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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长乐

    长乐有了些醉意。

    他本不喜饮酒,夫子要他坐下也笑着推辞了,没想到却仍有人不时举杯找上他。

    那个魁梧的程断金尤其热情,找长乐喝了好几杯酒,连连感谢他救了月华。

    他还颇为豪爽地让长乐叫他程大哥,说若是日后自己愿意从军的话,就尽管来找他。

    陈泰将军似乎心情很好,拉着夫子连干数杯,还笑着向静姨举杯,祝愿好事早成。

    他还拉着自己也饮了几杯,夸赞自己已有几分夫子风采,还感叹说幸好那夜在侯府时,幸好没注意到月华,让她把自己捡了回来。

    朱文待凉国公走后,也上前来向夫子静姨敬酒。

    夫子对他似乎有些冷淡,和他干杯后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朱文却是不以为意微笑依旧,又和自己喝了杯酒,还开玩笑说他与自己意气相投,迟早定要做个结拜兄弟将来把北虏打个落花流水!

    他还勉励自己跟着夫子好好用功,日后定能像夫子般学以致用,迟早建功立业,方才不负此生!

    他又笑着和自己也喝了两杯,说笑了一番方才离去。

    夫子脸色却有些难看,望着他远去后叹了一口气,似乎变得心绪不佳,又闷坐了一会后便招呼静姨和自己离去,却来到了城楼之下。

    望着夫子与静姨上了城楼,长乐感觉似乎有些头晕,心中不禁对自己酒量有些失望。

    他暗自庆幸,先前还胡乱吃了些东西,不然怕是醉得更厉害。

    他懒懒地靠在冰凉坚实的城墙上,颇为无聊地看着冷清的关城街道。

    不料却闪出两个女子身影,自街道拐角处翩翩出现。

    他定睛一看,醉意倒去了一大半,心中不由得有些暗自叫苦,却只能迎上前去。

    月华和春燕似笑非笑,不久便来到长乐身前。

    长乐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他还未开口,月华却抢先轻笑道:“长乐!你在此作甚?”

    长乐脸上微红,低首小声道:“夫子说要与静姨到城楼上赏月,吩咐我在此等候。还说不可上去打搅到他们。”

    月华似有些好笑。

    “天上哪里有月啊!倒是你面前就有一个月……呃,莫不是你竟敢在此,虚言诓骗你家家主?”

    长乐看看天也觉有些奇怪。

    但自己又怎会欺骗月华呢?

    他苦笑着感到似难以自明。

    春燕却摇摇晃晃凑上前来,在他嘴边轻嗅后笑道:“莫非也是喝醉了?却在此说起胡话了!”

    长乐有些窘迫不安。

    他虽不知春燕是否嗅到自己酒气,但他却是闻到一片酒香扑面而来,不禁有些感叹面前这个大胆奔放的少女,却哪里还有半分,新罗女子的柔弱乖巧!

    月华故技重施,望着长乐促狭笑道:“好嘛!就算是夫子有言在先,那他有没有说,连月华来了也不能打搅他们?”

    长乐颇感无奈,好在对此早有准备。

    “夫子是没这样说过,不过他说不想被打搅,那就是谁都不能上去的意思了。”

    月华看着长乐脸颊微红,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对着春燕使了个眼色,两人笑着上前站在长乐两侧,作势要往阶梯行去。

    长乐连忙转身,正想开口劝阻,却被两人蓦地将自己胳膊一人一只紧紧把住,被拖着一起向阶梯行去!

    长乐吓了一跳酒意全无,轻轻试着想要挣脱,却发现被两人夹得紧紧的,不觉已到了阶梯之上。

    他心中有些慌乱,连忙急急低声道:“月华不可如此,夫子说了不能打搅他们的啊!春燕你快劝劝公主,别跟着一起胡闹啊!”

