉心安排饮食住宿。

    一路上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除了时时见到一些衣衫破烂之人在道旁蹒跚而行,却也称得上良辰美景了。

    他们一路游山玩水缓缓而行,几乎诸事都无需劳烦自己,各人心中都十分舒畅。

    月华记住父亲叮嘱,每日都请一两位随行同伴到自己宽敞的马车中闲谈,旅途中也不无聊,反倒觉得颇为有趣。

    月华最喜欢冯玉如,不过大她一些却似什么都知道,为人也颇为亲切和善,圆圆的脸上随时都挂着笑容,颇善言谈。

    她还偷偷告诉自己说最喜欢李家的三郎,家中也有意撮合他们。月华每次看到她提起李克霁时心醉神迷的样子,都不禁在心中暗暗偷笑不止。

    王家那位长孙却是颇为无聊,旅途之中仍时时去找夫子为他授业解惑。

    他到了月华马车中便正襟安坐,开口必称圣人先哲,言谈间引经据典,自称最崇拜的便是自家祖父父亲还有夫子,自己将来一定会仿效他们出将入相兼济天下,定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要不就是为世人师表,教化众生……听得月华昏昏欲睡,每次都早早地将他赶下车去。

    独孤家两个活宝一如既往地形影不离,论起调皮捣蛋的闯祸本事,倒和月华有几分相似。

    月华倒也喜欢与他俩说话,但聊着聊着,两兄弟间往往便争论不休,有一次还在马车中大打出手!惹得静姨将他俩人一顿好打,统统撵下车去。月华望着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口中却还在互相埋怨吵个不休,忍不住在车上笑弯了腰。

    李克霁虽还是一向地独立特行,耀眼的道袍在队伍间很是醒目,但和月华相处时却收起了高冷模样。

    他聊起小时候的趣事,还有父母和哥哥们对他的疼爱卫护,脸上不时洋溢的幸福微笑,倒让没有哥哥的月华有些羡慕。

    他偶尔也会谈起与元琴对坐弹奏相互和应之事,追忆时的迷醉模样和清醒后的黯然神伤,让月华也不禁有些为他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有次他还携琴而来为月华弹奏,琴声灵动,倒也有几分元琴的风采,让月华在熏香中也不禁为之恍惚。仿佛看到他和元琴相处之时的点点滴滴,不禁感叹人生如白驹过隙,浮光掠影间便已难以找寻,唯留下斯人黯然神伤,为之惆怅不已。

    七叔也不时来马车中陪她说话。若遇到夫子他们,他便会聊些从军作战之事,若是他们不在就只聊些沿途趣事轶闻以及良景美食,却再未谈起他与元琴之事。

    只要月华是稍感兴趣的,他便让队伍停下,亲自陪月华去观赏品尝。

    七叔变得高兴爽朗了许多,还不时开怀大笑,好像是暂不用操劳练兵之事,又好像是此番出游让他心胸开阔,不再拘泥于往事,似乎心结已然打开。

    月华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她不愿见到那个心伤若死的七叔,她宁愿七叔能早些忘却元琴,找到一个真正相爱之人。

    她想,七叔这般风神俊朗,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执掌大权,还深受父亲宠爱,一定会有很多美女为他倾倒吧?而且天下这么大,七叔也一定能够找到让他倾心的爱人!

    静姨时时陪在她身边,却也常常和夫子并辔(pei)缓缓而行,有时也带夫子和长乐来到马车中陪她。

    夫子终于不再对她学业喋喋不休,反而同她讲起沿途有趣的奇闻轶事,惹得她开怀大笑之余,还不时为之惊叹。

    她察觉到每逢此时,身边的静姨便不再像平常那般冷冷的,反而痴痴地望着夫子,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倒和李克霁回忆起元琴时有几分相似,让她心中不禁有几分诧异好笑。

    长乐还是那副傻傻地模样,一见到自己便有些手足无措,脸也好像有些红红的,让她颇感有趣之余,不禁掩嘴偷笑不止,反倒目不转睛地故意瞪着他,让他的脸变得更红。

    她有些好笑,平日里都一起受学的,怎么现在却是这般模样?

    看来是到了外面太过拘泥于礼数,多相处些时日后应该就会慢慢习惯吧。

    冬雪太过话多,有时让月华略感烦躁,便打发她到冯玉如那边去。反正她们两个都话语颇多,正好说个痛快。

    夏荷要协助静姨管理凤阳阁同来众人,还要不时与兰陵王商议行止,与队伍中其余人等互通讯息,事务有些繁重,经常不见踪影。

    还好身边有个机灵文静的春燕,话语不多却将自己身边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让自己省心许多。

    她还颇懂礼数,每次夫子离去,都会替自己相送很远后方才回转。

    月华有次便坏笑着打趣春燕道,早知你如此尊师重道,当初便应该缠着夫子让你随长乐留下,也好时时听从夫子教诲。

    春燕却不说话,笑着露出一排贝齿却渐渐涨红了脸,两只手也合在一起不安地扭着,倒让月华心中一阵诧异,这个丫头不会是真的有些喜欢夫子了吧?

    这日阵雨刚歇,月华正和静姨夫子他们在马车中闲聊。

    夫子说起曾在附近山中寻访仙人之事,过程颇为惊险离奇,不时让众人惊叹不已,月华却笑话夫子没当成关道长。

    夫子也不生气,叹说自古以来,诸般光怪陆离之事散见于典籍,又怎知这世间就没有仙人呢?还感慨说自己年轻时差点就遁入道门,日日炼丹修真去了,倒省得现在这个小丫头嘲笑他的道心不坚,尘缘未尽!

