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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浑浊

    小花继续着自己的事情,从前至后,从左至右,动作干净利落。

    石爽呆呆地看着小花做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动作,良久,感觉气血回涌,人有些昏闷。

    空气与血气混合浑浊,眼前的景象浑浊,喉咙中的苦涩浑浊。

    “小花......”

    石爽发出微弱的声音。

    “能不能......不要杀下去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被利剑刺穿心脏,自己却无能为力。胸口仿佛一直回荡着一股浊气久久不能停歇。

    小花停下动作,立在原地,呼出一口气,像个耕种累坏了的老农,小小地休憩了一下。回顾四周,发现延绵到脚下的尸体已经布满整个大堂了。剩下的......只有在高台之上,无力倚在烛台的石爽。

    她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石爽。

    “小花......”

    在小花走向自己的过程中,虽只有短短的几息,但石爽却想了许多。或许是大限将至,人的头脑也随之迸发了最后的活力。他咽了口唾沫,不过喉咙干哑倒是涌出一股刺痛,伴着这股刺痛,石爽最后注视着自己这个捡来的女儿。

    “小花......我等虽是众人所不耻的山贼......但......世道如此......奸人当道......要想苟活......只能如此......”

    他是为自己申诉,还是要教导自己这个懵懂的女儿世道的规则呢?

    小花一步一步迈了过来,摇着头说道:“世道艰难便去害人,自己也就是艰难世道所言之人,如此一来,不就是自己害自己,爹爹就此死去,理应如此。”

    石爽用尽最后的力气做着辩驳,恶笑道:“那也好过那些满脸虚伪、冠冕堂皇之人......坐拥钱权,谁又在意过我等,至少......至少我等兄弟相称,义薄云天,于这乱世中抱团取暖!”

    小花没有被石爽最后的激昂之言困住,她正好走至石爽跟前,提前手中的利剑,举在石爽的脑袋上,脸色平静表示道:

    “爹爹确实义气,小花更能领会,等小花送爹爹一程,自当随后跟上。”

    “爹爹养育小花数载,没有爹爹,小花也难以存于世间,爹爹既死,小花也自当自尽以报爹爹养育之恩。”

    “再者,小花既为爹爹之女,爹爹之血债,同为小花之血债,小花命虽微薄,但也仅有此身,愿各路冤魂,得以平息。”

    石爽听着小花的话,心中大惊,眼瞳瞪得老大,可瞪了许久,眼睛都干了,嘴巴依旧张在那,迟迟说不出话来。

    惊讶之感慢慢成为了落寞。

    他的胸口有千言万语,可直至小花说出这番话来,如同深海巨浪,将心中所想全部都搅成浑浊一片。

    浑浊的思绪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自心脉出发,沿着全身的经脉涌至身体各处。

    他的心境破了。

    最明显的变换便是他那一头黑发瞬间白了一大半,神态中也无不透露着老态。

    “小花......何必如此......”

    他依旧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当初在那个被屠戮的村中,野火炊烟,他看到了于尸体间的小花,那时的小花还是个小不点,坐在地上还没有旁边的石头高。

    但她不哭也不闹,大大的眼睛,只有清澈的、好奇的目光。

    打量着碧蓝的天空,身旁残酷的一切景象都仿佛与她无关。

    或许正是那个目光吸引到了石爽,让石爽升起了恻隐之心。他只觉得,在这样的时代,不应该出现那样的眼睛。

    于是在张牛落刀之前,石爽及时叫住了他,说要留她一命。

    众兄弟都十分不解,张牛更是直言这小丫头能有啥用?

    石爽在众人面前,做个一个不论是彼时,还是此时,都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决定——

    “我要收她为女儿!”

    就这样,小花上了清风寨,成了石爽的女儿。

    往日记忆浮现,再回到如今,明晃晃的刀子就悬在头上,石爽只觉得空气都变得浑浊。

    他看不清了。

    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来岁,再也生不出力气,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喃喃道:“小花......小花既然要杀我......怎谈父女之情......养育之恩......”

    “小花......只需我们说好的......答应我......好好读书......就当是养育之恩了......”

    石爽没敢看小花的眼睛,不知道小花此时挂着何种表情。他只知道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堂沉默回响几个呼吸,片刻后便听到小花十分清脆的回答:

    “好,我答应爹爹。”

    随后,便是剑尖刺入胸口的痛苦与寒意。

    ......

    做完所有事后,小花走出了满地尸体的大堂,回到自己的屋子认认真真洗了个澡。然后来到后山,堆了三个小土堆,再插上三个木条当作是三个坟。

    她在山下看到普通人家都是这么做的,本来应该再在木条上写字的,但小花不识字,也就没写。

    随后跪拜一下,口中想要纪念着谁,却又说不出来。

    小花仔细地想,自己的父母在自己记忆成型前就已经没了,后又一直待在山上,更是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以及他们的名字,现在想要祭拜,却又不知祭拜的是何人。

    看着眼前三个小土包,小花感慨着,没有名字,空有坟墓,就算是小花自己都不知祭奠的是何人。等风吹日晒,石磨沙走,这三个小土包更是早晚就会消于这片土地,在那时,更没有人能记得这里的祭奠。

    原地惆怅片刻,小花给自己打气:“小花的父母真可伶,都没有名字。不过小花有,小花一定要让别人记住自己的名字。”

    随后小花认真的磕头,祭拜完后便向寨门走去。