    两人却不理他,口中小声嬉笑着。

    月华还小声言道若是不想夫子和静姨被打扰,现在就需听从命令把嘴乖乖闭上。

    两个女子仗着酒意,脚下虽跌跌撞撞,却将他拖着沿着阶梯上行,不觉已快到阶梯中间了。

    长乐有言在先却无人听从,不禁颇感无奈。

    他察觉身处之地已离地颇高,而身旁两人却似醉意十足,也不敢再试着强行挣脱,只得任由两人将自己带到阶梯尽头。

    这时,月华蓦地伸手将长乐嘴巴紧紧捂住。

    长乐感觉脸上一阵柔软滑腻感觉,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幽香,不禁心中升起一丝异样感觉,不觉乖乖随着佳人悄悄而行,偷偷地来到城墙上的城楼拐角处,静静地藏在阴影之中。

    夫子和静姨在城楼前紧紧依偎在一起。

    夫子昂首直立目视前方,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却揽在静姨腰间。

    静姨却靠在夫子身上,两手斜斜环抱着夫子脖子,头也似乎无力地靠在夫子肩上,好像正对着夫子窃窃私语。

    月华松开了捂在长乐嘴上的手,却仍紧紧挽住长乐胳膊,借着他身体将自己锚定,将身躯缓缓地探出,专心致志地听着。

    长乐身体似已僵直,但察觉月华身体的重量都系于己身,心中不禁有些担心,连忙将月华胳膊紧紧挽住,想稍稍拉向自己身体。

    蓦然间,他鼻中却传来一阵幽香,沁人心脾,让他不禁为之心动。

    他有些迷醉其中,却突然意识到这是月华身上体香,脸不禁变得通红,连身躯也似乎在微微颤抖。

    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他警醒,他却不愿听从仍紧紧挽住月华手臂不愿放开。

    长乐正在脸红心跳间,忽然察觉一阵柔软贴在自己背部,随即手臂透过薄薄的衣衫,也陷入一片XX之中。

    他脑中嗡嗡作响,下意识扭头望去,昏暗中却见春燕将自己手臂抱在怀中,XX的身躯也紧紧贴着自己,正闭着眼将通红的俏脸靠在自己肩上,呼吸间却让自己颈肩处感到一阵温热,此情此景倒像是此时夫子与静姨一般。

    他脑中一热,似乎已经魂魄出窍,挽住月华的手臂似乎也变得有些无力,身体也变得僵硬。

    但鼻中的幽香,和手臂与身上感受到的XXXX,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却让他不想放手也不愿动弹!

    他闭上眼,倒隐隐奢望这样的感觉能够天长地久!

    月华侧耳静听了一会,却仍是毫无收获,不禁有些气馁。

    她失望地将身躯站直,却瞥见身侧的长乐面红耳赤,双目微闭,额头隐约可见汗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不禁有些好笑,自己此番所作所为怕是把这个笨小子真的吓傻了。她轻笑道:“长乐!睡着了么?”

    长乐一颤,低首猛地将手臂收回,不再挽住月华。

    月华有些奇怪,却忽然意识到长乐竟与自己一般高了,连身体也比以前壮实很多,刚才竟能将自己稳稳拉住。

    她又看向长乐身后的春燕,也是低首静立,却一脸通红,目光不知看向何方却似乎娇羞无限。

    她不禁感到有些歉意。

    春燕一向文静守礼,今次自己却拉着她喝了好多酒,还一起任性胡闹,真的有些难为她了。

    月华正想说点什么,夫子平静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都出来吧,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三人老老实实走了出来,连月华都有些双颊微红。

    夫子并未生气,打量着他们轻叹道:“不用说,又是月华你的主意了,还拖上个春燕。长乐你拦不住也不知道叫一声?”

    长乐和春燕红着脸低首不语,月华却望着夫子和静姨嘿嘿坏笑个不停。

    夫子无奈地摇摇头道:“既然来了那就都过来吧。”

    长乐隐隐感觉有些羞愧。

    他低着头,故意落在月华春燕后面,缓缓来到城楼外女墙处,放眼望去却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城墙前边远处,扎下一个不知有多大的营盘!

    营中满是密密麻麻的一顶顶帐篷,帐篷间是一个个篝火,篝火周围隐约可见一个个人影夹杂其间,人们或站或坐或卧或动,不时有大声的哄笑或喧哗传来,但传到城楼上时却已几不可闻。更远处的黑暗之中,也有点点火光闪耀,与天上繁星相互辉映,似乎无穷无尽一直延续到天际。

    长乐心中震惊,不禁望向夫子。

    夫子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对他微微点头。

    “不错。这些都是岳丈部曲,几乎尽是骑兵,所以扎下的营盘也要大上许多。”

    长乐有些瞠目结舌,感叹道:“这怕不是有成千上万人啊!”