    静姨听得饶有兴致,最后却轻轻叹息如往常般心醉神迷地看着夫子。

    夫子身旁的长乐也静静聆听,似乎若有所思,看上去倒有几分夫子的气度。

    春燕却似在悠然神往,望向夫子那边的模样却和静姨几无二致,让月华不禁有些暗暗忧心。

    冬雪却在旁不时插话,大惊小怪,惹得月华对她有些着恼。

    夏荷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望向窗外,似乎有所期待。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有些人声喧哗。月华探出车窗看望去,好像是后面队伍中不知发生何事,人们聚成一团。

    还是夏荷眼尖,拉了拉月华衣袖指向前方。

    月华放眼望去,看到七叔一行从远方策马驰来。他今日身着深紫色锦衣,雪白的披风在身后随风飘扬。

    不久七叔便来到月华身边,沉声嘱咐道:“后面独孤家好像出了点事,你们呆在这里,我去去便回。”言毕,他带着朱文等一干王府近卫急急而去。

    月华心中好奇。

    她是一向的不听话,自然不会把七叔的话放在心上。

    她招呼着众人一起,不久就来到独孤家车队之间,见兰陵王正在询问着情况,朱文带着王府近卫散在周围警戒。

    独孤家众人却将那两个活宝围在中间,嘘寒问暖。

    老大独孤麒还好,衣服上几个泥印,头发乱作一团,却还在嚷嚷着。

    “那几个贼子,竟将我弟弟打成这样!我定要将他们抓住也打成猪头,方解我心中之恨!”

    老二独孤麟看起来略惨,鼻青脸肿,衣服也撕得破破烂烂的,在一旁哼哼着叫疼,却还不忘埋怨。

    “还不是怪你!叫你别出声你不听话,害我们被抓住痛打一顿,捆你时你倒乖乖听话了。”

    老大怒道:“难道学你?捆就捆嘛你叫什么叫?才叫了半声便被痛打一顿,连累我也被自己的臭袜子塞入口中,真的是恶心死了!”

    老二更是不服。

    “如果不是我叫嚷,那几个贼子又怎会惊慌之下牵了牛便离去,说不定将我等一起抓走,你还能在这里说得出话来?”

    七嘴八舌之下,月华渐渐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独孤家一架牛车突然倾覆,停在了路上。兄弟俩闲极无聊,便在一旁争论是牛的原因还是车的问题所致。

    正争个兴高采烈之时,一伙盗贼手持棍棒从道旁树林中蓦地出现,呵斥他们不要乱动乱说,一边动手牵牛。

    此时独孤家队伍已然远去,他俩身边的只有两个贴身侍卫。本来侍卫们见得对方人多,又个个凶神恶煞,便都默不出声,任他们将牛牵走。

    偏偏老大不识时务,大声呵斥。那群盗贼恼怒之下一拥而上,将众人打翻在地,一一捆绑。所幸人家看他们年纪小,也没对这两个半大小子动手。

    没想到捆绑众人之时,老二却拼命大喊大叫成功地又将盗贼惹恼,吃了顿打不说,众人也被迫享受了臭袜入口的待遇,被捆得严严实实丢在车上。直到前面的人发觉不对,方才赶回将他们救下。

    孤独家的侍卫统领独孤隼,是独孤益德的远房堂弟,此刻正在呵斥随从的侍卫。

    “你们都是猪吗?被打翻还着人捆住,也不知道跑一个回来报信?”

    一个侍卫哭丧着脸分辩道:“不是不能跑,事发突然,少主们都被吓得站着不动,我们怎敢逃走?”

    另一个也补充道:“那些盗贼为数众多,带头的那个跛子更是凶悍。我等刚拔刀就被一阵乱棍打翻在地,刀也被抢走。看他们行止间似乎还颇有章法。”

    独孤隼一时语塞,看到一旁的兰陵王,连忙上前行礼。

    “王爷!此等恶贼竟险些伤了我家少主性命!还请王爷做主,定要寻到他们踪迹,将其斩杀个干干净净!”

    兰陵王微皱眉头正声道:“陛下让我负责此次出游,此事乃我分内之事,我定要将这伙盗贼拿下,送官府严办。”

    独孤隼大喜。

    今日这群盗贼数量不少,单凭他独孤家几十号人莫说寻到踪迹,就是寻到后也不一定能顺利拿下,有兰陵王相助则是十拿九稳。

    幸好此次少主并无大碍,如能将这群不长眼的盗贼尽数斩杀,回去后也可少受责罚。他向兰陵王恭敬行礼后便去分派独孤家人手。

    兰陵王却在原地沉思,蓦地抬首喝道:“朱文!陈泰!让你们手下被甲!陈泰带羽林军留下护卫,其余跟我来。”

    不一会,整个队伍骚动起来,周围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有些紧张。

    月华见到独孤家两个活宝的狼狈模样,心中暗自好笑。

    但她最喜热闹,见到此等事情不禁好奇心大起,缠着七叔定要同去,苦劝之下也不松口。

    兰陵王无奈,只得嘱咐月华等人紧紧跟在自己身侧,又命陈泰率羽林军持盾在月华等人身旁围个严严实实。

    众世家子弟都颇为好奇,定要一同前往。

    兰陵王索性让他们也一同随行,至于各家侍卫就留下便是。

    众人都无异议。

    唯有独孤隼却将那两兄弟拜托王家照顾,坚持要带人随行。

    兰陵王再三相劝,他却是不肯依从,于是也只得听之任之。

    幸好阵雨刚歇,地上泥泞不堪,牛和人行走的踪迹清晰可见,一行人便朝树林深处鱼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