    夫子感慨道:“成千太少,上万也要看是好多万。我昔年在雄州城头夜看朝廷大军营盘,和这也一般无二了。”

    月华对此不感兴趣,凑向静姨耳边窃窃私语。

    春燕却是有些出神,凝望前方似在默默思索。

    阵阵凉风将城楼上的大旗吹得猎猎飞舞,长乐却并未感到冷意。

    他望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星火,不禁心中豪气顿生。

    宁家有这许多强悍的军士,想必有朝一日也能同兰陵王乃至陛下一起,将北虏彻底赶出河北,自己也能回到故乡了吧!

    夫子在旁自言自语,却似乎有些感慨。

    “大周疆域辽阔表里山河,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忠臣良将层出不穷,虎狼之士不可胜数,纵横天下理所应当!为何却对区区北虏无可奈何呢?”

    长乐闻言一愣,心中也有同样疑惑升起,不禁望着夫子。

    夫子似有所感也看向他,脸上却带着微微苦笑。

    “我这个老师是不是很没用呢?成天只知道夸夸其谈,其实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

    长乐呆呆地看着他。

    夫子又开始说些奇谈怪论,莫非今晚他酒喝得太急?

    一旁的静姨脸也是红红的,倒与月华春燕差不多了。

    她解下自己披风,给打了几个喷嚏的月华系上,又走过来对着夫子温柔道:“逸哥,咱们回去了吧?”

    夫子望着她温言道:“你送月华先回吧,我还在这里站会。”

    静姨点点头,却仍有些不放心。

    “逸哥你也别待太久了,晚上有些凉了,这里风也大。”

    夫子笑了笑对着她柔声道:“知道了,小静。我待会就回去,你也早些歇息。”

    月华却似还未玩够,和静姨推三阻四。

    不过被静姨双眼一瞪,又低声喝骂了几句,终于只得携春燕一起,随着静姨乖乖离去。

    长乐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城楼拐角处,刚才梦幻般的一幕不禁浮现在脑海中,脸上也自觉有些发烫。

    夫子瞥了他一眼,却未曾说话,依旧望着前方似乎有些出神。

    长乐有点心虚。

    夫子一向识微知著,他有点怕夫子察觉他心中所想。

    虽然依夫子的性格,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但他却只想将刚才的梦幻之事,独自藏在心中慢慢体会。

    城楼上的凉风吹个不停,让衣衫飞起胡乱地拍打在两人身上。

    长乐心中也有些担忧夫子身体,但看他样子却没有想回去的意思,仍望着前方似在思索着什么。

    他正想开口相劝,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下乃是,凉国公内侍总管宁一!如有打扰还请见谅!家主有事召姑爷商议,还请姑爷随属下前往!”

    突如其来的让声音,让长乐有些诧异,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宁家侍从,正对着夫子行礼,神态颇为恭谨,稍远处还有几个侍从静静站着。

    他心中不禁有些诧异。离开那个充作宴厅的公堂也没多久,宴席上凉国公看上去也有些疲累,匆匆便离去休息了,现在又想找夫子何事呢?

    而自己一行人悄悄来城楼,沿途并未发觉还有他人,怎么却被人轻易找到?

    夫子却是神色如常,对着侍从点头道:“岳丈相召,逸自当依从。”

    随即他对着长乐温和道:“等会你就先回去歇息,不用等我。”

    宁一也吩咐道:“宁四,你等会将长乐送回去。”

    宁四笑着领命,长乐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

    他与夫子下了城楼后便分道扬镳,随着宁四七绕八绕后终于回到了歇息的地方。

    进屋后他在自己房间内简单洗漱了一下,却没有睡意。

    他行到堂屋中,随意找了一本书在桌前翻看着,却不能像往常一样定下心来。

    眼见得夜已深沉,夫子仍迟迟未归。

    他心中揣测,莫不是夫子今夜去了静姨那里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房门被推开,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夫子走了进来,在椅子上坐下后将身体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叹。

    长乐连忙起身上前将房门关好,又用少许茶叶沏了杯热茶放在夫子面前。

    他心中对夫子此行颇有些好奇,期待地坐在夫子对面。

    夫子闭目养神,神情疲惫还有些低落,好一会后方才开口道:“你猜我的岳丈大人找我是为了何事?”

    长乐见夫子有些颓废的模样,不愿再让他费神,故意轻松笑道:“我倒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凉国公准备让月华挂帅征讨西虏,准备让夫子您,帮月华当个料事如神的军师罢了!”

    夫子闻言张开了眼,望着长乐上下打量,倒让长乐有些心虚。

    莫不是提到月华,却让夫子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城楼上的异样?

    夫子叹了口气。

    “料事如神,逸愧不敢当,不过你算是相差不远了。”

    长乐瞪大了眼,难不成自己随口一说真的蒙对了?

    夫子看着他傻样,有些无奈地摇头,有点沮丧道:“岳丈给我说,待他百年之后,他有意将家主之位传于月华,让我到时候留在月华身边,担任宁家总管之职辅佐于她。你看嘛,与你所说是不是相去不远了。真有征讨之事,我恐怕只能真做个军师了。”

    长乐心中有些震惊,却也感到有些好笑。

    世家大族中也不是没出过女子当家的事,往往还都颇为优秀,带领家族蒸蒸日上,这些夫子与他平时闲谈中也有所提及。

    但月华在他心中就是个无忧无虑还有些古灵精怪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与世家大族的威严家主联系不上。

    而且夫子一向爱好自由,曾当面拒绝了陛下以相位为饵的征召,又怎会去宁家去当个什么辅佐的总管?

    他想到这里,对着夫子轻松道:“想必夫子定是婉拒了?”

    夫子苦涩笑道:“婉拒是婉拒了,最后也只得答应了。”

    夫子此言让长乐心中不禁惊诧,他看着夫子有些恍然大悟道:“夫子是为了静姨?”

    夫子苦笑着微微点头道:“不错!岳丈老谋深算,借月华拴住小静,又以小静将我绊住。不过嘛,月华乃是公主,当不当这个宁家家主,岳丈他说了也不算数,还要月华她愿意,陛下也发话才成。所以啊,我这个宁家总管也不知道当不当得成,但现在也只有先应下再说了。”

    长乐见夫子话虽然说得很轻松,却仍是愁眉苦脸,似乎前景并不像他说得这么乐观。

    他不禁为夫子感到有些担忧。

    他知道夫子一向不喜约束,天南海北到处遨游一二十年,直到最近两年间方才在皇城中稍作休憩,却不时在自己面前抱怨,早迟一日要买舟和静姨一起航向海的尽头,再不管红尘俗世恩怨情仇。

    现在他却眼看着要拴在宁家,心中郁闷可想而知。

    长乐试着安慰夫子。

    “夫子还是宽心些好,月华不是还有两个舅舅吗?还有这许多表兄弟吗?说不定哪天凉国公就想通了,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啊!”

    夫子端起茶饮了一口,却仍是无精打采。

    “希望你料事如神,解我烦忧。不过岳丈为人强势太过出色,两个儿子却与他相去太远。宁放志大才疏,色厉内荏,徒好为大言;宁羽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竟畏妻如虎。岳丈大人如此精明之人又怎会不知他两个儿子习性?又怎敢将宁家基业交到他们手中?至于月华那些兄弟子侄,也未见哪个出类拔萃,而且交给他们又与交给他们父亲有何区别?岳丈倒是还有个弟弟,但是……不说也罢!而且别忘了,月华乃是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只要还是大周的天下,月华当这个家主自可保宁家高枕无忧,未尝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长乐一时无语。看来月华做这个宁家家主似乎已是十拿九稳,而夫子也是在劫难逃了。

    他想起夫子说过关于情缘的话,看来此次夫子也是被情缘缠身不能自拔啊!

    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话来安慰夫子,只得将话题岔开。

    “弟子还以为夫子今夜不回来了。”

    夫子瞥了他一眼道:“我与小静现在只是订婚,还尚未明媒正娶,怎可明目张胆住在一起?而且你看我那岳丈大人的手段,我们悄悄到城楼之上都被轻易寻获,这大震关啊我看不是今日姓宁,而是一直乃岳丈的囊中之物,我还是暂且老实呆着吧!”

    长乐是真找不到话来说了,只得微微低首坐着,陪着夫子一起陷入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